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剧组的时候,白崇刚好醒过盹,眼里藏着些没消散的困意,付了钱,拎着外套下车。
提前来准备道具的场务打着哈欠,掀开场地外围起的帘子,手停在半空中。
他揉了揉眼睛,再一看,青年仍然在。
长身斜倚墙壁,孤零零地站在门外,头上扣着一顶黑色帽子。
场务急忙掏出钥匙上前开门,笑着说:“白老师来这么早?”
“闲着也是闲着,没有事情就过来了。”
白崇笑了笑,抬手帮他把大门推开。
张轮和顾啸到的时候,白崇正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读剧本。
顾啸穿着一身黑,纵使是“黑夜杀手”的打扮,那张脸也让他在人群里显得极为显眼。
顾啸跟张轮低声说了几句话,径直去里屋化妆、换装。
张轮看了眼白崇,眼里闪过一丝满意,不错,挺上进的。
他一边脱下外套,一边招呼着副导演马章,“今天先拍陆雪峰参军的那场戏。”
陆雪峰,顾啸在《平凡》里扮演的男主角。
马章点头,跟其他人又说了一遍昨天就交代过的细节问题,开始四处检查机位和设备,小小的一处地方摆满了镜头滑动的轨道。
半个小时后,群演都已经到位。
顾啸也做好准备出来了。说是化妆,其实他那张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至少白崇没看出来,只觉得还是一如既往的帅。
顾啸身上的衣服全部换了一套,抗战片里常见的农民打扮,黑衣布衫,腰间露出一小节没别好的白色布带。
马章正指挥着群演所站的具体位置,没顾得上看顾啸的装扮。
张轮先看到了,浓密的眉毛一皱,满脸的褶皱都挤了出来。
“衣服太干净了。”
顾啸低头看了眼干干净净的衣服,蹙眉,大步走到院子里,伸手挖了些泥土蹭到衣服上。
张轮颔首,“这样行,再把自己弄得狼狈点。”
顾啸沉思片刻,高大的身躯伏在地面上打了个滚,起身后拍掉能拍落的尘土。
衣服变得暗沉,好多地方起了褶皱。
张轮满意道:“行,这样可以。”
在角落处旁观的白崇:“……”
他没记错的话,某度百科上写着,这位常年稳坐影帝宝座的顾影帝是有洁癖的吧。
原来都是谣言。
“白哥!”
白崇一扭头就看到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边的刘童童。
刘童童笑得很甜,两只眼睛都眯了起来,手上拿着一张卡片和一只笔。
“白哥,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白崇接过卡片和笔,遒劲有力的字迹在卡片背面印出痕。
刘童童笑得更甜了,目光扫过在场观摩顾啸演技的演员们。
这些可都是潜力股啊,没准拍完这部电影就全都火了,她可得在他们还没爆火前拿到他们的签名。
白崇签好名字,想了想,以真诚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这位“粉丝”,“谢谢你的喜欢,我会继续努力加油的!”
刘童童:“……不客气。”
能把这句敷衍式明星语录说得如此认真诚恳,她都不好意思当着白崇的面接着去找其他演员要签名了。
犹豫片刻,刘童童还是把背后的一沓卡片塞进了背包里,打算等白崇不在的时候再实行这个计划。
顾啸的演技很好,几乎每场都是一遍过。
没多久,他的戏份就快结束了。
最后一场是陆雪峰在漫天大雨里终于回到他们一群人暂时的根据地,却发现这里被敌人血洗,尸横遍野,他急怒之下立志要参军报仇。
“卡!”张轮戴着眼镜,仔细看回放镜头,半晌点头,“行,这条过了。”
他看了眼剧本,“大家都休息一下,一会儿拍下一场。”
躺在地上的几位演员立马都爬了起来,浑身湿透的顾啸站在最中央,早就准备好毛巾和热水的刘童童急忙跑上去。
顾啸道了声谢,裹着毛巾走回保姆车,戏份是提前说好的,他车上有备着其他东西。
说是全剧组休息,可是导演张轮和副导演马章并没有休息,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一会儿剧本的问题,然后又把一直在一旁观摩的白崇叫了去。
张轮:“你这两天看剧本,对‘应宛’这个角色有什么想法?”
白崇合上自己腿上的剧本,吐出两个字:“花瓶。”
张轮和马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意。
先不论演技如何,起码对剧本的阅读能力和体会感受力还是在线的。
《平凡》这部电影是张轮准备的封神之作,这种说法并不夸张。
这个剧本是张轮从一开始做导演时就挑选上的本子,讲述了男主角陆雪峰从军前后发生的故事,他是一个普通人,他身边的所有人都是普通人,但是正是这群普通人造就了一场不可思议的胜利。
选择顾啸作为男一号陆雪峰,是因为他的演技会让观众暂时忽略他的长相。
对于其他的演员,张轮都是找的容貌没那么出众的人。
但是“应宛”不一样,他是这里面唯一一个张轮把握不住的角色。
“应宛”在这个剧本中的意义就是“花瓶”。
看一眼就感觉心里明亮起来的花瓶。
这也是为什么张轮没有检验白崇的演技、就选定他为这个角色的原因。
不过,花瓶这种角色,也不是那么好演的。
张轮给白崇讲了一遍戏,又给他讲了“应宛”这个角色的身份经历。
“应家是当时逐渐衰败落魄的大家族,应宛是应家最小的少爷,他天真单纯,即便应家被血洗,他心里也是不染一丝尘埃的,他的那种单纯让这群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男人们羡慕,是让他们觉得活着还有意义的希望。”
马章也插话道:“他们把应宛看成了自己的孩子,就是那种感觉。”
白崇边听着,手里的笔在剧本首页记下来他们对这个角色的想法。
每个人对角色的感悟都不会完全一致,细节处总有偏差,他把自己和对方的想法融合起来,不时点着头表示自己在听。
这一场戏拍的是应宛第一次碰到陆雪峰他们的时候。
还未参军的陆雪峰等人刚到应家所在的镇子,所有人都说他们人人手上都有人命,有人说他们是杀了敌人的英雄,有人说他们只是凶狠的亡命之徒。
只有应宛是真心地欢迎他们,希望他们可以守护自己生长的镇子。
白崇被赶进去化妆、换衣服,剧组的工作人员都在移动各种机器设备。
张轮拍这部电影没能拉到足够的投资,很大一部分还是顾啸和他自己出的钱,对于能节省的地方自然要节省。
白崇第一次拍戏,谁都对他没有信心。
张轮心里想着,索性先让镜头对着白崇,但是不用做正规拍摄,先让他熟悉熟悉这个环境再说。
换好衣服、化好妆的白崇从里屋走出来时,瞬间让在场所有人都失了声。
皮肤白皙干净,一双桃花眼清澈见底,清瘦的身体弱不禁风,骨子里都透着难言的金贵。
仿佛穿越时空,真的见到了那个年代风华绝代、不染尘埃的世家公子哥。
特意出来看热闹的化妆师小倩笑得弯了腰。
她刚刚在侧屋里给白崇化妆的时候就被惊艳了一番,当然得出来看看其他人失态的样子。
刚从保姆车换好衣服下来的顾啸,站在半开的大门门口,静静地看着一身月白色长衫打扮的白崇。
戴的头套很紧,长长的粗发辫子垂在脑后,白崇不太适应地偏了偏头,恰好和注视着他的顾啸对上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一会儿,几乎是同时移开目光。
张轮从惊艳里回过神,喊道:“可以可以,所有人都准备好,马上拍这一条。”
提前让摄影师先放放水的马章顿了下,在对讲机里问张轮,“老张,开镜头吗?”
迟疑了好一会儿,张轮还是没舍得那笔经费,“先不开吧。”
这场戏万一要是拍十几次,他实在是耗不起,他可不想把胶卷的经费都用在没用的地方。
此时的张轮并不知道,十几分钟后,他会后悔得想回去捶死自己傻逼一样的狗头。
白崇丝毫不知道摄像师并没有开镜头,他在院子边的墙上做好准备,当场记小哥喊了声“开始”后,他立马进入了状态。
从两米高的院墙上跌落下来,月白色长衫沾上了泥土。
应宛眼里瞬间弥漫上一层水雾,将落不落的泪水被死死地憋了回去。
屋子里的人听到声音跑出来,看到是那个应家小少爷时,他们都停住了脚步。
应宛冲他们笑了下,双手撑着地面慢慢爬起来,白嫩的十根手指在泥土地上格外显眼。
他起身后站直腰,在长衫里摸了摸,掏出一个袋子,蓝色金丝纹的。
“我听哥哥说,你们缺钱,这些给你们。”
少年人的声音带着丝未见世事的天真,五根手指轻轻捏着钱袋的上带。
对面的十几个汉子们都愣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少年胆子这么大,听说他们这帮人手里沾过血,还敢来给他们送钱。
陆雪峰站在人群里,眯着眼审视这位大胆的应家小少爷。
应宛抿了抿唇角,觉得磕伤的膝盖越发地疼了。
他把钱袋轻轻地放到了地上,一瘸一拐地往大门口的方向走。
来的时候爬墙,走的时候走门。
应家小少爷的脑回路也是挺神奇的,对面的汉子们心里想着,脚下一步未动。
应宛快走出他们视野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
眼睛亮晶晶的,些微露出的白色牙齿,一个明亮的笑容。
衬着那股炽热的阳光,似乎是希望在他们眼里亮起。
这条戏主要是为了拍应宛跟陆雪峰他们道别,转身回头时那个单纯天真的笑容。
而白崇完完全全地演了出来。
无实物表演,对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白崇愣是演出了专注地看着那群人的感觉。
张轮坐在椅子上,半个身子都在前倾,紧紧地盯着白崇的笑容,不,是应宛的笑容。
“卡!”他声音激动,兴奋地恨不得拿着对讲机大声喊叫。
马章也很激动,激动地想冲过去摇醒张轮,你他妈说不开镜头!你自己都忘了吗?!
卡什么卡!
卡个屁!
在听到对讲机里马章毫无感情的提示后,张轮这才想起来自己节省开支的决定,他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满脸都是“我他妈真是个傻逼”的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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