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容远等人的眼神,帕特留斯觉得脸上挂不住,顾不得自己还要隐藏身份,拉住身边的一个路人就问:“怎么回事?以前进城不是不收费的吗?”
“对啊,以前瑟瓦肯就是半开放的,只要不是奸细和罪犯,谁都可以进。可是现在不光是要收进城费,检查还比以前严格,动不动就要被刁难,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路人大概是早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怨言,也不管问他的人是谁,叽里呱啦就说了一大串。
“那这收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帕特留斯又问。
“两个多月以前,怎么了?你不知道?这事当时闹得很大啊!抗议的人连起来都能绕瑟瓦肯三圈了。”路人有些惊诧地问道。
“哦,原来是两个多月以前啊!”帕特留斯故意大声说给容远他们听:“那时候我正好到……到那个乡下去了,所以一直都没听说。”
“是吗”路人随口应了一声,并不关心帕特留斯的行踪来历,又开始念叨进出城收费给他带来了多么巨大的损失,给生活带来了多少不便,以及周围人是怎样抗议反对的等等。言谈中,流露出现在的城主府上下都是傻逼、像他这样有识之士的意见却得不到重视的怨愤。
帕特留斯没想到自己随便拉住的一个人居然就是个话痨,他想要告辞都找不到开口的机会。那路人根本不想听别人说话,只想让别人听他说话,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帕特留斯出于风度涵养,不好扭头就走,只好一连苦笑地忍受着路人的言语轰炸。
容远看得好笑,也没有理会帕特留斯投来的求救眼神,溜达到前面检查处,见一个似乎是交不起进城费的男人正蹲在地上收拾柴火。他扫了一眼,没有注意,往前一看,见一辆朴素的马车正等着进城。
城卫兵扫了一眼,道:“两人一车,两匹角马,五贝!”
赶车的壮汉没有提出异议,掏出一把钱币,仔细地数了五个,递给城卫兵。然后他似乎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围观的容远,看着他点点头,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然后驱车进城。
然而容远其实根本没有注意那人的笑容。
他一直看的其实是赶车壮汉交给城卫兵的钱币。
椭圆形的薄片,玉白色,边缘有不规则的凹形纹路,一边有花体的“贝”字,另一边则是漩涡状的图案。
——原来这就是瑟瓦肯的钱币。
容远点点头,嘴角带笑,一边翻着《功德簿》一边走回去,就像是个走路的时候也不忘记学习的书呆子少年,等他回到帕特留斯等人身边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一点功德值,兑换了一千贝。
此刻那个话痨的路人已经找到了新的听众,一群中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声讨瑟瓦肯的新政,个个口沫横飞,宛如大贤在世,言辞却渐趋粗鄙,甚至开始问候城卫兵和城主府的十八代亲眷。
帕特留斯也趁机脱身出来,不过双方离得不远,那群人讨论的声音还是能清晰地听到。听了一会儿,帕特留斯不由得皱起眉,摇摇头。一转眼,看见容远就站在旁边听他们口诛笔伐,听得兴高采烈,气得一巴掌就拍了上去。
“啊!”容远大叫一声,抱着头气呼呼地问道:“又怎么了?怎么又打人?!”
“戾气深重,言语低俗,有什么好听的?”帕特留斯低声教训说:“有那个凑热闹的时间,不如去修炼!”
“不要!我今天的修炼已经完成了!你自己说的!”
帕特留斯见他磨磨蹭蹭地还是不想走,气得扬手道:“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臭小子,你是想找打吗?”
容远吓得脖子一缩,见帕特留斯还是一脸不容置疑的强硬表情,心中愤懑,怒哼一声,扭头就走。
帕特留斯拉着负山晰磨蹭了一阵,落到队伍后面,跟那些人拉开了距离,回头见容远此刻远远地坐在一边,脸上带着又委屈又愤怒的表情,心中一软,走过去想要摸摸他的头。
“哼!”
容远又哼一声,扭头避开,不想看他。
帕特留斯知道他心里生气,只好柔声说:“抱歉啊,老师刚才态度不好,不该那么跟你说话的。”
“我就站在那里听他们说说话而已,你为什么那么凶!”容远低吼,双眼冒火,嘴角绷得很紧,显然还非常恼火。
就算帕特留斯道歉了,他也不会轻易原谅的!绝对不会!
他压着怒火要一个说法的样子很凶,但也很可爱。帕特留斯尽管心情沉重,但看到他这样还是忍不住微笑起来。
如果是才认识那时候的容远,刚刚肯定就跟他当面翻脸了。但如今的容远尽管心里委屈、不解,但当时却没有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情绪,反而忍了下来,等着他的解释。
这就是进步,也是成长。
没有哪一刻,帕特留斯比现在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在容远心中的份量已经跟之前大不相同了。
一个小孩子,亲亲秘密地贴在你身边说着喜欢,其实不一定是喜欢,他可能是在讨好,也可能只是在模仿。但如果当他受了委屈、感到伤害的时候依然不舍得离开,那就一定是真的很喜欢了。
“听他们说说话?”帕特留斯也坐在容远身边,态度温和地反问道:“那你知道,他们说的都是什么话吗?”
“那个……不就是在骂人吗?”容远道。
“那你觉得,他们骂得对吗?那些话,就算你是作为旁观者,听着难道不觉得恶心吗?”帕特留斯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或者说,你留在旁边听着,是想跟他们学习怎么骂人?想成为跟他们一样的人吗?假如刚才站在那里说那些话的人是你,你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你吗?”
“我……”容远嘴一扁,低声道:“我就是听他们说话跟段子一样,还挺押韵的,觉得特别有意思。我没想学他们。”
“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不上那种人。但是啊,容远,你经常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你也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帕特留斯叹息一声,说:“你今天只是觉得他们说得有趣,骂得痛快。那么下次你碰到了类似的事,会不会不自觉地去模仿他们?你可能只是觉得好玩,但这种事……会让你变成你自己都讨厌的模样。”
“我知道了。我还记得有一句话:奸巧语,秽污词,市井气,切戒之,就是这个道理吧?”容远认真道:“下次,我不会去凑这种热闹了。”
“嗯,乖。”帕特留斯欣慰笑道。
在帕特留斯眼中,容远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帕特留斯希望他成长,但又不想让任何不好的东西对他产生影响,更不允许那些下流肮脏、粗鄙势利的人出现在容远身边。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无微不至地关心、呵护过一个人。
容远安静片刻,又带着点怨气道:“但是这道理,你跟我好好说,我也是会听的,没必要跟我发火。所以刚才还是老师不对!”
帕特留斯知道,他虽然还是板着脸作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但既然开口叫了老师,表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于是他也不多说,只道:“嗯,是我的错,下次一样要改正。”
容远郑重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心里其实很怀疑,帕特留斯的爪子可能比脑子要快。在他的理智制止他之前,手掌或许就已经先拍到自己头上了。
队伍不断向前,马上就要轮到容远他们过城门了,帕特留斯还特意带着几人走了离之前那些人最远的一个检查处。看到那些人还在高谈阔论,甚至跟身边的其他路人都发生了争执,好为人师的帕特留斯忍不住又对容远教育道:
“以前进城不收费,确实大家都喜欢;但现在收费,也不能说完全是错的。这么宽敞平整的马路,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日晒雨淋、积雪融冰、车行马走,都会给道路造成损伤,养护和清洁可是一大笔费用。城主府或许财政有困难,所以才让进出城的行人分担这笔费用。大家只需要付出不多的花费,就能拥有舒适便捷的交通,其实还是合算的。”
容远先点点头,又道:“但我之前看到一个可能是打算进城卖柴火的农夫被拦在外面了,这样也是对的吗?”
“不对,这当然不对!”帕特留斯皱眉道:“都到了影响人生计的地步,肯定是有问题的。不过……可能是施政的人没有考虑全面,也可能是下面的人在执行的时候有些问题,该跟城主府反映一下……”
说到这里,帕特留斯语气一顿,转头就看到几双略带茫然的眼睛。
他苦笑一声,暗自摇头。
忽然,前方的城门处发生了一阵骚动,一行城卫兵冲出来,直接将之前那位路人连同他身边的几人都抓住了。有人反抗,却被城卫兵拿着棍子打得头破血流,然后堵上嘴用绳子捆着推推搡搡地带走了。
行人惊惧担忧,议论纷纷,过了好一会儿,人流才开始重新向前移动。
“老师。”拉着弟弟的维诺此刻脸色有些发白,问道:“那些人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被抓起来?”
因为这些日子帕特留斯会抽时间教他读书写字的缘故,维诺和维德也学着容远,称帕特留斯为老师。
“因言获罪。”帕特留斯有些不忍、又有些无奈,面对维诺求知的眼神,耐心地解释说:“那些人不满进城收费的规定,却又不得不交费,内心充满怨言。这本来没有什么,很多人都不满意。但在他们本身没有力量去改变城主府决定的时候,却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放厥词,激发普通人与城主府的矛盾,言语中还辱及了上位者的家眷。尤其是……城卫兵就在距离这么近的地方,周围还有无数的耳朵。”
“那……他们会怎么样?”
“应该会被抓进牢里关一段时间,吃点苦头,但还不至于送了命。”帕特留斯道。
维诺点点头,看着前方的人流,眼中带着淡淡的迷惘和忐忑。
离开了熟悉的村子,熟悉的家人,面对这个全新的城市,维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除了在弟弟面前还表现出几分活泼以外,他大多数时候都显得很沉默,大大的眼睛中总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思索。
此刻,他们终于排到了队伍的最前面,闪耀的负山晰最先吸引了城卫兵的视线。两名城卫兵开始检查他们有没有携带违禁品,另外一人则是拿着纸笔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抬眼一扫,淡淡地道:“四个人、一只未成年负山晰进城……”顿了顿,他说:“五百贝。”
“什么?!!!”
帕特留斯高声尖叫道:“你怎么不去抢?”
刹那间,所有城卫兵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紧跟在他们身后准备进城的行人往后退了一步、两步、三步……
无声无息间,帕特留斯周围就空了好大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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