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月霆, 我不叫他名号难道叫他老祖宗?”
裴瑾瑜一声嗤笑,抬眸对着半空,又道:“与我赌了快半年的气, 我还以为你真撒手不管了。”
“此番前来, 并不是管你。”
有人自空中现身, 随即悠然落地, 雪空孤影, 纳兰月霆身形孱弱, 在雪白斗篷袍服的衬映下, 让人只觉纯净而静默。
他的周身,带着覆在苍山大雪下的清润气息。
墓室光影遮挡,斗篷下些许黑色发丝漏出,却看不清究竟是何容颜。
纳兰月霆正对徐长流, 声线如玉色般清润:“你如此费尽心力来到这里, 还望看清棺中人之后, 你,莫要后悔。”
闻言, 徐长流不禁大笑, 眸光径直落在黑棺上, 道:“后悔什么,小生日思夜想, 就盼见裴奉嵊如此惨败模样。”
“愿如是。”
轻柔嗓音落地之后,纳兰月霆轻抬衣袖,十指挥动, 灵力一落入黑棺上,本被芦花花海托衬在半空的黑棺沉重而缓慢的落在了地上。
裴瑾瑜眼眸倏而压低,本以为纳兰月霆此番出山是来劝阻这妖物的,未曾想,竟是这般行动,实在始料未及,见莫色月霆欲打开棺椁,裴瑾瑜上前两步擒住纳兰月霆衣袖怒道:“你迷心窍了吗?这是在做什么!”
“放开。”
纳兰月霆隐隐敛眉,道:“裴情,你作为南溪一国之主,修建朝阳宫,听信旁人谗言滥杀无辜,欲打开魂戒,我的话,从小到大,你从未听过半分,你为君,我为臣,从前诸事,于礼于法,我便让着你,然,事已至此,若还让你胡乱而为,便是对不起奉嵊王。”
闻言,裴瑾瑜怒笑两声,松开了手中衣袖,双拳紧握,不知是怒还是其他:“呵,也行,谁让你是裴奉嵊的守墓人,我拦谁也拦不了你。”
话罢,裴瑾瑜便是彻底阴冷着一张脸,站到了一旁。
纳兰月霆望着眼前的落地黑棺,眸光忽而变得深远,似沉浸在了往事一般,音色也被浸染的有了几分唏嘘意味。
他对徐长流道:“你对这棺可有印象?”
第一次才进裴奉嵊的墓室,哪里来的印象,心里暗道一声可笑,懒得与眼前人废话多言,徐长流拂袖不耐烦道:“小生管它何棺,不过就是葬死人的东西罢了。”
半晌,纳兰月霆道:“这是南溪鸳鸯棺,只葬天下有情人。”
闻言,徐长流藏在花色面具后的笑意蓦然一凝,不由得身子一僵,为何是鸳鸯棺,棺中除了裴奉嵊,还能有谁?
只见徐长流呸了一声,声音尽显妖异:“真好笑,有情?最是无情裴奉嵊,我倒真想看看是何人竟与此人合葬。”
“我方才便与你说了,你莫要后悔。”
纳兰月霆似在提醒,又似在给徐长流最后一次机会。
“你不要再啰嗦啦,小生可没那般耐性与你玩哑谜。”
“也罢。”
只见纳兰月霆口中轻声念决,围绕在黑棺上的巫术祭文应决而现,繁琐复杂的黑色祭文缠绕着黑棺,官杨只看得懂只言片语。
这应该是南溪苗若祭生文,寓意往生安宁。
生前诸般罪孽,死后化为云烟,不入来世。
眼前白色芦花缭绕飞散,粗壮的古树枯竭的生命顿如起死回生一般,树上摇摇欲坠的枯叶瞬如逢春,入眼便是落黄逐新绿。
厚重的棺盖随着纳兰月霆的灵力注入打开,沉重而迟缓,仿佛打开了年岁之下尘封的往事。
终于,棺盖应声落地。
轻卷尘埃飞烟。
墓室内有了声音。
是风动,是情起,是满树碧绿轻微簌簌声。
徐长流移步古树下,扫过纳兰月霆,终于,看向了棺中。
也不知他看见了什么,静谧片刻之后便是妖邪诡异的大声耻笑。
“你逗小生玩啊。”
徐长流轻蔑道:“不过一具黄皮干骨抱着一坛骨灰,什么合葬天下有情人,小生真是要笑死了……”
纳兰月霆微微晃首,终是一声无奈轻叹,声音中夹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情愫。
“你且再细看。”
“看什么,一遍,两遍,三遍……还不是……”
蓦然,徐长流话语停了,他看见了什么,待到棺身周围所有祭文消失之后,灵力辗转缭绕之间,本来合衣服躺在棺中如附骨干尸的人,忽然被注入生命活力一般,栩栩生动了起来。
纳兰月霆此时虽看不见花色面具下徐长流的表情,可他似乎能预料到一切。
他的声音莫名充满了怜悯之意:“你费尽心机所求的,不过是你内心深处永远过不去的魔障。”
风停情止,墓室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徐长流什么也听不见了,只觉手脚都在这一刻麻木了,胸腔内如震擂鼓,脑中一片雷声般的嗡鸣。
棺中情景,翻天覆海的搅动,扰乱他的神思。
他的声音似哭非笑,因为不可置信,生出了极致的尖锐阴冷意味:“怎么会……不可能!”
见状,裴瑾瑜快步奔了过去,他一把推开徐长流,哪里有黄皮干尸,入眼便是一副如玉脸庞。
棺中男子,面容苍白,如春日柳絮般缥缈,他的怀中,抱着一坛骨灰。
一时之间,裴瑾瑜不知徐长流为何如此失态,遂问道:“他就是裴奉嵊?”
纳兰月霆道:“不是。”
这抱骨灰的男人不是裴奉嵊?
裴瑾瑜道:“传闻裴奉嵊面容俊美邪魅,这男人看着书生气的很,纳兰月霆,他是谁?”
纳兰月霆并未回答,他眸光落在棺中人身上,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柔意味,他的声音,落在裴瑾瑜耳中,是罕见的眷恋温柔,裴瑾瑜只知他是老古董,长年不喜出山,性情呆板,不善言辞,可谁知,纳兰月霆,竟然也会对一个人这么温柔的说话。
要知道,纳兰月霆每次见了他,不是责问便是冷嘲,一时之间,裴瑾瑜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长流,多年未见,你,还好吗?”
此话却并不是对花影鬼面徐长流所说,纳兰月霆,是俯身对棺中人所说。
裴瑾瑜面色惊变,看了一眼棺前的花影鬼面徐长流,指着棺中男子质问道:“纳兰月霆,徐长流就站在你面前,你为何唤他徐长流!”
纳兰月霆看向心神俱震的花影鬼面,声音落在墓室内,轻柔淡然:“棺中男子,就是徐长流。”
徐长流,徐长流,徐徐情生,细水长流……
两个徐长流?
官杨不禁也有些疑惑了,若棺中合葬的是徐长流与裴奉嵊,那眼前这位自称徐长流的花影鬼面又是谁?
不待裴瑾瑜发飙,官杨已是出声问道:“大祭师,若他是徐长流,这花影鬼面又是谁?”
纳兰月霆终于抬眼看向一旁的官杨,他轻轻作了一辑,以行礼数,遂道:“棺中人,便是百年前龙雀山九尾狐族祭司徐长流,怀中所持之物,是被挫骨扬灰的奉嵊王。”
此时,立于棺旁的花影鬼面忽而癫狂起来,声音一会儿诡邪,一会儿温润,爱恨交织,两声转换:
“对,他是徐长流,我是谁?不对,我也是徐长流,我明明记得我就是徐长流,为什么……为什么!”
纳兰月霆趁他此时心神不备,指尖灵力凛然掠去花影鬼面徐长流面门。
“撕拉”
一声轻响,那张花色面具终于被划破。
失去了遮挡之物,花影鬼面刹时掩面哀嚎:“小生的面具,小生的面具……”
他仓皇失措,胡乱的用宽大花色衣袖遮住了脸庞。
不过一瞥,裴瑾瑜却已看清面具下的容颜,只见他墨眉攥的死紧,道:“你与他,面容竟是一模一样!”
这个他,指的便是棺中人。
纳兰月霆的声音拥有平静人心的力量,他缓缓道:“对,你是徐长流,不过也不尽然,说到底,你只是他的一部分。”
花影鬼面浑身一僵。
你只是他的一部分……这句话打开了记忆之门,回忆顿如洪水猛兽破笼而出,一股彻骨冷意猛然席卷花影鬼面徐长流心头,随即涌上来的是深埋的尘封记忆。
他的面色忽而痛苦挣扎起来:“我只是他的一部分……”
裴瑾瑜一时没理清思绪,只道:“等等,纳兰月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纳兰月霆道:“白狐九尾聚情丝贪嗔怨念,这花影鬼面,只是长流七情六欲中,怨念一尾所化成的人形。”
真正的九尾白狐徐长流如清风明月,春日飘絮,怎会如此阴邪,如妖物一般。
官杨终于明白了,怪不得上次在赵府一架,这条白狐之尾,虽说妖异,却又有灵气残留。
何况,行为举止,让人只觉无尽怨气,毫无人性可言。
原来花影鬼面,只是徐长流断掉的一尾,聚集南溪苗湘寨两百十二命女子怨气聚集所化,并非徐长流真身。
此刻,纳兰月霆终于摘掉白色斗篷,他的年纪与裴瑾瑜一般大,约莫不过三十岁。
不过,他的眼神并无裴瑾瑜那般阴戾之气,满是平和淡然。
而他的面相,朗骨清眸,脸庞棱角分明,与那晚在美人庄的纳兰玉略有几分相似。
斗篷之下的男子脸庞,是记忆中故人面容,花影鬼面身子僵硬的厉害,喃喃道:“一百六十八年,你怎么还……活着?”
“你只记得他的那一缕微弱的情怨之念并将其无限放大,你忘了吗?当年是长流自断三尾,一尾给了我,一尾给了被挫骨扬灰,神元俱灭的奉嵊,还有一尾,给了苗湘寨绫花圣女黎若安阮。”
裴瑾瑜自小有记忆时,纳兰月霆便是这幅不老模样,已过三十载,发鬓依旧不见白色冰霜之色。
闻及此言,裴瑾瑜瞬间了然:“是徐长流给了你一尾修为,所以,你才会活了这么久?”
“是。”
“但我情愿当年一死,也不愿他自断修为来救我。”
此时,官杨也不知说什么,只道:“大祭师既为守墓人,想必石碑上的那行字也是你所留了,当年,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功成业绩木不朽,豪杰浪迹不可留,本是儿郎赤子心,败于龙雀徐长流。
当年一切,纳兰月霆从头到尾看在眼里。
裴奉嵊与徐长流之间。
哪里是败在徐长流,不过是败在纠缠不清的家国宿命以及被困世俗,说不出的情意而已。
不求生前同衾,但求死后同穴,千万般情意眷恋,皆化棺中,惟愿与君,不在天上人间,只守黄土泥间,岁岁年年长相伴。
百年前,南溪国。
当时裴奉嵊刚当上国主不过三载,少年意气风发,平北境蛮夷,定四方散乱之心。
所有情生因果,缘起在,他去龙雀山的那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故事开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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