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浩森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按在书桌上的手, 也加大了力道,但他表情还算镇定, 一副不解的样子:“你什么意思?”
江梓苏凌厉的眼神收敛, 看上去一派轻松的样子,说出一个假设:“这年头,有钱人家有个私生子或私生女什么的, 很正常的嘛。”
江浩森一时拿捏不准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知道了什么, 他不自觉放柔了声音, 又恢复成以往那副宠溺女儿的慈父样子:“我和你妈的感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谁都可能有私生子, 我江家,绝对不会有什么私生子。”
江梓苏挑眉:“那私生女呢?”
江浩森手心里都冒出冷汗来,他看着江梓苏:“是不是有谁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还怀疑爸爸来了?”
“啧——”江梓苏嗟叹了一声,搭在书桌边缘的几根手指无规律地轻点着。
她也低下了头, 没去看江浩森,而是看着自己点在书桌上的手指,一副纠结犹豫的样子。
她轻点书桌的声音不大, 却有如雷鼓将江浩森震得心惊肉跳, 让他有种莫名的压力。
突然,江梓苏停下了手中动作,抬起头看着江浩森:“爸,这么多年, 你活得不累吗?”
江浩森沉了声:“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疑问句,用的是近乎肯定的语气。
“知道什么?比如,夏晚儿为什么和我长得这么像?仅仅因为她母亲和我的母亲长得像吗?她父亲是谁呢?”
“苏苏,你先……”
江浩森刚开口,就被江梓苏打断了:“您不用想着狡辩什么或者解释什么,我已经百分百确定了,而且这种事,要证据的话,其实很简单。”
“是,我不狡辩。”江浩森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掌撑着书桌的动作,竟显出一丝老态,他的声音也充满了疲惫,“正如你说的,我这些年也活得很累很累。”
“你也知道,你小姨她长相和你妈妈相似,我……”
江梓苏的声音瞬间冷下去:“我说了不要狡辩!”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近乎凝固,江浩森面色非常难看,他身为一家之主,身为江梓苏的父亲,竟然被女儿这么呵斥。
江梓苏吸了口气,声音淡下去:“今天,庄宸把夏晚儿看成我这件事勉强说得过去,但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但您的情况,和他不一样!”
“根据夏晚儿和我的年纪来判断,您和夏蓉发生关系的时候,我母亲已经怀孕五六个月了,大着个肚子,您敢说您把一个大肚子的孕妇和一个只是和母亲长相有七八分相似的女人当成一个人?”
江浩森额头上也冒起了冷汗,没想到这纨绔一样的女儿心思这么细,“我当时……”
江梓苏又一次打断了他,冷冷地:“酒是个好东西。”
江浩森深吸口气:“是,我不该狡辩,当年的事,是我的错。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小姨她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晚儿是她唯一的女儿,又遗传了她的心脏病和病弱的身子,她这些年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和你母亲的事,她是无辜的。”
又是这个论调,江梓苏本来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可到了身临其境的体会到女主的那种无力感,还是忍不住争辩。
她冷沉的目光看着江浩森,声音非常冷静:
“第一,夏晚儿住在江家,叫您爸爸。这说明当年的事,没有过去。”
“第二,夏晚儿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和我母亲的事,不是您说了算。”
“第三,您真的觉得她是无辜的吗?家世背景在一个人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有的人生来贫穷,有的人生来富贵,父母一辈留给孩子的,孩子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必须去承担。不仅仅是物质上,精神上也是。有些军人的孩子天生享受荣誉,高考甚至可以加分;而小三的孩子,本来就该去承担她父母留给她的耻辱。或许旁人可以因为她是个孩子而对她宽容,但我和我母亲都是受害者,我们绝对不会觉得她无辜!”
江浩森久久地愣着,完全没想到自己这纨绔女儿的口才这么好。
过了好半晌,他像是浑身力气被抽光了一样,瘫软在座椅上,懊恼地以手掩面:“是我错了……”
江梓苏冷静地看着这年近半百的男人,她知道,他心里并没有认错,只是被她逼着了。
过了许久,大概是觉得自己忏悔够了,江浩森重新抬头看江梓苏:“苏苏,这件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爸可以尽己所能补偿你和你妈,但是,如果你把这事闹到你妈那里,不仅会对你妈造成伤害,还可能影响到江夏集团的声誉。”
江夏集团是江浩森和夏菱夫妻俩一起创办的,夫妻俩在公司有着相同的股份和地位。
表面上是这样,但夏菱从生孩子之后,大多的经历就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公司的事,大多是江浩森管着,江浩森又是男人,在公司的地位,无形中就比夏菱要高上许多。
夏菱心里清楚,但没在意过,毕竟,夫妻俩的关系是真的好到没话说。
人前人外,江浩森都是一个宠妻子的好男人。
事实证明,宠妻子和出轨这两件事并不矛盾。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江夏集团本身是出售珠宝的,主打产品是婚戒。江浩森和夏菱的夫妻感情,并不仅仅是一个家庭和睦的问题,还是他们公司的代言。
很多珠宝是会因为它的寓意、故事等人文因素而变得更加珍贵,婚戒更是追求那种寓意。
如果江夏集团的模范夫妻闹离婚,对整个公司都会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这些问题,是江浩森和夏菱两个人都要考虑的。
包括江梓苏,江夏集团总会被她继承,这也是她要顾及的。
因而,江梓苏并没有再对这男人乘胜追击,而是转变了语气:“您确实错了,但不管怎么错,您始终是我父亲,我身体里,还留着您一半的血。”
这感情牌打得好,江浩森都动容了:“苏苏……”
江梓苏撇开眼,一副难受不想看他的样子:“我会替您瞒着,但该有的补偿,您必须给我和母亲。”
江浩森非常坚定地点头:“这是自然。”
“好,就这两天发生的事,我有三个要求,希望您能答应。”
“我尽力答应。”江浩森答得干脆,心里却感觉有点不妙,总有种自己被女儿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江梓苏依旧神色淡然:“第一,我母亲被瞒了这么多年,我不希望她再为夏晚儿付出,所以,趁这个机会,让夏晚儿嫁去庄家,三个月内举办婚礼。”
“这……”江浩森攥了攥指尖,点头,“好,我同意。”
“第二,我声誉的问题,我希望庄宸公开道歉,他在宴会上说的全是诬蔑,事实是他移情别恋喜欢上夏晚儿伤害了我。”
江浩森皱眉:“这,庄宸怎么会同意?”
江梓苏坚定道:“他和夏晚儿发生关系的照片我拍下了,如果他不愿意公开道歉,我就用自己极端的方式去证明。另外,您神通广大,会有办法让他同意的。”
江浩森默了:她这是拿夏晚儿的声誉威胁他呢。
其实江梓苏根本没拍什么照片,但她说话时总有种理直气壮的气势,让人不自觉相信她的话。
再加上江浩森对偏心夏晚儿,实在不敢冒险让夏晚儿声誉受损。
“第三,”江梓苏语气变得轻松了些,“我想换个秘书。”
“换秘书?云清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他很好,跟在我身边做秘书实在是屈才了,您如果器重他,可以给他安排更有挑战的职务。”
江浩森垂眸思索片刻,问:“你想换谁?你喜欢的那男人?”
江梓苏点头:“嗯,他很优秀。”
江浩森皱眉:“在我生日宴前一天和你发生关系的也是他?”
他不觉得这种没有分寸的男人优秀,而且,还要让女人帮忙找工作的,确定不是贪图他江家的财产?
江梓苏不说话,算默认。
江浩森现在有种自己有把柄落在女儿手里的感觉,也不多说她什么,淡声问:“准备什么时候带回家给我和你妈看看?”
江梓苏没怎么犹豫:“等夏晚儿结婚之后吧。”
江浩森越想越觉得江梓苏都是计划好了的,他揉了揉眉心:“没事了的话,你先出去吧。”
江梓苏抬了抬脚,还没转身,补充一句:“对了,我还有两件事要说。”
“夏晚儿的婚礼,我希望不要太隆重,嫁妆也不要太多,否则我会不高兴,我不高兴的时候,可能会乱说话。”
江浩森手攥得发白:这赤.裸裸的威胁!威胁她的亲生父亲!
婚礼不隆重,嫁妆不多,再加上夏晚儿那病弱的身体,嫁进庄家肯定不受庄夫人待见,肯定要吃苦。
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为夏晚儿争取什么,只能忍着:“还有呢?”
“还有,我答应庄律,把庄宸的车送他的,您和庄家协商的时候记得提一下。”
江梓苏说得轻描淡写,江浩森气得咬牙切齿还不能像平时一样反驳,眼睁睁看着女儿悠哉悠哉地出了书房。
江梓苏出了书房后,去看了看自己的房间。
床单被褥都换了新,甚至还喷了香水,但她实在是住不进去,怕睡在那张床上会做噩梦。
她连房间都没进去,就去了夏菱的房间,果不其然看见夏菱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和你爸谈得怎么样了?”
“嗯,谈得很愉快。”江梓苏进门后,又是将门反锁。
夏菱嗔了她一眼:“还愉快,家里发生这样的事,哪里还愉快得起来。”
江梓苏也不反驳,走过去坐在妈妈旁边,轻声问:“您和夏晚儿聊得怎么样了?”
夏菱几乎没怎么见过女儿这么温柔的样子,感觉心里舒服了不少。
果然女儿有了喜欢的人就是不一样了,对妈妈都更贴心了,这倒让她更好奇被她女儿喜欢的男人是怎样的了。
夏菱轻抚着江梓苏柔顺的发,声音也温柔起来:“你妹妹一直在说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她。她被保护得太好,从小到大没受过丁点伤害,纯白得像张纸。这次的事,对她伤害也挺大的。”
江梓苏静静听着,听完了问一句:“她想嫁给庄宸吗?”
夏菱叹气。
江梓苏继续:“爸已经同意让她嫁进庄家了。”
夏菱当即变了脸:“诶这个江浩森,他怎么这么糊涂?不是他的女儿他就不知道心疼了不是?晚儿没经历人心险恶,那庄宸,根本不是个好男人,庄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她嫁进庄家,能有好日子过嘛?”
江梓苏看着江妈妈这操心的模样,默了半晌,突然紧紧抓住她的手,冷静的声音道:“妈,我有很严肃的事要和您说,但您必须向我保证,您必须保持冷静,不能感情用事。”
夏菱被江梓苏勾得心痒:“什么事这么严肃?妈妈承受能力不比你强多了,你都这么冷静,妈妈还能发疯不成?”
“您知道夏晚儿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江梓苏的表情太过严肃,以至于夏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她心里或许有一个非常荒谬的猜测,但她是女人,她不敢想,不敢信。
她震惊的声音在说:“总不会是庄家的那位吧?晚儿和庄宸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这猜测很好笑,但江梓苏笑不出来,她搂着母亲,声音冷静:“不是,她和我,才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轰——
夏菱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把她炸成一团乱麻,把她炸得魂都没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是不想信,抖着嘴唇:“你听谁说的,这……”
江梓苏第一次这样深刻的感受到人类的悲哀,那种不敢面对现实的恐惧害怕,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悲伤。
她被感染了,主动抱住了这个可怜的女人。
她抱住夏菱的那一刻,夏菱眼泪不受控制流出来了,尽管她神情还是呆滞的。
怎么可能呢?
她最疼爱的妹妹,和她最心爱的丈夫,生了个女儿。
这个女儿,在她家里住了二十多年,叫了她二十多年的妈妈,叫了她丈夫二十多年的爸爸,被她捧在手心里疼了二十多年……
江浩森疼爱她的一幕幕,她养育夏晚儿的一幕幕,都在夏菱脑海里闪过,她有点懵圈,心里一阵阵抽痛,却不知道自己该是用怎样的情绪去面对这件事。
最疼爱的妹妹,突然变成小三;
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突然变成私生女。
她感觉自己就是个笑话!
江浩森,江浩森那个混蛋!
夏菱突然站起身来,湿润的眼眶泛红,一副失去理智要找江浩森拼命的样子。
江梓苏抱紧了她:“妈,你答应了我,要冷静的。”
“你要我怎么冷静?!我凭什么冷静!”夏菱声音低哑,是那种竭力想要嘶吼却吼不出来的哑。
江梓苏死死地抱着夏菱,企图传递给她力量,嘴里也在轻声安慰:“你可以不冷静,你可以去狠狠报复他,伤害他,但你先向我保证,不要自己伤害自己……”
最能打动一位母亲的,是孩子。
江梓苏的话和拥抱,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但夏菱渐渐平静下来,她脸上遍布着汗水和泪水,看上去坚强而又脆弱。
人,大多是在某一个瞬间崩溃,但时间能够让冲动的情绪冷却。
江梓苏松了口气,轻轻擦拭母亲的脸,安慰着:“我告诉您这些,不是要伤害您,只是觉得,您有必要知道。并且我也要坚定地表明,我是站在您这边的。”
“呜……”夏菱突然从江梓苏怀里挣脱,反抱着她低低抽泣起来。
一个年近五十的母亲,在她女儿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江梓苏也不说话,就抱着她,手掌贴着她的后背轻轻安抚,帮助她消化那些负面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被敲响,门外,是江浩森的声音:“怎么把门反锁了?”
江梓苏贴在夏菱耳边道:“您随便找个理由朝他发火,让他睡书房吧,然后您好好冷静一晚上,仔细想一想。”
“现在,伤害已经造成了,您该想的,是怎样惩罚他,而不是用他的错误惩罚自己。冷静一点,保护好自己,您还有我。”
江梓苏的话非常理智,却给了夏菱无穷的力量。
夏菱冷静了不少,她以江浩森之前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发火,让江浩森睡书房后,捏着江梓苏的手问:“你是怎么和他说的?”
江梓苏抿了抿唇:“他求我不要告诉您,说会尽力补偿我们。我用这事威胁他,让他答应我的要求,他都答应了。”
“让夏晚儿嫁去庄家,也是你要求的?”
江梓苏点点头:“我想着,您不一定能狠心扔了夏晚儿不管,但留她在家里又会惹您伤心,不如嫁去庄家,断了关系,当没有这个人的。”
江梓苏根据原主重生那世的记忆就知道,夏菱其实是个很容易心软的女人,心软到她差点被江浩森说服接受夏晚儿。
到底是她亲妹妹的女儿,又被她带在身边养了那么久。
其实,如果不是夏晚儿性格上有缺陷,江梓苏甚至不想告诉夏菱真相。
有时候,糊涂也是种幸运,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自欺欺人?
“您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今天不在家住了。”江梓苏看夏菱情绪稳定下来,拍了拍她的手。
她相信夏菱不蠢,冷静下来,她会明白,怎样是对她最好的决定。
夏菱抿了抿唇,只觉得自己这么些年真是亏欠了女儿,哑着嗓子问:“不在家住?出去住酒店?”
“嗯。”刚刚在她房间经历了那种事,她实在是睡不下去。
从江家别墅出来,江梓苏是开着原主的车的。
她有着原主的记忆,开车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但没有实践经验,所以不敢开快,颇有些小心翼翼的。
她这条命可贵着呢,不能随随便便玩完了。
几乎是在她刚从江家离开没多久,放在仪表台上的手机震动了。
江梓苏目光瞟过去,看到来电显示是庄律的名字。
阴魂不散的男人。
江梓苏心里默默吐槽一句,但还是接通了他的电话。
“美丽的江总,你有东西落在我家了。”男人的声音,透过冰冷的手机都是贱兮兮的。
江梓苏只觉得,这人肯定是知道她今晚不想在家睡,又打她主意了。
她撇撇嘴,不甚在意道:“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不要了。”
庄律轻笑着:“不要了?你的精子检测报告,也不要了?”
江梓苏目光一凛,发现被她放在鬼识空间里的报告,已经不知所踪!
所以,庄律,果然就是那坑了她的鬼使!
甚至,他已经强大到随意探查她空间的地步了吗?!
不,应该只是因为,她一半的魂已经给他了,否则,随便探查别人空间的能力,太逆天了。
江梓苏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攥紧,身体都紧绷起来,但她依旧故作轻松道:“那是你的精子检测报告,我暂时还没有自产精子的能力。”
电话那头,轻轻的笑声,邪佞中带了一丝极不易察觉的宠溺。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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