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持续了整整一周, 席卷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那天之后,舒临安再也没有联系过他,就如同真的遵循了他的意愿,听话的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然而越是这样, 楚谨朝就越觉得烦躁。
他太清楚舒临安的性格, 和自己一样的笑面虎,调换境地, 若他是舒临安,被如此玩弄羞辱过一遭, 绝不会夹着尾巴溜走善罢甘休。
楚谨朝开始后悔因为一时的热血焚身, 去招惹他的同类。就连事后的风平浪静都能左右他的情绪, 让他开始烦躁不安徒生臆想, 之后的事,就更加难以想象。
天气闷热, 他坐在车里,越往深想, 后背竟然密密麻麻的起了一层薄汗。
“同学,到地方了。”司机的一声到站提醒, 这才叫醒楚谨朝的思绪, 背起书包下了车。
他要参加一场为期三天的数学竞赛,这个竞赛的含金量很高,如果获奖对以后高考填志愿有帮助,所以这也是临近期末班主任愿意给他批假来比赛的原因。
为防止作弊,考场布置在郊区的山里, 这里信号很差,再加上考场信号干扰器的功能,基本杜绝了各种电子产品作弊可能。
竞赛选手有安排单独的房间,楚谨朝先去房间里放了东西,再带着准考证去熟悉了半小时考场。
这种金字塔尖的竞赛,参赛选手并不多,又是分批熟悉场地,因此打过照面的选手就更少了。
做完一切准备工作,他早早的吃了饭回到自己的房间,解了几道数学题后便上床睡觉。
但这一晚他睡的并不好,辗转反侧到半夜,才艰难入眠。
第一天的考试,考完之后楚谨朝心里就有了定论。
差。
差到就连他之后两天的考试即便全兴发挥,也翻不了盘。
更何况他的状态尤其的差,连最基本的计算都出错,他根本就翻不了盘。
回到休息室后,楚谨朝在床上躺了一下午,直到入夜,他才做了决定。
他找到竞赛的负责人,拿了一份退赛表回房填写,写到一半时,手机突然响了。楚谨朝拿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山区里两格的信号,也难为有人能打进来。
“喂。”他接起电话,电话另一端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楚谨朝的神色慢慢变得凝重起来,简短到十几秒的电话,最终以楚谨朝的“嗯”声挂断。
切断电话后,他内心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将报名表交给了竞赛方,趁夜离开。
这郊区夜里很静,又加上竞赛的原因,没到九点,便遣散了周围的工作人员,环境又暗又静谧,只有一盏大灯挂在顶楼,光线朦朦胧胧的,让人根本看不清楚谨朝一路离开的身影。
信号依旧很差,他在门口用手机叫车,页面却一直显示加载中。
一辆车从公路上开了过来,前车灯打在楚谨朝的脚下,随后一位穿着某物流公司工作装的男人下了车,将后车厢的一份包裹放在了门卫室前的架子上。
完成这项工作后,临上车前对着旁边的楚谨朝微笑示意,楚谨朝心中一动,走上前,“晚上好,请问你这车可以搭我一程吗?”
工作人员顿了下,似乎对这个请求有些意外,楚谨朝立刻说:“这里信号不好,打不到车,我回市中心有急事。不会麻烦你太久,你把我送到能打到车的地方就可以了,谢谢。”
经常配送这条线的工作人员深知楚谨朝说的不假,一番深思熟虑过后答应载楚谨朝一程,但叮嘱对方不要碰后面包裹里的东西。
楚谨朝一边点头一边上车,小型的配送货车,除了驾驶座外后面的座位全部拆了堆放包裹。
司机启动了车,从后视镜里扫了眼楚谨朝,“左门边有块纸板,你可以垫在地上坐。”
楚谨朝依言照做,但后车厢空间狭窄,他挤坐一堆货物之中,很快就满头大汗。司机很细心的关了车窗,打了空调,温度这才降下来。
郊区里的夜路格外难熬,就连平时不晕车的楚谨朝没过一会儿就开始头晕眼花,头向前点了几下后,最终倒在了他下方的纸板上,像是睡着了。
司机回头喊了几声,没有回音,他把帽檐往下压低了几分,一踩油门,车速霎时加快。一直驶出郊区回到市中心,他也没将楚谨朝叫醒,而像是带着某种目的性一样,光明正大的驶进某一处小区,在一栋住户门口停下。
在小区监控的显示器里,只见他下车打开了后车厢的门,从里面取出一个中型推车放在地面,随后又从后车厢里爬进去,用了大概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将一个纸箱包装的大物件缓慢推下车,横放在推车上。
那物件够沉,里面应该装的是某种家用电器,避免运输过程中的磕碰,所以他推着推车的动作很慢。直到他来到门口,按向门铃,中气十足的道:“物流。”
不一会儿,门从里边被打开,终于将货物送到了收货人的面前,“舒先生,您的包裹,请签收。”
舒临安拿笔签字,准备将箱子从车上抬下来,司机说:“需要帮忙吗?”
舒临安朝他微笑,“贵重物品,还是我亲自来好。”
说完,他独自把箱子抬进了屋,往一片漆黑的屋子深处拖进。
司机好心的替他带上门,“舒先生,祝您生活愉快。”
视野昏花,头疼欲裂,楚谨朝从有意识开始,就一直处在这样的状态里。他难受的想要干呕,头顶的灯突然亮了,刺眼的白,逼的他不得不睁开眼。
舒临安坐在离他两米开外的椅子上,上身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支在腿上撑着下巴,一双黑亮的眼睛,略带阴郁的看着他。
楚谨朝后知后觉的从床上坐起来,他的意识还有些朦胧,甩了甩头整理思绪。
他接了舒临安打来的电话,对方希望能找他好好谈一谈。他这段时间心绪不宁,就是因为和舒临安之间的事没有得到善了,如果谈过之后能好聚好散,楚谨朝当然是乐意至极,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答应了舒临安见面的请求。
但他还记得自己是搭了一辆物流车离开的,而记忆也停留在搭车途中,至于怎么下车,怎么见到此刻的舒临安,他毫无印象。
“你……”他抬手指向舒临安,手抬到一半时却突然顿住,像是被后方的某种东西禁锢了力气。楚谨朝蹙着眉往手腕上一看,银白色的冰冷器物,令他瞬间清醒。
“你有病?”楚谨朝斥骂,手腕用力往外拉试图挣脱束缚,换来的是器物的纹丝不动,手腕上的皮肤霎时红了一圈,火从心起,“舒临安,你是不是疯了?”
舒临安维持着他清醒后见到的姿势,半分没动,镇静又沉稳的冷眼旁观,像是将他看作一个掌握在手里的物件,让他被动的任索任取,毫无反抗。
楚谨朝压着一腔火,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放缓了语气,“人身□□是非法行为,趁事态还没有发酵,放开我,让我走,我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舒临安闻言默了片刻,突然笑出声,反问他:“谁能证明?”
楚谨朝心中冷笑,“我从郊区到你家,这一路上有多少监控先不提。竞赛比赛只有三天,三天后见不到我人,我家里人肯定会四处找我,找不到,再报警。你以为,你能限制我自由多久?”
明明处于弱势,但却仍旧维持着自己上位者的姿态,从容不迫的替舒临安分析境况。
舒临安都有些不忍心打压楚谨朝的盲目自信,他刻意学着楚谨朝的语气,放缓声调:“你比赛大门口的监控,在一周之前就因为暴雨的原因,坏了,至今没有修复。而你在门前坐的车,既不是你叫的车,也不是出租车,而是一辆按照送货线路行径的物流车。”
“很巧的是,几天前我刚好订购了一件东西,特意注明由这家物流进行配送。物流显示今晚达到,于是我在今晚,收到了这家物流送达的东西。”他说到这里,指了指房间角落里摊开的纸板,“看,外包装都还在。”
楚谨朝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你买通了……”
舒临安食指点唇,示意他噤声,继续碾碎他余下的冷静:“你的朋友家人的确会在几天后发现你的失踪,他们第一时间会查你的通话记录……”
他说到这里,又故意停顿:“最后一通打给你的电话号码,你是不是觉得很陌生?”
楚谨朝紧抿唇,望着他的眼神像是要将他狠狠的咬碎,舒临安以笑应对,“也许他们可以定位你的手机查到你的位置?但你的手机现在已经葬身悬崖了,他们还能查到吗?”
“舒临安!”楚谨朝几乎咬牙切齿,“我的失踪一定会被彻查,我身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会被从头查起,你以为处心积虑谋划这些事就能让你全身而退吗?”
“楚谨朝。”舒临安往后一靠,姿态如同掌控全局般肆意,“是你自己申请的退赛,没有任何动机能够证明你的退赛跟我有关。”
“更何况,我不是你见不得光的朋友吗?”
他还在笑,小虎牙在白炽灯下越发的白,口吻却恶意到极致:“我被你藏着掖着,埋在黑暗里。谁又知道,你有我这样一个,像偷情一样的朋友?”
楚谨朝瞳孔里的光,在他一字一句下,逐渐变得惨淡失色。肩膀倏的一塌,楚谨朝靠倒在床头,姿态再不像前几刻那般尖锐。
揣测他的心理,算准了他的退赛,接下来的每一步按部就班,将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滴水不漏。
他根本不是舒临安的对手。
椅子被拉动,在地板上发出摩擦声响。
楚谨朝抬了抬眼皮,看见舒临安起身走到一面墙前,那墙上,密密麻麻的贴满了他的照片。
什么心甘情愿被他玩弄,都是假的。
织一张大网让他放松戒心,引诱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才是真的。
楚谨朝冷笑出声,不知由此联想到什么,直了背,又恢复成以往高高在上的姿态,“兜兜转转弄出这么多东西。舒临安,你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和你在一起吧?”
舒临安从照片中收回视线,转头说:“不可以吗?”
楚谨朝面上讽刺毫不遮掩,一字一顿:“你妄想!”说着,又抬了下巴睥睨着看向舒临安,示威道:“有本事,抹了我的脖子啊。”
“我怎么可能动你。”舒临安对他笑的温良无害,“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你好好想,我想听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门和灯被同时关上,楚谨朝陷入彻底的黑暗。
城市的雨,断断续续持续了很多天。
房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就连窗外传进来的雨声,都小的可怜。
没有昼夜之分,楚谨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过着夜晚。
乳白的小羊羔躺在他脚边,乖顺的一动不动。他的姿态从最开始的肆无忌惮慢慢变得畏首畏尾,就像一柄锋利的剑,在遭受过许多激烈反抗无果后,逐渐被磨平了棱角,成了一把钝剑。
黑暗,限制,孤立。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学会独立思考时,往往会从最初乐观的想法转变为越来越消极的念头。
继弟的针锋相对,继父阻隔的血缘,远在国外的离异父母,维持着表面关系的朋友同学。
有谁会向他伸出援手?
他们甚至可能,连他的消失都没察觉到。
舒临安太厉害了。
能抓住他这么多痛点,让他毫无反手之力。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从缝隙里露出的丁点光,是他每天迫不及待最想见的东西。
“我答应你。”沉寂了许多天的嗓音,骤然发声,哑的有些不成音。
舒临安打开床头边的灯,微黄的灯笼罩住半边床头。开关离楚谨朝不过半米的距离,但离了舒临安的手,可恨他无论如何都摸不到。
舒临安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么快就向我投降?”
“我好累。”楚谨朝不抗拒他的触碰,“我想出去。”
舒临安沉默,半晌说:“我能抓住你一次,也能抓住你第二次。”
楚谨朝阖了阖眼,在他唇上亲了亲,“我想出去……”
舒临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哑声道:“再吻一次。”
楚谨朝又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舒临安做事的确□□无缝。
夜里的雨又大了,他穿着雨衣,用手推车推着一个大纸箱往小区后门的垃圾站内走,用仅有他和箱子里人能听见的声音慢慢说:“竞赛失利,情绪崩溃,不敢回家。在黑网吧里待了一周后,被偶然路过的朋友撞见,告知家长。”
纸箱一动不动,他把箱子拖到站略微干净的地方放下,顺手敲了敲纸面,“别想着捣乱,我在看着你。”
雨势更大,楚谨朝转身离开。不一会儿就有废品站的人将这只纸箱收走,开着车运往下一个点。
最终在一条偏僻的巷子前停下,黑网吧在巷子末尾,有人提着垃圾过来,和司机闲谈几句,那纸箱忽然被打开,楚谨朝面色阴郁的从里面钻出来,绕开成堆的废品,在监控的死角,下了车。
巷子马路对面的街道停着一辆轿车,后座的车窗半摇,露出舒临安的脸。
——我在看着你。
楚谨朝一瞬间觉得头皮发麻,厌恶与恐惧如蛆附骨般冲击他的心灵,站在雨夜里浑身颤抖不停。
舒临安在车子里等着他下一步动作,他却突然偏离计划,出巷后掉头就往大街的方向跑去。舒临安几乎是立刻就拉开车门追了过去,全然不顾后方同行人的劝阻,像失了智一般紧追楚谨朝不放。
可他越追,楚谨朝却跑得越快。
舒临安也开始颤抖,双眼充血,理智全无。
被追赶的人终于在红灯路口停下,舒临安却不敢停下,“楚谨朝!”
楚谨朝身形一僵,回过头来看向他,眼神里的憎恶与害怕,即便隔着雨幕,舒临安也能真切感受到。
绿灯亮了,楚谨朝毫不停留的跑上马路,一辆失控的轿车在这时突然冲了过去,撞击声刹车声如同刺耳的魔音,震的舒临安身体忽然失了力。
楚谨朝倒在斑马线上,有鲜红的血从他身下冒出来,混进冰冷的雨水里,成了千万段血丝,薄弱细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力。
嘈杂声,尖叫声透过雨声传进他耳朵里。
他的心房某处,好像在这一刻,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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