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杨几人所分到的流光月夜, 每个房间只有一张床。
神庭有令:十二玄君今年不论身份之称,与众学子平齐,就连灵顼君萧牧一, 也没有后门特殊待遇。
云衍将自己房阁如梦令收拾妥当之后, 四处不见官杨踪影, 一路兜兜转转, 绕过亭台甬道, 寻到了水龙吟。
水龙吟是分给萧牧一的房阁, 花团锦簇, 玲珑剔透,后院海棠树被人工灵力弯折,攀满了整个寝房玉台窗棂,微风一过, 摇摇落落, 水龙吟的床榻向着木窗, 从房内望去,更显房阁清幽秀丽。
云衍推开木窗, 有棠花随风卷了进来, 落在窗前玉案之上, 沾湿了砚台里的浓墨。
官杨正半跪在床榻上,细致的张铺素色锦被, 水龙吟被他打扫的干干净净,云衍用手指沾去,啧啧两声, 岂止干干净净,简直就是一尘不染。
”杨杨,你对老大也太好了点吧,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官杨将床帐放好,又细细检查了一番:“他有洁癖,虽说不严重,收拾干净,看起来终归是舒心的。”
云衍扫了一眼屋内,明窗净几,桌椅整洁,一切都井井有条,纤尘不染。
最后,云衍的目光落在了官杨的手上,他离开木窗,两步上前,有些心疼的捧住官杨的手道:“杨杨,你手咋这么粗糙,我老早就想说了,你脸长的这么漂亮又好看,手完全与长相不符合呀。”
“是吗?”
官杨抽出自己的手反复观了半晌,无所谓道:“男人嘛,手要那么细皮嫩肉干什么。”
“不是呀,你的手原本是很好看的,指节分明,修长纤柔,就是这皮肤,不够白净,细细看去,还有细小疤痕。”
话罢,云衍又翻过官杨的手,指尖轻轻触了上去,又道:“你看,掌心不止有长疤,竟然还有这么厚的茧。”
官杨一笑:“云衍君有所不知,这手已经是恢复过来的了,应是小时候落下的旧伤太严重了,所以长到了现在,用尽所有办法,手上皮肤还是这副模样。”
云衍狐疑:“小时候?杨杨小时候在青璃山过的很辛苦么。”
官杨手指摩挲了一下额角,清咳一声道:“自然是辛苦的,天天放羊割草。”
云衍:“杨杨方才说的重伤是什么,我刚刚看你掌心那道长疤不像劳作落下,更像是……烧伤。”
官杨看着掌心那道狰狞的长疤,调笑道:“云衍君果真好眼力。”
云衍却是蹙眉,这么深的疤,看上去年岁已久,官杨此时不过十七,小时候哪里能落这么重的伤,何况看着官杨,也不像调皮捣蛋的小孩呀。
“怎么弄的呀,看着太恐怖了些。”
闻言,官杨忽而握紧双手,对上云衍好奇的眸光,遂道:“云衍君当真想听吗?”
云衍嗯了一声:“当然想啦,想看看你小时候有多调皮。”
片刻,官杨清澈的眸光似被回忆浸染,变得有些氤氲,他声线清澈,落在房中,卷入秋光,记忆似乎回到了那一夜。
“我掌心这道伤疤是在一个雪夜落下的,记得那天是大雪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路边有流浪野狗都冻脱了皮,我和一位朋友已经连着两日找不到食物,实在太冷了,他又生病了,身体很烫,所以那天半夜之时,我偷偷溜出破庙,想着去附近农家地窖偷一些红薯回来。”
云衍有些惊:“杨杨,所以说,小时候你是个流浪乞儿吗?”
相比云衍的震惊,对于那些经历,官杨却是风轻云淡:“没错。”
“其实,我知道偷东西是不对的,可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和他,必须活下去,一路上,肃风疾雪,最后,我终于找到了一家藏有红薯的地窖,不过,运气着实不好,正当我装了两个红薯准备回去时,被地窖的主人发现了。”
云衍:“所以,被抓了么,你一个小孩偷东西被抓,如何是那些大人的对手。”
官杨一笑:“云衍君,我悄悄告诉你啊,其实,小时候的我真的很能打架,妖灵城流浪的小孩没有一个人是我的对手。”
话罢,官杨又是一声轻叹,有些可惜道:“但是,终归年龄太小,我还是打不过大人壮汉,所以,红薯没偷着,还被吊在了村头一整夜,我的手,是偷红薯时被人拿火把按在雪地里烫的,算起来,已经快十年了,我找了很多草药方法才算把手恢复到正常模样,不过,却终究是恢复不到那么白净的模样。”
官杨忽而停住话语,道:“云衍君,你怎么了?”
只见云衍撇着嘴,眼圈微红:“你长的那么漂亮,小时候应当是很可爱的,他们怎么舍得为了两个红薯打你,再看看我,小时候虽谈不上锦衣玉食,但那时候,爹娘尚在身边,家里人也最疼我,我实在想象不出,两个红薯还可以救两个小娃娃的命。”
官杨:“云衍君,其实,这个世上,很多人为了活下去就已经很努力了。”
云衍:“我知道的,赵静安也给我说过这句话,不过,你最后怎么样了。”
提到最后,官杨眼里多了一抹如星辰般的笑意:“其实,上苍还是眷顾我的,所有人走后,有位老爷爷就来问我为什么偷东西。”
话罢,只见官杨微微躬着背,摸着不存在的胡须,模仿起了当时的场景。
老爷爷:“小娃娃,你就为了护下这两个小小的红薯,值得搭进去自己的双手吗?”
七岁的官杨:“值得的,我的朋友生了很重的病,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今天是我七岁生辰,四国常有大人说流浪的小孩是天神遗落在人间的小精灵,所以,每年生辰都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我今年的愿望就是活下去,只要给我们两个红薯就行,老爷爷可以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吗?”
小官杨知道,留下来的这位老爷爷与其他人不一样,风雪肆意,鹅毛大雪落在他的眼眸上,小官杨双手红肿不堪,衣裳褴褛,连脚上那双不合尺寸的草履破鞋,都是他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他的小手还渗着鲜血,滴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可他的双眼,却是那样明亮,有种坚定的温暖。
老爷爷双眸含泪,看着小官杨,有心疼无奈,世上孤苦伶仃的小孩太多了,何况还是流浪在妖灵城的野孩,最后,老爷爷回到家中,从所剩无几的口粮里,送了一些冷馒头作为吃食给官杨。
正是这看似寻常的冷面馒头,救了官杨与他朋友一命。
听到此处,云衍只觉心里愈发不是滋味:“那你朋友呢,病好了吗?”
官杨:“嗯,得那位爷爷眷顾怜惜,我们不仅没饿死,他的病最后也好了,第二天回去,我按照老爷爷说的方子上山挖了草药,也幸亏他命大,挨过了那一关。”
时至现在,官杨都能清楚的记得当时种种,被人抓到时,无助到骨子里的绝望,还有,得到老爷爷帮助后的重生喜悦,人世,有时真是冰冷而温暖。
不过,说到底,终究还是暖的。
风动情生,另一方,严袭立于水龙吟门前已经良久。
久到秋风在他身上,都落了冷意。
他的直觉没有让他认错,官杨真的是那个小孩。
此刻,严袭立在屋外,听见了官杨与云衍所有的对话,只觉得难受,难受,看不到尽头的难受,他连呼吸都快忘了,身体仿佛抽干了力气。
如果那时候官杨没有为自己去偷那两个红薯…………
严袭忽而闭眼,几乎不敢再往下想,只觉眼眶热的厉害,难过之意似乎快要穿透他的骨髓血肉,简直不能回忆想念,一念,便是锐痛犹醒。
不止偷红薯,还有冬日下河捉鳞龙鱼,为他上鬼山挖药草扎的遍体鳞伤的双腿……
太多了,多到牵扯出了严袭不敢面对的深埋残酷记忆。
他来此处,本是想询问房间分配之事,可现此心境,严袭站立片刻,却是转身走了,他听见方才那些话,官杨对于小时候的不公平残忍经历,却没有一点怨恨,严袭喉头忽然酸涩,此时的他,根本不敢……面对官杨。
这夜回去,许久不做梦的严袭做了好多繁乱的梦。
全是小时候流浪在妖灵城的那段日子。
梦里,是官杨清澈的双眼,天真的笑声,以及那双,忽然变得尖长的嗜血虎牙。
说也奇怪,梦可能是相通的,官杨这夜,也梦见很多奇怪的梦,不是从前发生的,更像是未来可能发生的。
他梦见了萧牧一和严袭。
梦境太乱,以至于官杨一直迷迷糊糊,直到半夜被某人的肆意笑声给吓醒了。
“唔,云衍君……”
官杨微微侧身,将云衍搭在自己身上的腿推开,随即欲将枕头向自己这边挪几分,奈何在梦里的云衍像是有了“神劲”一般,意识朦胧之间,官杨扯了几下没扯动,最后没有了办法,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枕头被云衍死死抱在怀里。
“哈哈哈哈,我可是会绝世武功,我打~!”
耳畔传来云衍的梦呓,官杨睡眼惺忪,还未完全清醒,瞬间,他只觉眼角传来一股剧痛。
官杨懵逼了。
云衍此时正在梦中大杀四方,无人能敌,手舞足蹈之际,便是稳稳的一拳招呼在了官杨的脑门眼角上。
“嘶。”
刹时,官杨疼的完全清醒了,他揉着泛着泪花的眼角,正欲说话,谁料云衍翻了个身,又是哈哈大笑两声:“大胆赵静安,哪里跑~速速还我糖醋鱼!”
官杨:“………………”
云衍果真没说错,他睡着还真的会打人,并且是使出全力的那种。
官杨才正这样想,云衍不知又梦见什么,迅速飞来一脚,官杨稳稳当当的被踢下了床榻。
完全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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