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四十七章 不让须眉

小说:国潮1980 作者:镶黄旗
    如果说,宁卫民对于张士慧所作出的安排,更多念及的是多年的情分,才给了他最好赚钱的躺赢生活。

    而对于古四儿和孙五福的安排,宁卫民最担心的是怕原本吃苦耐劳的他们,失去了进取心变成废柴,才给他们开辟了新地图,赋予了他们新任务。

    那么对于殷悦、罗广亮和小陶的安排,宁卫民则是属于信任、情谊、看重、欣赏兼而有之的倚重和依靠,才会把自己在京城最重要的投机生意,最大的投机布局,未来事业主要的经济来源,托付给他们三人。

    是的,那就是有关国内邮市的投机生意。

    而且特别需要说明一下的是,这门生意和囤积、养鱼和淘旧货,这些宁卫民只知道大概趋势的投资可不一样。

    前世作为一个喜欢投机的邮商,宁卫民对于国内邮票发展史上的几度浪潮,他是下过功夫去认真研究的。

    不但对这些发生过的历史事件,年份、成因、经过、结果,以及规模和数据他都如数家珍,烂熟于心。

    而且上辈子,他还特爱就这些事儿跟别交流。

    酒桌上饭桌上没少跟同行神侃,遇到经历过那些事儿的行里老人儿,他也总爱打听打听当年的情况。

    再加上他这辈子已经积攒了不少的筹码,每年他都没忘了出钱让人帮着他吃进新一年的生肖票四千版,他一直都是国内生肖票最大的庄家。

    所以说,把钱投在这个方向上,于他不但是一场开卷儿考试,而且还是他身兼考官,自己能够给自己打分的一场开卷儿考试。

    不夸张的说,国内的邮市对他来说,简直就跟他自己家开的银行一样。

    以他手里筹码影响市场的程度,以他对邮市投机的了解,他从中套利的把握,甚至比他在日本玩儿的金融游戏还安全。

    这就是为什么他当初去日本时,敢于带走他在京城的所有现金资产的原因。

    说白了,他只要手里捏着生肖票的筹码,在国内根本不用去奋斗了。

    只要踏实等待个几年,很容易就能利用这些筹码让个人在国内的财富重回巅峰。

    只可惜受限于国内的经济发展程度,邮市这个国内的投机游戏不能加杠杆,规模也比较小罢了。

    而且这年头的人民币不管是在国际市场还是国内市场,都还不是硬通货。

    否则的话,他弄不好还会为到底是待在日本赚日元好,还是留在国内亲自做这个庄,犹豫不决呢。

    不过即便如此,他在这场游戏里经营的长期利益,也足以为他在国内未来的事业发展,提供充足的营养了。

    就像眼下,宁卫民就清楚的知道,经过1985年的邮市大崩盘,历时已经一年多了。

    别看眼下邮市几乎无人问津,冷得就跟三九寒冬似的。

    但用不了多久,八十年代的另一次邮市小热潮就会再度悄然发生。

    这次行情发生在1988年下半年至1989年春,但却是从1987年开始酝酿的。

    由于这一年的邮票发行量大幅消减,不仅题材上佳,设计印刷也很出彩。

    比如“猛禽”、“徐霞客”、“水浒(一)”、“古代名楼”等等,

    那些真正的集邮爱好者们,在这一年渐渐地又有了些逛邮票公司和集邮门市部的兴趣。

    而1988年还会延续1987年的发行量政策,更有“三国(一)”、“泰山”、“兰花”等热门题材继续发行。

    再加上1988年邮票总公司大幅提高国内邮票价格,当时全国集邮大军也迅速发展到五百七十万人,最终碰上了1988年“有什么买什么”的那股风,邮市便一下就引爆了。

    而这一火,就火到了1989年3月25日“马王堆”邮票和小型张发行时。

    当时的邮电部再次举起增加发行量的杀手锏。

    “马王堆”邮票发行当天,面值五元的小型张市价就被炒到了十三元。

    只可惜,集邮爱好者的信心才刚刚得到一点恢复,但“上头”却乐观的估计了形势。

    结果当几天后传出“马王堆”增加发行量时,这张小型张又跌破了发行价,暴跌至四块六毛钱,直接摧毁了大家的信心,让这次小行情彻底终结,邮市又重新走低。

    这就是宁卫民所掌握的原有走向。

    客观的来说,这波行情确实不算是真正的大行情,只是在通货膨胀下的社会环境下滋生的一波小行情。

    顶多算是算是1991年大行情来临前的一个过渡行情。

    要是谁在期望能像1985年那样,让利润翻个十几倍,几十倍,就不要去想了。

    但要是想从中赚个三五倍,五六倍,其实还是可以想一想的。

    特别是这还是个吸筹的好机会。

    由于邮市已经冷淡了这么久,市场上飘着那么些优秀的筹码都差不多价格沉淀到底了。

    这时候重新吃进一些货是再划算不过的事儿了。

    何况靠着崔建、斐翔、张嫱的磁带,宁卫民又赚了八百多万人民币,即便是把这些钱拿出一部分对于两家文化协会进行资金支持,以及对于农业大学的合作项目增加投资,他也还剩下好几百万没什么用处。

    这还不算殷悦和罗广亮、小陶这一两年各自经营中所攒下的现金呢。

    松本庆子在华夏的事务所分公司即将收获的《李香兰》原声带收入分成也没算在其中。

    所以完全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宁卫民毫不怀疑,时机已经成熟,又到了他可以出手在邮市行情布局的时候了。

    于是为了就商量这件事,他专门找了一天下午,把当天下班的殷悦,和闭园收摊的罗广亮和小陶一起约到了坛宫饭庄来吃饭。

    酒席是张士慧专门替宁卫民张罗的,在祈年店厅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酒水配备的是两瓶茅台和几瓶冰镇的“北极熊”、酸梅汤。

    虽然他自己今天不能参与其中,也差不多料到了宁卫民找这几个人来干什么,但他也谈不上嫉妒。

    毕竟宁卫民跟他保证过了,说现在的囤酒计划,只要张士慧执行到位,把手里的钱都换成茅台五粮液。

    几年后起码也能挣个几倍的利润,保证他能当上货真价实的百万富翁。

    百万富翁啊,在这个年头的京城,谁有个三四万都算是有钱人了。

    要是谁有个二三十万那就算是大款。

    五六十万那就了不得了,绝对是大款中的佼佼者。

    要是能拥有一百万的人民币,那绝对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富了。

    不信你就看,1987年6月13日,《经济日报》头版,才刚刚刊登了披露辽宁本溪的关广梅与人合租承包副食店的消息。

    说她去年个人年收入达到了四万四千元人民币,还引发了世人的惊诧和艳羡呢。

    并由此掀起了一场大讨论,多方论证她靠租赁承包国营单位,获得个超过当地普通人收入十几倍的个人收入是否合理。

    (1987年6月12日,关广梅接受记者采访)

    所以一想到自己要是听宁卫民的话把烟酒店目前资金全投下去,很快就能收获几百万的利润俩人平分。

    张士慧就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以他目前的心里素质,都有点承受不了这样的精神压力了。

    更何况宁卫民这次见罗广亮和小陶那儿,也有为张士慧解决一部分囤货所需外汇券的用意。

    宁卫民还答应了张士慧可以每月从坛宫饭庄的公账上换走一部分外汇券,那张士慧还有什么可说的啊?

    在他心里,既然已经得了最大的好处,自然就不吃醋了。

    非但不吃醋,反而还发自内心的想笑,见着殷悦、罗广亮、小陶都亲切着呢。

    他现在他什么都不想了,就一心想着怎么搞到茅台和五粮液,最多了再想想等挣到了钱该怎么花的问题。

    自打见识过芸园的精彩,参加过宁卫民的婚礼之后,他现在的想法和审美也有点变了。

    不再只认楼房了,也有点喜欢四合院了。

    回头他也想找个院子买下来好好修一修,只要能赶上芸园的一个小院,那可就挺美的呢。

    至于今天来吃请的三个人,他们当然不会知道张士慧心里怎么想的。

    但是也无一例外都从宁卫民的热情和酒宴的丰盛上,感受到了受宠若惊。

    他们原本只是以为来这儿就随便吃顿便饭而已,万没有想到宴请的酒席规格很高,仪式感十足。

    而且仅仅只有他们几人而已,就占了一个十个人的大圆桌,连张士慧都没有列席作陪。

    这种特殊的气氛让习惯了热热闹闹,随心所欲的他们也不免感到了几分忐忑,都忍不住在猜测宁卫民的用意。

    要说还是殷悦最灵,或许也是因为女人的第六感,她坐在椅子上沉吟了会儿,乍一开口就猜的八九不离十。

    “宁哥,有重要的事儿要交代给我们?有关邮票的?”

    罗广亮和小陶互相对视一眼,随即眼神都看向宁卫民。

    “哦,你为什么这么说?”宁卫民不顾罗广亮和小陶,只是看着殷悦,眼神笑眯眯,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还能为什么?我干的事儿,跟三哥他们干的事儿毫无交集,您要是跟我交代服装的事儿,用不着叫三哥他们,我的账目都在天桥商场,咱们在那儿聊会更清楚。您要是跟三哥他们聊三轮拉客的买卖,您几位坐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儿多好,我一个女的掺和进来只会让你们无法尽兴。所以除了邮票,我想不出您把我们三个一起叫来还能有什么其他的事儿可说了。”

    “哈哈,殷悦啊殷悦,跟你这丫头说话最省心。聪明人。你说的没错,我找你们来确实是想谈谈邮票的事儿。”

    宁卫民先是充分肯定了殷悦的猜想,而后跟着又卖了个人情。

    “只是……也不全是为了这件事,我的婚礼麻烦你们几位很多,这不,我很快就又要去东京了。所以临走之前,也想好好的表达一下谢意。不好意思啊,咱们的关系最亲近,我才把你们放在了最后来致谢,都别介意啊。”

    这话透着亲近,如此一说,再随着宁卫民率先举起酒杯热情洋溢地站了起来,

    他们几个哪儿还坐的住?

    于是,带着满心的温暖和熨帖,他们口称,“哪儿呢?”,“太客气了”,“应该的”,也一个个也都举着酒杯跟着起立,纷纷把酒喝了下去。

    尤其是殷悦,表现得不让须眉,居然没倒饮料,也喝的是茅台。

    和宁卫民一碰杯,一盅茅台一饮而尽,实在是让宁卫民有点出乎意料。

    “哟嚯,可以啊,什么时候会喝白酒了?”

    “嗨,不会喝,也是瞎喝。”

    殷悦听闻略感羞涩,“这不跟天桥商场他们的人老打交道嘛,还有逢年过节也得谢谢那些给咱们尾货的厂子,免不了也得应酬,这应酬应酬,就能喝点了。”

    这还不算,偏偏小陶还敲边鼓。

    “姐们儿你也太客气了,宁哥,现在酒席上不是流行那么一句话吗?喝酒就怕三种人,一种是红脸蛋的,一种是梳小辫儿的,还有一种是吃药片的,这姐们儿就属于中间这一种。她可是真人不露相啊,去年我们喝过一回,两瓶二五十六度的二锅头,我们仨人均分的。我看东西都双影了,这姐们儿还稳如泰山呢,连脸色都不带变的,居然告诉我没感觉,喝多少都一个样。天啊,三哥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但我是真的甘拜下风。您要不信,今儿您跟她好好喝喝。”

    说完,小陶顽皮地向宁卫民挤挤眼。

    而这话算是彻底把殷悦的底细给暴露了,随着殷悦不好意思的一声嗔怪,“小陶,你这是要把我说成酒囊饭袋啊。我哪儿得罪你了?”

    大家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而宁卫民在罗广亮的证实下,也不由真正对殷悦刮目相看。

    真正能喝酒的女人他不是没见过,在日本,那怎么都喝不醉的石田良子不就是一个嘛。

    没想到在国内,自己身边上还有这么一个。

    于是他亲自给殷悦倒上了酒,“好好,既然能喝,那就多喝一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也是天赋。我早就看好你,现在更肯定了,你以后一定是个商场精英。京城今后的女商人里,你绝对是头一号的人物。”

    可结果殷悦倒反而更不好意思了,“宁哥,您怎么也拿我开玩笑?那要是这样,下回我得登门,找咱那日本嫂子好好喝喝。”

    这样的威胁立刻戳中了宁卫民的软肋,他赶紧改口,“好好,算我说错了。咱殷悦今后就是酒桌上的重点保护对象啊,以后谁也不许激她喝酒。谁要灌她谁负责结账啊。”

    殷悦一下得意了,立刻反击小陶,“小陶,看来上次你没喝好啊。要不今儿还是咱俩接着喝吧?”

    “姐姐,咱不带这样欺负人的。你是拿着尚方宝剑了,合着我要让你灌多了,最后还得我结账是吧?这桌儿可好几百块呢,我两天半都白干了我,我有那么缺心眼嘛。”

    说完,小陶立刻像个老实孩子一样把自己酒杯挪到大老远的地方,低下头专心对付丰盛的菜肴去了。

    这样的示弱和见风使舵自然又引发了一阵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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