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哄你呀

    夜已深, 夜空云层散去, 皎洁的星辉轻柔地洒向大地。

    新年烟花渐渐停歇,温氏庄园重新为静谧所笼罩。

    温冉冉和温盛齐被赶回房睡觉,上楼前对着商珩和大哥挤眉弄眼, 一脸坏笑,也不知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一时间, 硕大的别墅只剩下温睿昀和商珩两人谈兴正浓,尚无睡意。

    夜风习习,花园一条铺满鹅卵石的羊肠小道, 淡黄色的路灯在蜿蜒的小路上, 照亮一片又一片淡圆的光。

    夜宵吃得积食, 温睿昀披了件大衣, 同商珩并肩走在鹅卵石道上散步消食。

    四下里安静至极,只有两人规律的脚步和低沉的谈笑声。

    商珩晚上醉酒刚睡了几个小时, 眼下毫无睡意, 他看着小路幽暗的前方,笑道“温先生这时还不睡觉, 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平时这个时候是该休息了, 不过今晚不同。”温睿昀的侧脸被路灯的橘光柔化, 留给商珩一个立体尔雅的剪影。

    商珩玩笑道“哪里不同难道是特地陪我”

    温睿昀闻言一笑, 没有回答,反而指了指前面一棵巨大如伞盖的大树“到了。”

    商珩眯着眼望去, 朦胧的月色下, 树枝参差的影在风中幢幢摇曳, 三四名成年人才能合抱的粗壮树干,攀附着一条可供一人攀登的旋转木楼梯。

    树干顶端,依稀可见一座凌空架设在枝杈间的树屋。

    商珩顿时来了兴致“这是温先生的秘密花园吗”

    “上去看看”

    商珩点点头,一阵北风从树梢卷落几片枯叶,他顿时打了个喷嚏,温睿昀将大衣外套脱下,自然地披在他背上。

    带着体温的暖意驱散了周身的寒气,商珩一怔,抬头时温睿昀已经率先迈上了通往树屋的台阶。

    “走啊,在想什么”

    树屋有些年头了,脚踩在木质楼梯上吱嘎吱嘎作响,越往上走宽度越窄。

    商珩扶着粗粝的树干,埋头往上爬,及至树干顶部,夜风渐大,周围的枝叶摇摇摆摆地发出沙沙声。

    一只手忽而伸到他面前,商珩抬眼,温睿昀轻轻握住他的手“这里高,小心摔下去。”

    商珩抿了抿唇,想像平时调侃几句,话到嘴边却什么也没说,任由男人拉着他,轻松踏过最后几节楼梯,踩上树屋的小平台。

    若在白日,树屋前的平台视野开阔,可以远眺整个后花园,眼下月光静谧,透过层层树叶洒落的斑驳光晕落在脚边,也别有一番雅致。

    “外面风大,进来吧。”温睿昀进屋开灯,暖融融的橘黄灯光将室内映照得一清二楚。

    商珩最先看见一排木质书柜,架上的书都用精致的书盒保护着,防尘防潮,从儿童读物、科普杂志、科幻小说到世界名著,琳琅满目全是闲书,唯独没有堂堂集团总裁应读的专业书籍。

    另一边更令他咂舌,竟然摆着一排毛绒玩具,大到狗狗抱枕,小到毛毡玩偶,角落里居然还有针线手工包。

    树屋里侧靠墙是一张单人床,床上垫着一张雪白柔软的狐裘,墙壁上一只鹰头标本,下面挂着一把款式老旧的长管。

    落地灯旁一张木质躺椅,紧邻着书柜,显然是过去温睿昀时常闲坐看书的地方。

    书屋里的陈设一尘不染,但几乎没有生活痕迹,看来除了打扫的佣人,很久不曾有人来过。

    商珩正要开口笑话他,却见温睿昀指了指头顶。

    他抬头一看,一瞬间屏住了呼吸书屋的屋顶竟是透明玻璃架设而成,夜幕明暗不定的星光透过玻璃笔直映入他的眼中,恍惚间,仿佛置身于幕天席地的旷野之中。

    “没想到温先生还藏着这么一处充满童趣的地方。”

    商珩兴致勃勃地摸过玩偶架上的毛绒玩偶,从兜里取出温冉冉送给他的毛毡狐狸,晃了晃“这个该不会也是你的杰作吧”

    一想到堂堂天河集团的执掌者,夜里挑灯,一脸严肃地缝制二头身毛毡的样子,商珩就忍不住想笑。

    温睿昀沉默片刻,竟没有反驳,半晌,慢吞吞开口“其实我已经很多年不碰这些了,只不过冉冉实在做得太难看,我看不下去”

    商珩“”更好笑了怎么办

    尴尬只是须臾,温睿昀也没有过于不好意思,见商珩努力绷着脸,包容地笑着摇摇头“你想笑就笑好了,我十岁以前,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消磨的。”

    “不会吧像你们这样的豪门长子,不应该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将来好继承家业”

    商珩好奇地在不大的小屋里绕了一圈,这里空间有限,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着实不少,木屋门背后竟然还有一把木吉他

    他推拢木门,伸手想取吉他下来,谁料一不小心,木吉他重重磕在门锁旋钮上,一声细微的咔嚓声响起,门关死了,商珩去拧,竟然拧不开。

    “怎么回事”

    温睿昀眼神古怪,有些意外,失笑“我忘了,这门反锁的话,必须用钥匙才能开,我很多年不曾来过这里,钥匙在管家那。”

    商珩抿了抿嘴,想起之前温冉冉说要给他的手机换个亲手绘的壳,拿走了忘了归还。

    “那怎么办”

    那厢,温睿昀已经施施然在小床边缘坐下,道“那就只能将就一晚,等明天早上管家送早餐时发现我们不在,自会来找的。”

    商珩试了半天也无法把门打开,只好在躺椅上坐下,盯着那张单人床,幽幽道“温先生,你不会让客人睡躺椅吧”

    温睿昀慢悠悠一笑,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上来挤一挤。”

    商珩挑眉,又开始探宝似的四处搜寻温睿昀藏在树屋的小秘密“温先生还没回答我,怎么小时候会住在这种地方的还有这么多毛绒玩具”

    温睿昀温和地注视着他翻翻找找的动作,也不生气,淡淡道

    “我母亲在我三岁那年过世,后来父亲续弦,娶了第二任夫人,她觉得我是个威胁,希望我能一直沉溺于玩乐,就让我住这里了。”

    商珩一愣,皱眉“你的父亲和你爷爷不管吗”

    “我父亲不肯应允爷爷定下的亲事,坚持要找自己的真爱和自由。”

    温睿昀嘴角牵起一丝嘲弄

    “我的母亲是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家女儿,本就不受爷爷待见,以为嫁入豪门能从此飞上枝头,可我的父亲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在她怀我时就出轨,自称情人才是真爱,我母亲产后生了一场大病,三年就去世了。”

    说这话时,他的口吻古井无波,仿佛在评价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商珩停下了寻宝的念头,回到躺椅上坐下“那冉冉和盛齐难道是”

    温睿昀颔首,并无隐瞒之意“他们与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后来呢”

    温睿昀背靠床头,躺在雪白的狐裘上,目光透过玻璃屋顶眺望夜幕星河

    “他的第二任夫人,是个舞女出身,个性偏执,把我父亲看得很紧,后来生下了冉冉和盛齐。”

    “可江山好改本性难移,我父亲没过多久,再次找到了第三位真爱,可想而知,第二任妻子会有多么疯狂。”

    “她开始歇斯底里,有时怨恨我,有时又责怪不记事的冉冉和盛齐没有用,当时我们三个都还小,丈夫不回家,爷爷不住这儿,她是家中唯一的女主人,常常虐待我们,也没佣人敢置喙。”

    “她发疯时,我就带着冉冉和盛齐,把自己反锁在树屋里,以求获得一丝宁静和庇护。”

    “后来,他们的所作所为被爷爷得知,他亲自来接走了我们,废掉了父亲的继承人身份,将他赶出家门,其他各房叔伯见状,纷纷落井下石。”

    “爷爷年事已高,身体也不好,他们不把我这个不满十岁的孩童放在眼里,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世上可以依赖的人,只有自己。”

    温睿昀缓缓挪步至书架,手指抚过封存多年的书籍,笑了笑“冉冉和盛齐小时候总爱哭,我就给他们念故事书,学着做些毛绒玩具逗哄他们。”

    “你真的很疼他们。”

    温睿昀轻声道“在我心里,父亲和母亲都已去世,除了爷爷,他们两个就是我在世上仅剩的亲人。看着他们,我才能感受到被需要,和存在的价值。”

    商珩难得地专注当一个倾听者,注视着他,莞尔“温先生小小年纪,就有长兄为父的风范。”

    他从商珩手里接过那柄木吉他,在小床边坐下,轻轻拨弄起琴弦,吉他已经老了,声音竟还清脆。

    温睿昀眼帘低垂,听了商珩的话,表情疏淡,眼神却还深邃,失焦地落在虚空的某一点,嘴角抿出一点极淡的笑纹

    “其实,我小的时候,偶尔也会想哭,但是我知道,不会有人来哄我的。”

    商珩闻言微微一震,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忽而想起很久以前在慈善晚宴上,他和顾凛在阳台偷听兄妹谈话,温冉冉恼羞成怒的口不择言,竟然是真的。

    温睿昀没有爱过谁,也从未被谁爱过,家庭是他在这个世上最渴望又不可及的东西。

    他可以把自己的婚姻当成利益的砝码,同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

    一旦将那人视之为家人,就会像原书写的那样,竭尽全力为他遮风挡雨,毫无保留地付出一切。

    温睿昀看了看商珩发呆的表情,突然想起什么“抱歉,是不是想起你的养父母了不用担心,我已经替你料理了那个同样不负责任的父亲,他们不会再来骚扰你了。”

    商珩又是一愣,不知背后还有这一出,难怪当时养父肯主动联系容致解除关系。

    他皱了皱眉“为什么为我做这些”

    温睿昀叹口气“我有时候觉得,我们很像,我幼时受过的苦与不公,我不忍心看你也遭受。”

    商珩看他半晌,突然问“刚才我要是没反锁门,你也会找机会锁上吧”

    温睿昀微讶后低沉沉一笑“你不是说我是绅士吗绅士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商珩双臂枕在后脑,躺下来哼哼“你那么严谨的人,我才不信你又没钥匙又不带手机。”

    温睿昀沉默数息,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然后,迎着商珩惊讶的眼神,把钥匙从窗户的木栅栏缝隙里丢了出去。

    他笑不露齿“好了,现在我真的没有钥匙了。”

    商珩“”

    温睿昀被他的表情逗笑,胸腔微震“生气了”

    商珩斜睨他,抿直了唇不说话。

    温睿昀捧起那把木吉他,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坐在星空下拨动琴弦时,眼神专注地凝望着商珩,轻笑“不要生气,我弹琴哄你,好不好”

    商珩不知被哪个字眼戳得发燥,又好气又好笑“你想找个倾听者,我又不会跑。”

    温睿昀缓缓摇头,舒缓的曲调从指间流淌而出,多年不曾弹奏,略有些手生。

    “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今天”

    他微微一顿“是我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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