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八十四章 鹅毛大雪

小说:国潮1980 作者:镶黄旗
    1986年的2月底,京城突如其来,迎来了一场鹅毛大雪。

    不得不说,这场雪来的真是巧。

    似乎是老天察觉到宁卫民想要探寻什么似的,冥冥之中给予的不详预兆,让宁卫民原本诸事顺畅的愉快心情迅速冷却。

    敢情就在2月25日的晚上,宁卫民找张士慧借用了他的小皮卡。

    他谁也没告诉,第二天凌晨五点钟,他就自己一个人开车,跑到了hd区清河街。

    然后把车停在路边,自己坐在车里,就这么盯着马路对面的铁栅栏大门,目不转睛的守着。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里是京城儿童福利院的大门。

    在宁卫民的记忆中,福利院的内部资料显示,上辈子还在襁褓中的他,就是在这一天被他的亲生父亲,或者是母亲,在大白天,乘人不备遗弃在这里的。

    他来这儿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亲眼看看这个场面。

    同时也想搞清楚他的父母到底是什么人。

    究竟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才会如此狠心抛弃他。

    这件事可以说是他长久以来的心结了。

    这辈子,他打意识到穿越这个事实真的发生了,就一直在惦记着这一天,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寻找到有关自己身世的答桉。

    但可惜的是,这件事的后续发展完全事与愿违,大大出乎宁卫民的预计。

    因为他哪怕为了不错失目标,不去厕所,连水都没敢喝。

    在车里熘熘守到了太阳落山,也没发现任何可疑目标。

    最后他甚至自我怀疑起来,于是忍耐不住,在天黑之后竟然敲开了儿童福利院的大门,要求面见院长。

    可结果仍然是一样一样的,院长给他的答复非常肯定。

    说不但这一整天都没人遗弃婴儿,而且最近一个月都没有。

    如此一来,宁卫民就真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

    他确实没有错过任何事,也不会记错时间,之所以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很显然,这是老天爷不愿意给他看到这个问题的答桉,这一世这件事并没有发生过。

    宁卫民没有办法,就只好把随身带来的两千元钱作为捐赠留给了院长,灰心丧气地失望离去。

    也正是他走出这个儿童福利院大门的时候,仿佛为了让他明白人生不是随意戏耍的游乐场,穿越者也不能事事如意的道理,天空中开始飘下了让人心情低落的鹅毛大雪。

    清冷的月光洒满宁卫民全身,此时门前马路已经静谧无人。

    宁卫民没有很快上车,而是静静地站在马路对面,仰头望着头顶的月亮出神。

    他记得自己看过庄子的书,也看过庄周梦蝶的故事。

    现在的他,深有感触,仿佛自己就像书中的庄子。

    不过他可没有庄子那样的潇洒。

    现在的他很想跟什么人讲讲自己的感觉,很想痛痛快快喊出自己的声音。

    他激动,他迷茫,甚至恐惧。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身在另一个平行时空,可眼下也只能从这个角度去解释问题了。

    往坏处想的话,或许这个时空就压根没有“他”这个孤儿的存在。

    往好的方面想,很可能是“他”的父母做出了另一种选择。

    “他”或许将会在一个不那么富裕,却能与亲人相伴的环境下长大

    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哆哆嗦嗦抽了一根烟后,宁卫民才重新上了汽车。

    而当他离去的这一刻,心里非常清楚。

    从今往后,他在这个世界上怕是再也找不到另一个自己的影子了,注定今生将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解自己的身世了。

    这一走,也就意味着他与另一个自己,与那个前世的“他”彻底割裂。

    所以接下的几天,宁卫民一直都失魂落魄,像丧了魂一样。

    虽然道理他全都明白,懂得自己应该看开些,对自己的身世问题没必要过分纠结。

    他也清楚最幸福的事不是过去,不是寻找,而是拥有,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是最真实的。

    可问题是人的情感是控制不住的。

    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唯一一个能看到自己父母的机会,他期盼了许久的机会,居然是镜中花,水中月。

    由此产生失落和失意,在所难免。

    反正他经过此事之后的状态,就是意志消沉。

    仿佛干什么都没意思了,只希望松本庆子能陪在他的身边。

    温柔地对待他,体贴地听他诉说心里的苦闷。

    可惜不能啊。

    松本庆子远在日本拍摄电影,正忙得不可开交。

    而他自己还得等下属们的出国手续办妥才能回东京。

    怎么都不现实。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也正是这种消极的负面情绪所导致的情感需要,才让他的心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另一个女人。

    那就是同样温柔,一样体贴、善解人意的曲笑。

    宁卫民忽然就想起,好像自从自己元旦生病以来,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没曲笑的消息。

    这很有点不正常啊。

    特别是上次元旦前聚餐后他送曲笑到车站的时候,这丫头还塞在自己手里一条围巾。

    按常理来说,如果这个举动,是表示这丫头情窦初开,对自己萌生有一定好感的话。

    那么她就是工作再忙,回国之后,或者过年前后,也该联系一下自己的。

    绝不至于自此杳无音信。

    更不至于为了自己食言,没能陪她一起回国而见怪生气的,她就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尽管宁卫民情感已经完全着落在了松本庆子身上,哪怕他已经没有任何再去撩拨曲笑的心思了,可仍然不免为曲笑担心起来。

    正是这样的情况下,他尝试着拨打了曲笑家的电话,想要了解这丫头的近况。

    原本他还想着曲笑也许已经回到日本了,大概率只能跟她的父母谈一谈。

    可没想到,还真听到了曲笑的声音。

    只是时不凑巧,这丫头虽然在家,却似乎正忙着什么重要的事儿。

    尽管听到宁卫民的声音非常高兴,可惜她完全顾不上细谈。

    在电话里,她没提自己一句现状,也没说为什么春节过后这么久,一直都没回京都。

    她只是对于过年没有联系宁卫民分外抱歉。

    这丫头提出两天后也就是周六,邀请宁卫民来家里吃晚饭,有些事她想见面谈。

    宁卫民本不想给曲笑家里添麻烦,可执拗不过她。

    又想着曲笑的爸妈肯定在家,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儿牵扯到曲笑的职业规划,那商量起来也确实方便,就答应了。

    就这样等到了那一天,宁卫民不但给曲笑带了一份她用得上的礼物一顶法国进口的绒毛棉帽。

    他还决定要在马克西姆的面包房买了一些糕点面包,作为给曲笑的父母的礼物。

    那天仍然还在下着缤纷的大雪,宁卫民为了不迟到,足足提前一个小时出门。

    他没坐车,就是腿儿着去的,去的路上还因为脚打滑摔了一次。

    但好在连下了几天的大雪实在是厚实,根本摔不疼人。

    而且曲笑家又住在前三门小区,距离重文门实在是不远。

    宁卫民买好了蛋糕面包,甚至比约定时间还提前了五分钟到达。

    他往楼上爬的时候,还想着今天或许也能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两个人感情说清楚。

    结果事情的走向又是完全不受控制的,一切都和宁卫民所能预想到的完全不同。

    才敲了一下,门就开了。

    曲笑一下闪现在宁卫民的眼前,如清灵的雪花一样。

    她穿着白色的牛仔裤,白色的高领毛衣,梳着两条麻花辫子,随意搭在两肩前。

    辫子末梢是用朴素的黑头绳扎着的。

    她手里正抓着一瓶料酒,笑盈盈地看着宁卫民,显得活泼可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那么清瘦。

    虽然脸上精心画了妆,但仍盖不住脸上的疲惫,黑圆圈是能看出来的。

    曲笑一边关门,一边不无歉意地说着。

    “真没想到都这么多天了,雪还一直下着。早知道就不让你来了,路不好走吧冷不冷”

    “还可以的。下雪路上车反而少。冷是冷了点,可雪景好看啊。”

    宁卫民先避实就虚,宽慰了曲笑的歉意,跟着就好奇地问,“你拿着料酒瓶子干什么难不成今天你也要下厨,炒个菜”

    “是啊,早就跟你说过,我会做饭嘛。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跟着曲笑就接过宁卫民的羽绒服,帮他挂好。“反正你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家里就我一个人,粗茶澹饭,不好吃也没有办法。请多包涵吧。”

    “怎么叔叔阿姨都没在家吗就你一个人在家”

    宁卫民不由吃惊起来,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揣摩曲笑是否有所暗示,甚至是故意为之。

    “嗯,他们都不在。晚上我还要给爸爸去送饭的。这件事待会我们再说吧。就差一个菜了,我先把菜炒了再说。”

    然而曲笑纯真的笑容和坦荡的态度却让宁卫民不由得汗颜起来。

    随着曲笑重新进入厨房,他意识到,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接下来,就在找地方放礼物的时候,宁卫民发现饭菜确实已经摆上了,还冒着热气。

    换言之,曲笑是严格掐算着时间,一丝不苟的做完了晚饭的。

    饭菜只是家常菜,土豆丝、烧带鱼、清炒虾仁,酸菜排骨汤。

    但颜色甚好,看着确实不是生手,很有点水平。

    不多时,曲笑又端着一盘酱爆肉丁从厨房走了出来,香味扑鼻而来。

    正在翻看一张报纸等候的宁卫民连忙站了起来,“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手艺,卖相真不错,累坏了吧”

    不过面对宁卫民的夸奖,曲笑却有点羞涩地说,“抱歉,还得稍微等一下,我得先把爸爸妈妈的饭菜留出来,我们才能开饭,不介意吧”

    宁卫民当然不介意,反而很欣赏曲笑这份的孝心。

    见微知着,能在心里惦记父母,这样的姑娘才是好姑娘。

    于是曲笑又拿来了一套不锈钢饭盒,把这些饭菜都分出一半来,装出了两人份的。

    这才摆上了他们两个人自己用的碗快。

    不过这个时候,曲笑又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

    她居然拿出来一瓶清酒,不但给宁卫民倒上了,也给自己面前倒了满满一玻璃杯。

    “你想喝酒了”宁卫民瞠目结舌。

    “嗯想跟你喝。”曲笑大胆的态度令人吃惊。

    “可为什么呢”宁卫民的感情又有了压力,再度疑虑起来,不能不旁敲侧击,试图劝她打消念头。

    “要不算了吧,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我让你多吃点,别过分控制体重,可你不听我的话。像你这样的身子骨儿,哪儿受得了啊。别糟蹋自己行不以后你会后悔”

    可没想到,接下来曲笑却语出惊人给出了回复,理由强大得让宁卫民根本没法再劝了。

    “我现在早就后悔了。我最后悔的是,这几年太忙了,没能陪在妈妈的身边。我其实不该出国的,父母在,不远行。可现在什么都晚了。妈妈病了,治不好的病。是胃癌,大夫说,也许最多就几个月的时间了。我心里难受。你能明白吗宁哥,我求你了,今天就纵容我一次吧。你能陪我喝一点吗”

    “什么胃癌”宁卫民不禁愣了一下,但迅速就用脑补充分理解了一切。

    原来是这样的,曲笑的母亲得了绝症,所以元旦的时候她才会说要东京看自己,临时改变主意。

    所以她才会打元旦归国后,就此再无消息。

    家里出了这种事儿,她忙都忙不过来,心里也一定伤心至极,还有什么心思去想其他呢

    难怪都春节过去一个月了她还没有归队,她是不能不留在京城,照顾病入膏肓的母亲啊。

    “好啊,我陪你喝。”

    当宁卫民弄清楚了曲笑到底经历过什么的时候,他心里就多了许多的感慨,

    无法不对这个可爱又可怜的姑娘,产生感同身受的怜惜,抱有深深的同情。

    屋里的窗帘并没有拉上,能看到窗外簌簌飘着雪花。

    一些雪花犹如飞絮,飞舞在玻璃上,又慢慢融化为水滴,顺着玻璃往下流。

    窗外洁白的世界,与屋里澹黄的灯光形成色彩的对比,反复一副凄凉的油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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