回忆并分析自己什么时候喜欢上程栀,对江季夏来说,并不难。
所有的情绪都是有迹可循的,就像所有的爱恨都有因果。
江季夏从小便活得谨慎乖巧,即使是获得夸奖,也是在规则之内的夸奖。
如果让她去打破一件事情,那也得前后规划许久,确保它不出现一点差池。
父亲会再婚,是她在父母离婚时就知道的事情。
但在江季夏看来,父亲这样的性格,再婚不过是重蹈覆辙。
懦弱,温和,便极其容易任人揉捏。
当江季夏见到程娟的那一瞬,光是对上了这个女人的眼睛,就知道她所有的担心都成真了。
这是个比她亲生母亲还强势许多倍的女人,她有着旺盛的生命力,有着随时可以烧毁一切的火焰。
江季夏觉得不安全。
她开始盘算,开始计划,计划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阻止这一段姻缘,她实在没想到,老天爷这次完全站在她这一边,因为程娟有一个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儿。
程栀掀翻了饭桌,江季夏简直想为她叫好。
程栀对着程娟,对着她的父亲,甚至对着她大吼大叫,江季夏心跳猛烈,紧握着拳,享受不战而胜的爽感。
程栀跑出了家,江季夏追出去,看着一个燃烧着火的人流窜在城市里,哪怕走投无路,条件诱人,也不肯向她投降。
那天晚上,江季夏便明白了,父亲为什么会喜欢上程娟。
以及,自己为什么对程栀充满兴趣。
人总是向往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特别是她这种自以为会掌控全世界的人,遇上一团火,一把刺,一双倔强的眼睛……世界便不按照那无聊的规律前行了。
你不知道她下一秒会奔向何处,你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奔向何处,处处陷阱,陷阱里又有甘美的果实。
你觉得自己会掉进陷阱,也觉得自己会摘到果实,你以为自己会全身而退,但如果无法全身而退……也无所谓。
程栀能给到她的东西太多了,在往后的相处里,她每一次冲她吼,冲她笑,都是在点燃她的生命。
江季夏知道自己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她享受程栀的远离,程栀的靠近,她喜欢这个炸弹一直爆炸,所以她干了许多反反复复的事,来挑逗程栀的情绪。
她很成功。
她以为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做这件事,但很快,事情便脱离了她的预期。
那一次,不过是程娟给了她一把花,程栀便跑进小树林里,蹲在树根底下,大声地哭。
程栀从来不在江季夏面前哭,或者说,这样哭。
她憋着气气红眼睛的时候,江季夏觉得她是可爱的小兔子,是不懂事的小孩,可以逗可以哄,过一会儿就会恢复如常。
但现在,程栀哭得那么伤心,身子都在颤抖,树林里的鸟都被惊得飞起,江季夏不敢踏出一步,因为这伤心击中了她。
程栀即使是小孩,小孩也会真的难过。
程栀即使是太阳,燃烧得太猛烈也会有熄灭的那一天。
江季夏开始害怕那一天。
江季夏无法想象,程栀熄灭以后是什么样子,也无法想象,自己没了这火是什么样子。
那个时候,江季夏便知道,自己对程栀已经不仅仅是兴趣,是好奇,是喜欢了。
她爱上了她,她单方面地、热烈地、每每想到都要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地……爱上了她。
江季夏开始像每个不能免俗的年轻人一样,想要靠近自己的爱人,保护自己的爱人,想要从她那里,换取一丝回应。
但那个时候程栀多恨她啊,恨到不愿意同她说话,恨到一看见她就心情变差,恨到天天努力学习,只为了能离有她的世界远一点。
江季夏还能怎么办呢,江季夏只能无私地成全她,自己退出。
然后日日夜夜被无尽的思念折磨,然后在异国他乡千方百计打探她的消息。
光是听到她的名字,都要捂着自己发疼的胸口,缓上好一会儿。
不过是爱上了一个人,江季夏觉得自己却已经疯了。
当然,整个世界也都觉得她疯了。
江岭颤抖着身体问她:“你说什么?”
程娟指着程栀吼:“你们干什么!你又干了什么!”
而程栀,她最关心的程栀,偏头呆呆地看着她,手还握在她掌心里。
江季夏对她笑了笑,程栀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
江季夏放开了她,对程娟道:“阿姨,这事跟程栀没关系,她什么都不知道。”
程栀嘴唇颤动,她低了头,又猛地看向江季夏,声音很低地道:“你再说一遍。”
对上她的眼睛,江季夏有些紧张,但还是平稳地重复道:“我喜欢你,很久了。”
程栀问她:“真的?”
江季夏点头,很认真:“真的。”
程娟突然就倒了下去。
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毫无预兆地就昏倒在地。
江岭只来得及扶住她上半身,江季夏冲过去的时候,江岭抬手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你滚。”江岭道。
“程栀,打120。”江岭又道。
世界已经全乱了,大年三十的医院,有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戏剧感。
天气冷得落了雪,程栀跑前跑后,热出了一身汗。
程娟身体还好,有些人上了年纪常有的小毛病,但没什么大问题。
到医院没多久,她便醒了过来,只是脸色特别不好,不跟任何人说话。
江岭陪着她,让办好了所有手续的程栀回家休息。
程栀叫了声“妈”,没能换来回应,只能推门而出,留给两人一片清净。
在走廊里坐了好一会儿,程栀才起身往外走。
一出医院大门,冷风呼啸,程栀这才发现,自己没穿外套。
不知道是根本没从家里带出来,还是落在了医院哪个角落。
不过这不重要,她带着包,包里有手机,有银,行卡,有身,份证,可以让她去任何地方,干任何事。
程栀环住了双臂取暖,在路边等一辆出租。
车自然是等不到的,这个时间,比起三倍工资,大家都更愿意在家里陪伴亲人。
程栀等来了江季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江季夏,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暖和的羽绒服,盖在了她身上。
程栀还是抱着双臂,吸了吸已经冻得又红又冰的鼻头,低头看江季夏。
江季夏在她面前半跪下身,给她拉长长的羽绒服的拉链,也不强求她把胳膊张开好好穿衣服,就这么直接将她裹了起来。
好多东西在程栀的脑袋里噼里啪啦地乱窜,她随便挑了个问题出来问江季夏:“真的真的吗?”
江季夏:“嗯。”
程栀:“你怎么想的?你也太蠢了吧?”
江季夏:“嗯。”
程栀:“你是觉得我喜欢你吗?”
江季夏对上她的视线,摇了摇头:“没有。”
程栀:“那你这慷慨就义的样子是干嘛?纯粹为了不让我们一家好过?”
江季夏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抬手替她别好了沾到脸颊上的几缕头发:“说出来才有机会。”
程栀冷哼了一声,道:“你没机会。”
是的,没机会。
这事怎么想都没机会。
由于太没机会,程栀也就在梦里敢想想,于是梦里都变得鸡飞狗跳。
她得承认,江季夏还是牛逼,她把程栀的梦境照进了现实,不管是欲念的纠缠,还是不道德的感情,都在程栀没法控制的地方,蔓延起来,包裹成全世界。
就像现在这件裹着她的衣服。
江季夏拽住了空空的袖筒,拉着她往外走。
路对面停着辆车,江季夏自己的,车门甚至还开着。
程栀顺利坐上了车,江季夏替她关好门,然后来到驾驶位,又替她系好了安全带。
“去哪儿?”程栀扭了扭身体,“绑架我吗?”
江季夏凑过来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面色冷静,像不被风吹动的水:“绑架你,你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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