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 莫家人异常的紧张, 一早上花大娘就起床了,探头在院子口看了两眼。
莫小碗在厨房里做饭,也是心不在焉, 她随便做了点粥和凉拌青菜,才端出来,就听到娘一惊一乍的叫道:“来啦来啦!”
莫小碗惊了一下,赶紧搁下菜往外看,这一瞧,才发现回来的是她爹。裴远要提亲的事情, 莫小碗特意去了一趟木匠工坊跟她爹说了,莫老实昨晚赶工把手里的活儿做完了,今儿一早便过来了。
见是爹,莫小碗拍了拍心口, 算是松了一口气。
一家人吃了早饭, 日头也挂在天上了。莫奶奶今日穿了一件崭新的青灰色大褂,还特意将梳了个圆髻,抹了光溜溜的桂花油。
一家人才在堂屋里坐定,莫奶奶开口了, 带着几分担忧:“今儿要是真来了, 你可说话注意着些,人家是大官,不要当面顶撞,便是拒绝, 也要说的委婉些,千万别让人觉得咱们有什么不满的情绪,要让他们觉得咱们是真的觉得高攀不起。”
莫老实喝了一口水,认真点头。
隐约地,听到外头似有马蹄声,莫小瓢机灵,飞快的蹿到了院子口探头望,激动叫道:“来啦来啦!这下是真的来啦!”
莫小碗紧张得一下子跳起来,莫奶奶给她一个眼色,道:“你去房里,这是大人的事情,你就别在这儿掺和了,好歹有你爹在。”
莫小碗点头,偷眼看外头时,只见果然人马已经到了门口。她慌忙进了自己房间,开了一条窗缝看外面的动静。
“县太爷?”
莫小碗一听,县太爷?他怎么也来了?
从窗缝看出去,果然看到打头的是黄县令,穿着宝蓝锦衣,手里捧着一个大红色的锦盒,锦盒中装着两只大雁,满脸的喜气洋洋,不是昨日那怂样。
后面踏进门槛的正是裴远,他今日着金冠,穿着一件墨色金线流云滚边锦袍,腰佩犀角嵌玉宝剑,身长玉立气宇轩昂,真真是清贵出尘不可仰视。
在他身后跟着二十来号人,个个都是气度不凡的锦衣青年,担着各色系着红绸的礼物,搬进来时,整整搁了一院子。
黄县令昨儿捧着一堆礼物上门赔礼求情,裴远正好缺个媒人,见他好歹是凤头县的父母官,整个县最大的一个,就安排他做个媒婆。若是做的好便饶了,做不好照样摘了他的乌纱帽。
莫家人瞧着这架势都惊呆了,莫老实原先肚子里准备的稿子顿时忘的连一个字眼都记不起来。
“恭喜贺喜!”往日高高在上的县太爷,今日充当起媒婆的角色,异常的殷勤尽职。
“今儿我这凤头县的父母官,有幸担当裴大人的媒人,特意向您家闺女提亲啦!”
莫老实怔了半晌,这会儿一个激灵蓦地清醒过来,吓得颤声道:“大人……里头请,请……”见着上回关他进大牢的县老爷如此殷勤,他着实吓得够呛。
莫奶奶本想做出一副长辈的样子,牢牢的坐在主位不动弹,可是如今听说进来的是县太爷,几乎从这位子上跌下来。
见莫奶奶要起来,黄县令十分有眼色的笑道:“请坐!您是长辈,好生坐着!”
莫奶奶听他这么说,只好硬着头皮坐稳了。
裴远进了屋子,扫了一眼,没瞧见莫小碗,知道她不合适出现在这个场合,但必定会在这屋里的某个房间里听着。
裴远向莫家几位长辈行礼,莫家人哪里敢受,慌忙请他坐了。
莫家人都悄悄打量这位提亲者,原先在柴房时,他一直呆在里头养伤出来的少,莫家人见他也不过寥寥数面,那时只晓得是个十分英挺的小伙子,今日一见,竟是如此俊美清贵。虽然模样的确同从前有些不同,但是五官大致却也没太大变化。
果然人靠衣装,倘若他今日穿这身衣裳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断然是无法将他同从前那位花捕头联系起来的。
瞧着这位清贵的公子,莫家人更加觉得自家攀不起这个亲事了。
黄县令得了媒人的差事简直受宠若惊,他家姨娘先前得罪了这位裴大人,他正愁着怎么补救,如今得到这个好机会自然要把事情办好了。
黄县令先说了一番吉祥话,便将提亲的话说了出来。
“裴大人居三品高位,今日特意请黄某为媒人向莫家提亲,还请应允。”他双手奉上了装着大雁的锦盒。
提亲送大雁,这是规矩,若是接受,便也代表这提亲成了。
村里人奉若皇帝的县太爷躬着腰双手奉上礼物,莫老实顿时双手抖了起来,这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莫奶奶看着裴远,倒是有些疑惑,问道:“老太婆仗着年纪大,问一句可行?”
裴远道:“请说。”
莫奶奶微微眯起眼睛,道:“裴大人官居三品指挥使,位高权重。只是咱们家是乡里人,不知道大人家里头是做什么的?父母可健在?”
黄县令弓着腰举着锦盒,弯的腰也酸了,手也疼了,听两人居然开始聊天,只得咬紧了牙扛着。
莫小碗的房间距离堂屋很近,里面的人说话声音朗朗,她竖起耳朵倒是能听得清楚。
姜到底是老的辣,这会儿爹娘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奶奶倒是问起了他的家世。
她同他认识这些时间,也不晓得他家中到底有哪些人呢。
裴远恭敬答道:“我父亲原先是正二品骠骑大将军,早年战死沙场。母亲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出千金,于我年少之时因病故去。祖父是裴国公,曾跟着先帝征战沙场屡立战功,伯父如今在兵部任职,官居兵部侍郎。”
听着这一连串的官名,黄县令禁不住双腿抖了抖,这是世代的簪缨世家出身,如此雄厚背景,人和人,果然是不能比!
老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一个个的官名,她只在戏文里曾经听过,哪里想到他的家世竟如此显赫,也没想到他年纪不大,倒是父母都亡故了,倒是有些可怜。
莫小碗在屋里听着,心里有点触动。原先他说他没有家人,若是父母算他最亲的家人,那真是没了家人。他又说其他家人不提也罢,如今看来,他同家中那些亲戚恐怕未必处的多好。
她曾经也看些簪缨世家的戏本子,那样的家世,勾心斗角起来比起一般富贵人家,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莫奶奶叹了一声,道:“大人如此显赫家世,我这傻乎乎的小孙女着实高攀不起,还请大人三思啊。”
莫老实已经呆的说不出什么话,莫奶奶干脆代他将这些话一股脑都说了。左右她是个老太婆,活不了多少年,若是他要计较,便找她这个老太婆好了。
黄县令一听这话锋心中暗道不好,这事儿要是黄了他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忙笑道:“老太太,话不能这么说,听闻贵孙女温柔贤淑善于持家厨艺不凡,必定过了门定然是一位贤惠的妻子。如今裴大人上门提亲,便是看中了这一点。所谓娶妻娶贤,这门第大人都不计较,你们又何必踌躇?若是答应了,大家皆大欢喜哩!”
裴远瞥了他一眼,这厮倒是个口舌伶俐的,不去当职业媒婆可惜了。
莫奶奶心里知道这位锦衣卫大人既然来了凤头县又送了这么多礼物,大费周章的请黄大人来做媒,想必是势在必得,总得说些理由想法子搪塞过去才好。
“大人这样的家世,国公府的人能接受小碗这样的出身吗?”
莫奶奶心道,那国公府的都是他的亲戚长辈,若是他们不同意,这婚事恐怕也做不成。
裴远坦然道:“此事我已经秉过那边,并无异议,若您不信,有家书为证。”
这话听的莫奶奶一噎。
身后的侍卫奉上家书,莫奶奶又不认得字,连声道:“大人的话,不敢不信。”
裴远想起国公府那些人,心中冷笑。那些人不过是仗着祖父的功勋才荣耀这些年,如今那些人见着他恨不得拐着走,他理会那些人做甚?至于义父那边,上次回京他已经提过这事,义父并无他话。毕竟这是他自己的婚事,自当由他自己做主。
“若是小碗真嫁过去,她一个村里长大的丫头,世家里的规矩她不懂,话也不会说,可不是叫人笑话,丢了大人的脸么?老身为着大人的脸面着想,也觉得这婚事不合适。”
莫奶奶又出招了。
裴远知道她在想方设法婉拒,微微笑道:“无妨,我在京城自有府宅,若是她想去国公府,便去,不想去,一辈子不去都行。那些王公贵胄的应酬,想参加便参加,不参加亦无妨,我从不在乎那些旁人的议论。”
莫奶奶惊讶的张了张嘴,这也行?
“可是……小碗远嫁,我们做长辈的到底不安心。这丫头从小到大,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这凤头县,想那京城千里迢迢,若是嫁过去,一家人见个面都难……”
她话音未落,裴远便道:“这个不难,想要见面随时可见。”
莫家人一惊,这是什么话?凤头县距离京城千里迢迢,是随时能见的吗?
裴远招招手,便见一个清秀青年双手捧着一个檀木盒子进来,打开盒子呈在莫老实跟前。
“这是京城的房契,我已在京城繁华处购置大宅一套,各位随时可以进京居住。”
莫家人一听,目瞪口呆。花大娘倒吸了一口凉气,娘诶,那京城的大宅子该有多贵啊!这裴大人好大的手笔!他们被这天大的财富砸的晕头转向。
“可是我们是农村人,舍不下那田地……”花大娘不由自主道,因她时常惦记着自己那几块地。
裴远微微扬眉:“那盒中亦有田地契五百亩,喜欢种地便种,不喜欢收租也可。”
黄县令惊得双眼圆瞪,京城的大宅子、五百亩田地,就是他也艳羡不已。这莫家到底是积了什么阴德才有这等好事!要是他有这么个女儿,早就双手奉上了!
莫奶奶被他这番应对搞得无话可说,原先想的那些搪塞理由竟被他见招拆招的一一挡回,看来这位裴大人当真是有备而来啊!
莫老实挠头:“我……我不习惯住京城呢……”
裴远道:“住京城自有住京城的好处,京城有最好的学堂,那学堂的先生乃是前科的进士。等稍大一些,还有国子监,若是小瓢进去,出来便是国之栋梁,定能为莫家光宗耀祖。”
这一句话说在了莫家人的心坎上。莫家一家子的希望都在莫小瓢身上,日夜盼着他出人头地,如今有了这样好的背景和机会,若是错过,岂不是可惜?
莫奶奶听得眼皮都开始颤抖起来,她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儿啊,接了大人这雁吧!”
莫老实素来孝顺,如今听了母亲和裴大人的对话,知道这婚事拒是难拒了,但心里到底还有顾虑。他看了他娘一眼,道:“这个,我们答应是一回事,咱们是不是要问问小碗自己的意思?”
房间里,莫小碗听到屋里的谈话失神的坐在了床上,他……他居然成功说服了家里人!
一开始爹娘那么坚决的态度,竟然被他攻破了?
心底的情绪难以言喻,她抚着心口,胸腔里一颗心脏“噗通噗通”的乱跳着,她慌乱、紧张、彷徨,可是却没有多少抗拒……
她低头摸了摸脸,隐隐的有些发烫……
她真的要嫁给他了?真的要嫁给这位位高权重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这在从前,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
正低头胡思乱想时,却听到外头有人叫她。
“小碗,出来见见裴大人!”
莫小碗听了这话,紧张的仿佛小心脏要从胸腔跳出来。她踯躅了片刻,便从小房间里走出来。
莫小瓢站在门口欢喜的扯她的袖子:“姐姐,你要嫁人了吗?我们要跟花舅舅一起去京城玩了吗?”
莫小碗脸上红色更深,一根手指点在弟弟的脑门上,娇嗔道:“别瞎说。如今别叫他花舅舅了,要叫大人。”
莫小瓢嘟起嘴,歪着脑瓜道:“姐姐要嫁他了,难道不应该叫姐夫吗?”
莫小碗:……
你也认得太快了些吧!
莫小碗不理他胡说八道,抬眼见院子里摆着许多扎着红绸的礼物,以他的做派,那里头自然少不了珍奇宝贝,短短时间,他竟能备下这么多礼物,倒叫她很意外。
进了堂屋,所有的目光向她投射过来,其中一道尤为灼热,仿佛烈日的艳阳,让她羞的不敢抬头。
裴远看她今日穿着一件簇新石榴红的绣蝴蝶裙子,耳上缀着上次送她的小葫芦明珠耳坠子,发髻上簪着那枚莲花玉簪子,越发显得珠圆玉润娇俏可人,不由得会心的弯了弯唇角。这丫头,一直都口是心非。嘴上说不喜欢不需要不会戴的东西,这会全都戴在了头上。
莫奶奶开口了:“小碗,这门婚事咱们都觉得不错。你自己什么意思?”
莫小碗紧张的攥着双手,低着头说了一句:“我……听爹的……”
莫老实不由得展颜笑了,这孩子从小倔强,要是她心里不乐意,也不会说出这句话来。
莫家人心里都明白,以他们家的地位,倘若裴大人真的仗势欺人,哪里需要上门送礼提亲,动一动指头小碗便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如此诚恳上门提亲,自然是爱敬小碗的。小碗自己又愿意,他们也没什么可阻挠的了。小碗是个有福的,如今是一人成仙鸡犬升天,他们如今也沾了小碗的光了。
接过黄县令手中的大雁之后,莫老实郑重的应道:“我莫家应下这门婚事了!”
男人闻言,唇角扬起一丝笑意,立即起身躬身行了一礼:“小婿见过岳父岳母大人!”
莫老实和花大娘哪里敢受,慌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同你未来夫婿见个礼。”花大娘对小碗道。
莫小碗羞答答的到了裴远跟前,向他行了一礼。
“以后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他低低说道。小碗抬眼看了他一眼,便又被他那灼灼的目光逼的垂下了脑袋。
接下来,便是问名合八字,两人的八字自是十分合的。大事成了,黄县令高兴的不得了,立即一口气将接下来所有仪程都包办了。他不知道的是,若不是因为这次提亲他算是小有功劳,那头顶上的乌纱帽此时恐怕已经不保了。
莫家收了裴远的房契和田地契,加之他之前送的礼物也不必还了,再有如今送来的各色珍贵聘礼,小碗出嫁这么一趟,他家着着实实的成了大富户。
提亲成了之后两人便订了婚期,婚事要到京城再办,此时裴远回京复命在即,莫家人也开始打理包袱启程上京。
若说不舍,莫小碗最不舍得是春风楼的差事,她如今做副厨在春风楼初露头角,以后一定可以做个大厨。
她亲自去了一趟春风楼,向大厨和掌柜伙计们告别。
罗掌柜惋惜道:“你这样的手艺走了真真是可惜,那大厨的位置我可是给你留着呢。不过听说你嫁了个好人家,真真是恭喜你了。”
对外莫家并没有宣扬,外人也只知道小碗嫁的是锦衣卫要进京。能嫁给锦衣卫那般出身世家的公子,自然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可喜可贺。
赵大厨笑道:“若是日后你在京城出了名,提一句师傅的名字,师傅也是高兴极了。”他一拍脑门,“哦,瞧我说的,你嫁了人自是相夫教子,又怎么会再出来做厨子?好好做官夫人也是好的。”说话间,到底有几分惋惜。
莫小碗笑道:“凡事都说不定呢,我跟师傅学的这厨艺说不准以后还有用得上的地方。”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送给他,“师傅留着,权当做个纪念。”
赵大厨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把菜刀,那明晃晃的,十分锋利,只见菜刀的刀把上刻着几个字“张玄记”?
赵大厨蓦地双眼亮了,这张玄记可是造刀的名门呢!这么一把菜刀在市面上都得二三十两银子一把呢!
他见这菜刀贵重想要推辞,眼底却是极喜欢的,莫小碗叫他手下,叮嘱道:“若是师傅他日到京城,可记得来看我哟!”
赵大厨忙点头:“一定一定!”
酒楼里的伙计们都舍不得小碗,瞧中她的见这会儿她要做官夫人了,个个肉疼,惦记她的心思也不得不歇下。
莫小碗辞了酒楼的事情回到家里,便见娘正在整理家什,大部分东西都有追风他们那帮锦衣卫帮忙收拾好了,剩下的都是家里人各自的一些私人物件。
花大娘正收拾自己的旧衣裳,却被莫奶奶瞧见,嗤道:“你这衣裳都破了洞了,还留着做什么?当现在是回陈家村呢?这是去京城,如今也有钱做新衣裳,这些旧的还要着干嘛?”
“这……”花大娘想着要扔衣裳,可不是肉疼,犹豫了片刻,见婆婆进自个屋了,赶紧将旧衣裳收进了包袱里。
莫小碗瞧着不由得好笑,她蓦地想起一个人,道:“娘,我们进京的事情是不要要跟陈小公子说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肥章,二合一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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