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营扎寨露宿一夜, 天明前整支队伍便苏醒过来。
生火做饭, 拆卸帐篷, 禁军们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等到众人都吃过了早饭, 行李也都收拾妥当, 天色才刚蒙蒙亮, 正是可以启程的时候。
明达清晨没什么胃口, 只用了半碗清粥,出发前问侍女道:“多久能到平梁?”
侍女便答道:“此时出发,大约正午能到。”说完看了眼被明达放下的粥碗,又劝道:“时辰还早,殿下还是多用些吧, 太医叮嘱您最近要多休养。”
明达摆摆手,还是没再碰粥碗, 直接将人打发出去了。
不多时,队伍收拾齐整, 领兵的禁军校尉过来通禀一声, 明达便下令开拔了。
马车晃晃悠悠走在官道上,外间的道路稍有崎岖, 但公主殿下的车驾防震显然做得极好,坐在其中也只是略感颠簸罢了。今日又不似昨日,初初回归总有人来禀事, 马车上难得清静。
明达闲着无事闭眼休息片刻,脑子里本来还想着唐昭的,想二人见面又该是何种模样。但近来她确实疲惫, 坐在车上随着马车颠簸晃悠,竟渐渐生出了几分睡意。
一旁的侍女见状,悄无声息的取出薄毯替她盖上了。
明达察觉到了,却没睁眼,放任自己陷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直到晃晃悠悠的马车忽然停下,明达立刻便睁开了眼,一双眸子仍旧湛然有神:“怎么了?”
侍女的反应都比她慢了半拍,听问这才告罪,掀帘去问车夫如何。
车夫还未答话,禁军校尉便已经策马来到了马车旁。他脸色不太好,也没管那侍女,低头冲着马车里的明达说道:“殿下,出事了。半刻钟前众人开始乏力,这会儿禁军穿着铠甲连路都快走不动了,恐怕是遭了人暗手。”
明达闻言惊了一下,下意识先感受了下|体内,倒是没觉得异常或者乏力——这也是正常的,整支队伍的人一起中招,最容易的法子便是在食物中下药。可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莫说她的吃食是有专人负责,便是一应食材也有人看着,难以下手。
可这种时候,明达有没有中药已经不重要了,她脸色一肃去看校尉。却见校尉面上虽还沉着,但带着头盔的额间却已经隐隐泛出薄汗,这深秋时节自然不是热的,那就只能是虚的。
“传令卸甲,小心防备。”明达当机立断的下令道。
校尉没有异议便领命退下了,自己骑在马上边走边解开了身上的甲胄。几十斤的重量穿戴在身,着实是一个负担,平日里因训练有素习惯了还好,这时候便显得尤其累赘。而且盔甲这东西,对战时自然是极好的防护,可若连对战都没有只能任人宰割,让人直接抹了脖子也不过片刻的事。
有校尉带头,众人也都脱下了甲胄,如此一来果真轻松许多,至少勉强还能提得起刀。另一边随行的太医也已经在检查众人情况,尝试着解除药性。
明达坐在马车里没下去,心中的紧迫不详却是越来越重了。
她扭头看向车窗外,深秋时节本该是万物凋零的,但西南之地却不同。也不知是这里的冬天不够冷,还是这里的植物与北方不同,哪怕深秋时节一眼望去也是一片深绿。草木虽不如春夏繁盛,但也远未到凋敝的程度……藏一个人,不,是藏一群人完全没问题!
明达放下了车帘,身体微微坐直便藏身在了足以防御箭矢的车厢壁后,旋即扬声道:“下令后退,寻个易守之地暂时安置,再派人去平梁求援。”
校尉不知何时又回来守着了,在车外应道:“是。”
整支队伍旋即调转方向,更多的人聚集在了马车周围,小心的护卫着车中人的安全。可这般的举动显然惊动了暗处埋伏的人,马车刚调转方向没走出几步,便听外间有人喊道:“有刺客!”
对于这个结果明达一点也不意外,她闭眼深吸口气,耐心去听马车外的动静。
情况不是很好,随行的禁军虽是骁勇,可人人都因中药乏力。来的人听起来不算太多,可偏偏早有准备,双方拼杀起来禁军完全不占优势——岂止不占优势,禁军们万般无奈之下大多选择两败俱伤的打法,眼下都是拿命在填。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了浓重的血腥气,马车里的侍女瑟瑟发抖,却还是壮着胆子道:“殿,殿下,车外情况恐怕不好。您不如,不如与奴婢换身衣裳。”
明达闻言看了侍女一眼,见她吓得脸都白了,心下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两人都很清楚,明达这些年遇刺不少,那些人就是冲着她的性命来的,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侍女这一提议压根就是代她去死,可这样的忠心,明达却也不是头一回见了。
侍女见她不语,便先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等脱完了自己的衣裳再去脱明达的。明达听着外间的喊杀声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是一片坚定。
两人很快换了衣裳,外间护卫的禁军也已经死伤惨重。
校尉不知是默契还是恰巧,这时也跑到马车旁说道:“殿下,还请暂退。”
侍女闻言看向了明达,明达眸光深沉,应道:“走!”
得了吩咐,侍女虽然怕得手脚发软,却也不敢耽搁,当即便起身往马车外走去。她临下车前听到明达说了一句:“你且去,若回来我许你荣华富贵,若回不来我也会庇护你家中。”
侍女闻言回头冲她行了一礼,然后便头也不回的下了马车。
见马车上有穿戴华丽的人下来,周围的禁军下意识便围拢了过去,刺客们见状自然也跟着。校尉倒是认出了下车的人不是公主,可他又怎么会说?甚至他都没有看那马车一眼,自己也跟着聚了过去,然后护卫着那侍女,一副要保护她冲出重围的架势。
这一下,十之七八的刺客都被吸引了过去,而且随着禁军护卫侍女逃开,这些人也都被引入了山林中。打斗声渐渐远了,喊杀声也渐渐小了,危险仿佛随之远去。
但也只是仿佛,因为此刻的马车外还有人在拼杀。
明达很清楚,既然对方提前做了布置,就不会不知道她的马车里还有个侍女。这时候人虽被引走了大半,但余下的人却是要收拾残局的,最后更不可能放过马车不检查。
听着马车外的动静,明达估算了一下,终于选定时机打开车门出去了。
随行五百禁军,初时便死伤了近百,又被校尉和侍女带走了大半,留下的不过百余人。又与刺客拼杀一阵,这时候还在奋力拼杀的不过五六十人——对面的刺客人数还少些,但这并不代表禁军就占优势了,否则死的也不会多半是禁军。
察觉公主马车处传来动静,不少人还是下意识看了过来。因着明达一直不在队伍里,现身人前的机会很少,大多数禁军并不认识她,只认出了她那一身衣裳。
禁军们自顾不暇,没时间理会一个“侍女”,而这般不以为然的态度倒正好迷惑住了余下的刺客,一时竟也没几个人过来杀她。
明达见状偷偷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开始往战圈外跑。
运气好也不好,明达避开了大多数正拼杀的人,但就在她即将脱离战圈的时候,还是有刺客冲着她来了,显然不打算放过她。而就在这时,旁边也有禁军忽然护卫在了她身侧——显然,哪怕公主殿下不多露面,余下的禁军里还是有人认出了她的。
这一下刺客们便都察觉出了异常,也不管是不是认错,齐齐冲着明达杀来。明达自己也抽出了刀,然后在余下禁军的护卫下,向着平梁的方向且战且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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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昭自从听到了明达的消息,整个人便莫名焦躁了起来,留宿客栈的一整夜几乎没有睡着。一时想着万一明日出城便遇见明达怎么办,一时又想躲在城中偷偷瞧她两眼。想过之后又担心,万一被对方发现了,难道还要再回京城那个是非地吗?
对于明达,唐昭是放不下,又不知如何面对,实在纠结得紧。
纠结了整晚的唐昭,翌日一早是顶着个黑眼圈出门的,结果出门就见连家寨的人都已经齐聚在客栈里了。别的不提,其中几个还是一脸疲倦没睡醒的模样,明显是被人临时拉回来的。
唐昭有些诧异,问道:“不是约定未时吗,你们怎么这么早都来了?”
睡眼惺忪的大汉抬起眼皮瞧了她一眼,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是大当家今早临时召集我们来的,说是要提前回寨子去。”说完瞧见唐昭眼下青黑,又“嘿嘿”笑了起来,调侃道:“唐先生你可不行啊,大当家一大早就出门去找我们了,你却这时候才醒。”
唐昭不是这时候才醒,她是压根就没睡着,只是清早不曾留意连静瑶出门去了。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方的调侃显然有些意味深长。
山贼们说话没什么顾忌,唐昭不想理会,连静瑶却抬手在那人脑袋上打了一巴掌:“别胡说些有的没的。”说完又看向唐昭:“走吧,吃过早饭咱们就回去。”
连静瑶没多说什么,但唐昭看到这阵仗哪里不明白,定是昨日自己说要连夜赶回山寨的事被她记在了心上,因此才会将回返的时间提前了,而且还亲自跑去找人。
心中微暖,唐昭也不纠结要不要留下看明达了,点头应道:“好。”
其余人也不问为什么,一起用了顿早饭,大多也就打起了精神。然后他们又雇了马车拉东西,宽大的马车足足雇了三辆才将买来的棉花等物全部拉完——这些东西就凭这十几人显然是搬不回寨子里的,等马车将东西拉到临近的山下,自然还有人来接应。
平梁的车夫也不怕这活计,实在是见怪不怪了。他们也不问这东西是要拉到哪里,只管跟着走,叫在哪儿停就在哪儿停,最后该给的钱也绝对不会少给他们一文。
一行人很快收拾停当,踏着朝阳离开了平梁。
长公主的仪仗还没到平梁,但今日再出城时,唐昭也明显感觉到了不同。不仅是街道整齐干净了许多,就连城门口的守卫看着都比平日里精神了。
不过这与他们关系不大,其余人甚至没留意这些,众人说说笑笑着往回走。这个说买了簪子给媳妇,那个说买了蜜饯给老娘,还有给兄弟买书的,给姐妹买胭脂的……这时候再看这群人,虽然还是一脸凶相,但到底也不过是有血有肉的寻常人罢了。
大抵是出城这一路没遇见半点意外,也没有听到明达半分消息,唐昭焦躁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她驾马走到连静瑶身边说道:“他们好像都买了许多东西,倒是咱们没买什么。”
连静瑶不以为意:“不是给你买冬衣了吗?其他的我又不缺。”
唐昭便又问她:“你经常下山来平梁城吗?”
这个问题让连静瑶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答道:“从前常来,现在倒没那么多空闲了。”
唐昭便明白过来,这个从前是指老寨主还在的从前,那时候的连静瑶多半也是无忧无虑。只是几月前老寨主去世,如今的连静瑶挑起了担子,多半是没时间玩乐了。
想到这里,唐昭不知为何想起了昨日在那小湖旁听的一首琴,琴声悠悠带着惆怅。她当时还以为连静瑶没那个耐心听琴呢,结果这人不仅驻足聆听,而且站在柳树下听完了整首。只不过听完她就走了,半句话没说,也不知到底听出了什么?
想着些有的没的,嘴上再说几句闲话,赶路时倒也不觉无趣。众人骑着马,不知不觉便行了二三十里,回山寨的路也走了大半。
忽然,连静瑶勒停了马儿:“都停下。”
原本还散漫着的众人闻言顿时神色一肃,齐齐勒马看向了连静瑶,唐昭问道:“怎么了?”
连静瑶皱着眉侧耳听了片刻,便笃定道:“前面有人在打斗,都警醒些。”
打斗这种事对于山贼们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了,众人闻言下意识便抽出了藏起的刀剑,神情虽然警惕,却也算不上紧张。甚至有人跃跃欲试想去看看:“大当家,这地界已经算是咱们的地盘了,不会有人捞过界了吧?”
山贼们都是有地盘的,连家寨最近风头大盛,连带着接手了黑风寨他们大半的地盘,势力范围也扩张了不少。他们不下山打劫是一回事,可有人在他们地盘上做买卖,那就坏了规矩。
众人闻言便都想去看看,连静瑶看了看带着的这些人手,想想便同意了。
让车夫将马车赶去一旁的密林里藏好,众人也没直接从大路过去,反而弃了马从山林里绕了过去。大约只用了一刻钟不到,众人躲在林子里,远远便看见了打斗的双方。
看清那些人的模样,有人忍不住诧异:“这打扮是官兵吧,什么人敢在这里跟官兵硬磕啊?”
平梁城周边许多山寨,打家劫舍的事做得不少,可他们与官府基本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尤其像连家寨这般只收买路钱不杀人的,官府不会浪费精力拿他们如何,他们自己也很自觉的避开官府势力。见着官兵不说绕着走,至少是不会主动上前招惹的。
果然下一刻便有人道:“看另一边的人,倒不像是哪家寨子的。”说完顿了顿,又道:“还有这些官兵的打扮,和平梁城里的看上去也不怎么像。”
众人躲在树林里,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顺便看热闹。
只有唐昭心神大震,抓着树干的手用力到发白——前世宋庭便是在禁军中当值,因着身世显赫,再加上受新帝倚重年纪轻轻就做到了禁军副统领的位置。此时她自然一眼就认出这些人的装扮正是禁军,再联想在平梁听到的消息,不用猜也知道禁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达出事了,她又遇见刺客了吗?可是护卫公主的禁军不可能才这么十几个啊!
唐昭正想着,忽然就在那些纠缠厮杀的人群里瞥见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再定睛一看,虽未能看见对方面容,可那身形却是再熟悉不过。
心中那根弦一下子就崩断了,唐昭手在树干上一按,就要往前冲去。
连静瑶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了,问她道:“你做什么?!”
唐昭看着对面焦急不已,拨开连静瑶的手,匆匆丢下句:“那里有我认识的人。”说完就冲了出去,留在一众山贼们面面相觑。
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小声问道:“大当家,咱们要跟上去吗?”
连静瑶白了问话的人一眼,拔出刀:“那是自己人,当然要跟去。”说着也冲了出去。
余下的大汉们见状也不犹豫,纷纷拔刀跟上,如天降奇兵一般忽然加入了战场。而就在他们冲出去,或者说是看戏犹豫的这片刻功夫,原就不多的禁军又倒下了一批。
明达眼看着禁军所剩无几,几乎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了。她攥紧了手中的利刃,正打算拼死一搏,却万没想到心心念念的人,会在这时候从天而降。
在看到唐昭的那一刻,明达没觉得欣喜,反而生出了莫大的恐慌——宋庭已经为她死过一次了,唐昭怎么可以再为她去死?!
“你快走,别过来!”这是再见时,明达冲唐昭喊出的第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长,终于见面了。不过修罗场什么的,不是现在,咱们可以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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