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问：“要打战了吗？”
尼克叹息：“从没停过呢。”
他们心情复杂地等待人潮涌过，走出店门后，尼克问：“你真的想去贫民区吗？”
汤姆愕然道：“当然！你为什么这么问？”
尼克顿了顿，心血来潮地提议道：“那我们干脆去个最大的吧，说起来我也没去过呢。”
这却是一句实话，他之前还暗自嘲笑汤姆现在变得不识疾苦，但其实他自己对贫民的印象也只是来源于各种新闻和文学作品。回想此生20余年，他曾在北极圈看过鲸鱼翻身露出肚皮再跃出水面，也去过最奢华的酒会疲惫地应付衣香鬓影，他曾在极光下仰望星空躺在雪里想过心事，也经常参加各国的顶级学术会议跟大佬们吹过牛逼。
但是他确实没来过这里，伦敦最大的贫民区——伦敦东区。
因为本来没打算走这么远，所以他们只能花了大价钱雇了辆车并说服司机在一个街区外等他们回来。经过漫长的颠簸，他们终于到了东区。尼克虚了一口气下车，然后下一秒，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张张嘴，开了一个并不高明的玩笑：“啊，汤姆，真对不起，我觉得我们可能在这里找不到超市。”
汤姆也为眼前的景象呆立良久，直到发现周围的人都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看他，他才吐出一口气，发出了一个古怪的：“哦。”
汤姆去过最贫穷的地方是哪呢？是他小时候住的孤儿院。孤儿院的建筑是很有年代感的石质建筑，墙壁触手冰凉在石缝里还长着青苔。
四年过去了，其实他对那段日子大部分的印象都变得模糊了，但唯独饥饿是最难忘的。孤儿院的早餐和晚餐只有一碗粥或者豆子汤，午餐比早餐和晚餐多了半片面包。一开始孤儿院会给他们找各种活干，帮助工作人员管理他们的大孩子为了自己多吃一点，经常在干活的时候找各种借口找茬取消他们的午餐。但是到了后来，也就是尼克快来找他的那段时间，人们突然不愿意花钱让他们干活了。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躺在木板床上，感受着饥饿带来的痛苦，看着掉渣的天花板静静地等待开饭。那时候，为了把南面房间腾出来做办公室和接待室，大部分孩子们都住在阴冷潮湿的朝北房间里。白天终年见不到阳光，晚上又为了省电从不开灯，所以现在会想起来，似乎连记忆都变成了灰白色。
但即使那段日子再难挨，他还是有一个遮风挡雨的房间的。冬天，寒风从窗缝中吹进来，让他裹着被子瑟瑟发抖，但他还是有窗子的。
而眼前这些一望无际的又是什么房子呢？
“住人的牛棚。”尼克想到了新闻里对东区的形容，见到汤姆猛地望过来，他才发现自己无意中竟说出了声。
站在肮脏不堪的小路上，尼克和汤姆不敢上前。尼克感慨着力学的神奇。这一片或许是许多个摇摇欲坠的违章建筑挤在了一起，也或许只是一个住了很多人的胡乱拼凑的举行窝棚。谁知道呢？反正这里的房子会给你这个错觉——让你觉得你能在这个这里找到任何材料，而它们都以神奇的方式被拼凑在一起。自来水公司是不会把水管接到这里的，电线更是想也别想。人类的排泄物和泥土混在一起不分彼此地铺满了小路，上面还点缀着零零散散的垃圾散发着刺鼻的气息。
在没有门的狭窄空间里，衣衫褴褛的人们眼里全是木然。瘦骨嶙峋的他们把窝棚挤得满满的，门口还坐着一个晒太阳的孩子。
一个全身上下只穿了内裤的老人在饥饿的促使下从窝棚下走出来，他翻检着各户人家门口的垃圾堆，想找点吃的，但是看样子是一无所获。
伦敦变化无常的天气解救了呆站着的两人，忽然而至的倾盆大雨给了他们返程的借口，他们逃命般地走过一个街区，找到了正在思考是否要毁约的司机。
回到家，洗完澡，尼克给汤姆道歉：“抱歉，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你的作业还没完成，我们明天再去定好的地方吧。”
汤姆坐在餐桌边上，正一手玩着牛角面包，一手托着下巴发呆，听到尼克的提议，他下意思地回答：“哦。”
看到他心情似乎不太好，尼克就坐到他对面，用同样的姿势托着下巴看着他。
汤姆就被他逗乐了：“哦，尼克，你在干嘛？”
尼克眨眨眼睛：“嗯，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他本来以为汤姆会说一些比如‘贫民区那里的人好可怜’，或者‘那里的房子看起来很危险’之类的感慨。当然，如果上帝保佑，汤姆能提出一点想要帮助那些人的想法，那尼克真是做梦都会笑醒。
谁知，汤姆歪了歪头回答：“唔，我在想我还是不要在作业里提贫民区了，我突然想起来数学老师好像很瞧不起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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