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远去的华丽马车, 宫门前一人眼神微微暗了暗,身畔陈玉常见他神色黯淡, 好奇的问了一句:“我见元明兄今日目光数次停留在裴夫人的身上,难道是故人?”
陈元明看了他一眼, 低声道:“同乡。”
陈玉常倒是吃惊了,“哦, 原来是同乡啊,既如此, 为何不拉拉故旧?”
陈元明苦笑,没有回答。她如今的身份, 拉什么故旧?但是见面, 必定是要见一见的。
莫小碗回到家里,想起杨氏的事儿, 便同裴远提起,说到要上裴国公府走一趟, 不管那裴家同裴远有多少不愉快的过往, 但是在外人看来,那里还有他的祖父和伯父,不去总是不合适的。别人听着少不得要议论一句。
裴远听着觉得有理,便答应安排一个他有空的时间陪着小碗一起上裴家走一趟。
自打宫宴之后,梨花坞的生意越发好了起来,但是莫小碗没有再多加增订位,只是在因为若是订的太多,未免让客人等待的时间太久, 即便是这样来订座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这日莫小碗正在厨房查看食材,她这里的食材要求极为严格,都必须是最好品质最为新鲜的材料,若是有一丝不新鲜都会被要求置换。只因为做食物,食材最为要紧,只有最好的食材,做出来的味道才能好。
她正看着,却听到外头赵普过来说话,说有位公子找她。
“公子?”莫小碗一愣:“他若是客人,便先订座,找我做什么?”
赵普脸色有些神秘:“他不叫我说是谁,不过你去了自然晓得,都是熟人。”
莫小碗一时没想起是谁,但听赵普这样说,大约应该是陈家村的同乡了,便抬脚往前面待客的小厅去了。
只见锦绣屏风后面隐约坐着朱衣男子,生的很是秀颀。
她心里有些疑问,绕过屏风到了前头,看到那人背影时,不由得一怔。
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容颜俊秀的一位翩翩公子,正是陈元明。
“陈……小公子……”
不知为何,莫小碗见着他有点慌,大约是因为他看自己的眼神,总仿佛含有许多深意,看的她不敢直视。
“小碗,别来无恙。”他低低说了一句,并不像别人那样叫她裴夫人或者是莫掌柜,而是直呼了一句她的闺名。
莫小碗微微抿了抿唇,抬手道:“公子请坐,我还没有恭喜公子高中状元,如今登上天子堂进了御史台。”
听她的话,陈元明不意外,他看到她跟陈家小姐在一起,便知道应当是知道他的情况的。
陈元明坐下,莫小碗拎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送到他跟前。他抬头看她,除去挽起了发髻,容颜一如往夕,身着水碧色的锦裙,仿佛回到了那日书院后山小亭上,两人一起吃糕看景的时节。
不过一个季度,却已经物是人非,她竟已经嫁做人妇。
“你为何嫁给他?”他没有喝茶,直接问了这么一句话。
莫小碗正要端茶喝,一听这话,手里的茶杯差点掉落在地上。
“他的名声难道你没有听过?那样一个杀人如麻狠厉毒辣的人,怎么配得上你?是他逼迫你的对不对?”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女子的脸庞,看到她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我曾经打听过,你家先前不答应,后来他找了县太爷去说媒,又派了许多锦衣卫押着你们一起到了京城,你若是被他逼迫,不妨直说,如今我在天子跟前,必定为你做主!”
莫小碗着实吃了一惊,急忙摆手:“公子你多想了,我家开始的确不答应,但是后来家人见他诚恳,便就答应了,没有逼迫这一说。”
原本他眼中光芒熠熠,听到这话那光芒顿时熄了下去。倘若她是被他逼迫的,他还为她斗争一番,可是如今她竟一口否定?
“你是怕他?”他又道。
莫小碗抚了抚额,有些无语,陈小公子怕是想的有些多。
“我怎会怕他?”莫小碗失笑,“他对我挺好的呀,倘若他对我不好,我怎么能出门做买卖,又怎能在这里做梨花坞的当家?这梨花坞就是他送给我的呀。”
陈元明定定的望着她,紧紧的咬着牙,心里却像有什么在烧一样。他本想着她迫于无奈,但是这种想法似乎并不合乎逻辑。正如她所说,如果他对她不好,又怎会送这么大一座梨花坞给她?何况那日宫宴在皇帝跟前,他对她亦是颇多维护。
但是想到两人竟然是情投意合的在一起,他心底一阵阵的酸楚和不忿。
“你天真无邪,可知道他到底是怎样恶贯满盈的人?”
陈元明这话说的莫小碗脸色有些难看,她道:“他的名声在民间的确算不得好,但是……他也只是尽他本分,做好自己的事情罢了。”
“呵!”陈元明冷笑,“做好自己的事情?你可清楚他到底杀了多少人?你可知道,那诏狱如同地狱,但凡进去的人比进了地狱还惨。他那样一个残忍暴戾的人,你竟然还能回护他为他说话吗?”
莫小碗听着一怔,他是在朝中为官的人,想必知道的东西比她多,但是她觉得裴远不是他口中那样的人,却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证据反驳他,只得嚅嗫道:“他……你不了解他,他真不是这样的人……”
“你同他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他蓦地伸出手攥住了莫小碗的手腕,“或许现在他只是一时新鲜才对你好言好语,倘若他日厌烦了,又会以怎样残忍的态度对待你,你不怕吗?”
莫小碗望着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怔住了,挣扎了一下,却没想到他看起来文弱力气倒是不小,一下子没挣开,禁不住有些着急,道:“你……你放开我……”
陈元明却不放,双目灼灼信誓旦旦道:“杀人者必定会被人杀之。你知道锦衣卫指挥使是怎样的职务?历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没有一个有好结果,没有一个可以得到善终。你真的想陪着他一起走独木桥吗?这样没有未来提心吊胆的日子真的是你所希望的吗?倘若不是,你现在迷途知返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他这些话真真是落地有声字字诛心,不愧是读书人口才也格外好,这些话说的莫小碗都提心吊胆了。
他说起历代的锦衣卫指挥使,这些是她不知道的。
她蹙起了眉头,担心的问:“真的都没有好结果吗?”
陈元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放开了攥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小碗,你可相信世间有报应这回事?他杀了那么多人,有罪的罢无辜的也好,你觉得他会没有报应吗?还说你希望那报应最后落在你的身上或者你的孩子身上?”
莫小碗吁了一口气,摇头:“陈公子你喝口水冷静一下吧,报应之事太虚无缥缈。再说了,我既嫁了他,便是他家的人,无论如何,都要一起承担的吧。”
陈元明五指紧紧收拢,压低声音道:“你若想退,我便有法子。”
莫小碗听的一惊,越发觉得他说的离谱了,这话要是给裴远听到……
她真难以想象,她可是知道那位醋劲有多大。她迅速的看了看周围,觉得应当没有锦衣卫吧,不然记下来可不得了。
“陈公子,这些话不必再说了,你好容易来一趟,都是同乡,我娘时常念叨你,我这就去叫我娘过来陪你坐着,我亲自做几个小菜招待你好了。”
陈元明还要说些什么,莫小碗已经忙不失迭的叫她娘去了。她觉得陈公子再说下去可危险极了,那个人不知道又有没有叫人记在小本子上呢。
陈元明坐在原处,紧紧皱着眉头,他本期待她是满腹委屈向他诉苦,亦或者她会是满眼的对他期待和留恋,然而都落了空。他心里很失落,但是不甘心。
他不能让莫小碗跟着裴远一条路上走到黑,他得想想法子,将莫小碗拉回来。
不一会儿,花大娘过来了,莫小碗趁机去厨房做菜去了。花大娘看到陈元明格外高兴,她素来就喜欢这个少年,原本就是看好的女婿,如今见他身着锦袍身居御史台,更是十分的开心。
她拉着他问东问西,依旧是越看越喜欢,心里老大的遗憾当初怎么早点替他跟小碗两个人定亲。
莫小碗做了菜,又叫了爹和奶奶,还有赵大厨跟赵普,一大桌子,都是一个村子出来的,说起话来分外的熟稔热闹。
吃罢了饭,花大娘本叫莫小碗送一送陈元明,倒是莫奶奶觉得她做事糊涂,赶紧叫赵普送他。陈元明本待再和小碗说说话,结果送他的是赵普,这下没话说了,闷闷的回家去了。
莫奶奶对花大娘嗔道:“你这糊涂劲,都不如我这一把年纪明白。现在女婿是什么人,你竟叫小碗送陈小公子?万一传出什么话来,你叫小碗脸上好看?”
花大娘这才恍然大悟,直戳自己的脑门,说自己糊涂。
“唉,娘,你不知道,我就是惋惜呀。当初……”
莫奶奶摆摆手:“人啊,往前看,你说你老是往后瞧个什么劲儿?如今桥是桥路是路,要再绞缠在一起,我家小碗成什么人了?”
花大娘拍了拍自己的脑门,道:“娘说的是,我晓得了。”
回到家里,莫小碗心里有点忐忑,她晓得裴远的习惯,说不准又有什么小本子记下了什么。
金秋送爽,到了傍晚便十分凉爽,抬头见窗外天色渐暗了,他也没有回来,不知道在忙什么事情。
他因为公事繁忙,回来的时间并不一定,尽管他尽量早早归家,但也不是每次都能准时,若是卫所有事耽误了,或者宫里皇上留住了,便会耽误到天黑。
她在梨花坞已经吃过晚饭,便去沐浴更衣,出来披着头发,穿着粉霞披帛坐在后花园的亭子中,借着习习凉风吹头发。
陈元明说的那话时不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做锦衣卫指挥使真的那么危险?裴远应该不会英年早逝吧?万一她怀了孩子,留个遗腹子可怎么是好?
越想心里越慌,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什么。
她吁了一口气,又想起上次他回来的时候,她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但自那次以后,他回家来身上再也没有血腥味了。
正胡思乱想着,蓦地一人从后面将她抱住吓她一跳。
闻到那人身上淡淡的青檀气息,她心神安定下来,问:“吃了没有?”
裴远一手揽着她的腰肢,坐在她身旁,将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道:“在宫里吃了,因为陛下的缘故,耽误了时间。回来晚了,娘子原谅则个?”
莫小碗笑着睨他:“我哪里敢生你的气?你可是鼎鼎大名的指挥使大人呢。”
裴远笑着道:“是,还吃小孩的那位,一口咔嗤一个,正是在下。”
这话还是当初她娘形容裴远专门吓唬她跟莫小瓢的,听到他的话,小碗被逗笑了。
她嗅了嗅裴远的身上,道:“有酒味?你喝酒了?”
“菊花酒,陛下赏赐,不能不喝。”
菊花酒的度数并不高,她知道他善饮,这点酒醉不了他,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脸上连烫都不烫。
“娘子洗的香喷喷的。”他将她抱在怀中,低头嗅了嗅她的头发,下颌蹭着她雪白的脖颈,忍不住低头在她脖颈上啃了一口。
莫小碗吓了一跳,这会儿虽然没有丫鬟在,可是夕阳如血,照的这般明亮,可不能胡来。
她嫌弃的拨开他,指着映着夕阳的水池面,道:“陪我看看夕阳吧,别瞎闹了。”
男人笑笑,便拢了拢她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看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倒影的如火似荼的夕阳。
看着夕阳,他娘子的身上也披着粉霞色的披帛,女子同晚霞争辉,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娘子更好看一些。
“娘子比较美。”他道。
莫小碗笑睨他:“你嘴巴怎么这么甜?跟抹了蜜似的。”
“何时没有抹过蜜?只要娘子亲过,便比抹了蜜还甜,不信娘子再试试?”
女子被他那荡漾的眼波看的心儿慌慌,靠在他怀中却别开脸,嫌弃的说了一句:“不要。”
小碗看着那夕阳,看着看着心里却浮起几许伤感,有句老话说的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如今裴远的权势可谓是到达巅峰,陛下对他言听计从,一句话能定人生死,眼线遍布天下,就连太子晋王都争相拉拢。
那日宫宴,虽然是她做菜好吃,但是倘若不是因为看着裴远的面子,众皇家贵人未必会对她那般亲切。
有些事情,就怕盛极则衰。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上届指挥使结局如何?”
一个从来不考虑也不参与朝政的小丫头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叫裴远着实有些意外。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
莫小碗忍不住攥着他胸前的衣襟,抬眼看他脸色,见有些凝重,便知道不好。
“他死了?为何?”她紧张起来。
“死了,”他不想糊弄她,“死的时候年纪不过四十。”
小碗一惊:“他怎么死的?”
“谋反,腰斩。他是我师傅,却是我监斩的。”
小碗不听则以,一听惊骇异常:“真的谋反了吗?”
他点头:“证据确凿,权势已极,忘乎所以。”
“啊……”莫小碗陡然惊叫了一声,捂着肚子道:“有点疼,是不是肚子抽筋了?”
裴远这下慌张了,他不懂诊脉,立即打横将她抱起直接送入了内室,又叫人立即去叫太医过来诊断。
不一会儿太医过来了,诊脉片刻,不由得喜形于色:“恭喜大人,夫人有喜了。”
裴远先是惊愕,紧接着心中满溢狂喜,孩子,他有孩子了!
这么快,是他始料未及的。
“她……她身体还好吧?”因为惊喜,素来冷静的他舌头都开始打结。
太医笑道:“无妨无妨,夫人身体健康,胎相平稳,只是现在怀胎时间还浅,这才一个月,要多加注意,不要太劳累。”
说到“劳累”两个字,他给了裴远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裴远体会到了,心里有些遗憾,他的福利期怎么的这么短暂?这下,可不得隔上一年了。
太医开了安胎药便离去了,裴远叫人赏了金子,太医十分欢喜。
转头见小碗要从床上坐起来,裴远急忙过去扶着她,仿佛她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一般,小心翼翼地道:“别乱动,不要动了胎气。”
她忍不住笑:“我是乡村出身,在我们那乡下,女人八个月还在干农活呢,我这才一个月,就跟没怀孕一样灵活,哪有那么脆弱了?”
裴远郑重其事道:“话不能这么说,大夫说了,头三个月最为要紧,若是不慎重,可会出乱子。”
说起出乱子,方才莫小碗正是听了裴远说起上位指挥使的下场给吓了一跳,肚子便似抽筋一般的痛起来,请了大夫看出了胎相。如今她怀了孩子,之前脑海中那“遗腹子”三个字便在脑海中回旋,吓得她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腰。
她听了陈元明那番话,并没有抵触裴远的心,她当初就知道他的名声,也知道他的做派,她早已说过,若他入魔,她就随他入魔。若他成仙,她便随他成仙。
她出身农家,本也没有多大出息的一个小丫头,如今飞上枝头过上这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了这神仙菜的名气,都是靠着他一路走过来的。
村里有句老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扁担挑着走。
他上天下地刀山火海她都随着他,只是如今有了孩子,她却害怕起来。
“我没事,我只担心你。”她发自肺腑的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万字打卡完毕。
一万字分三更太麻烦了,所以干脆两章更新,一更五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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