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时序进了六月。
林老太爷林文瀚身为当朝最有望首辅之位的阁老,一朝重臣,他的寿辰着实惊动了朝野不少人,加之他又做了二十年的吏部尚书,门生故吏、世交好友遍及天下,是以提前了许多天,便有天南海北的贺礼及书信陆续而至。
大管家黄森是久跟在老太爷身前的,做事早有一套谨慎妥当的章法,这当口儿他是万万不敢怠慢的,亲自带着手下的人仔细收了贺礼录入礼单,以备将来各家人情回礼时好有迹可寻。
林府后院这几日也一直有些亲友女眷,携礼登门拜访林老太太,每日里都是林大太太和林二太太露面做的陪客。
林三太太竟是一次面儿都没露过,对外只说是肚里胎像不稳,需要长期卧床养胎。
林老太太疼惜小儿子年过三旬才得了个嫡子,叫李嬷嬷往三房院子送了许多昂贵补品,传话让小儿媳妇安心养胎,不用操心琐事。
夏真真听了这话,闲闲笑了两声。
五指有长短,心脏有左右,世人就没有不偏心的,偏心偏到林老太太这样的,其实算起来也不算少。
但当年林嘉康夫妇被迫带着两个孩子避往江南时,陆芸儿也是有孕在身的,当时都怀了七个月多了,再有两个月的时间,孩子就能落地了。
只是可惜,没抗住陡然变故下的水陆颠簸,她腹中孩子就没了。
今年二房回了京,林老太太问也没问过一声当年那孩子的事,就仿佛那孩子从来不曾有过一般。
也是,在这胎儿存活率不高的世界,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不被人记着也很正常。
就林二太太这个当娘的,每年会给自己未曾谋面的孩子请香祷福。
林老太太忘记自己曾经差点就多了一个孙字辈的孩子没什么,夏真真膈应的,是林老太太竟然能当着林二太太的面,对怀了身孕的林三太太嘘寒问暖体贴周到。
真要论起来,当年迫得二房不得不离京远走,导致林二太太流掉一个孩子,林适心存童年阴影的祸首,第一个就是作了伪证的林三太太崔珊!
林老太太多次偏帮三房就算了,这次是实实在在的戳了林二太太的心肺。
倘若当年林老太太也肯这般疼惜爱护怀胎中的林二太太,哪怕只护上两三个月,林二太太腹中那个孩子又怎会没了?
夏真真掩去眼底的冷意,伸手招来了春分。
“姑娘?”
春分放下手中正在剪裁的花枝,擦净了手,站到夏真真面前伺候。
自从被夏真真教导后,春分做事就稳当了不少,又整日里跟在青纹紫烟两个大丫头后头学习,这段时间进步颇大。
先头她还忧心青纹紫烟两个是二太太房里过来的,说不得四姑娘从此就倚重她两个,便是秋分也得过四姑娘的夸赞,只有自己,说不得就再没有伺候四姑娘的福分了。
谁想四姑娘那日斥责她后,再也没有提起过半个字,虽然是将库房和衣饰这两件顶顶重要的东西交给了青纹和紫烟看管,平素里带在身边照顾她吃用的,却还是秋分和自己两个。
四姑娘这分明是拿她和秋分当作心腹待了。
春分喜出望外,觉得她娘说得对,忠仆不事二主,没有二心。
她既然跟了四姑娘身边,就要好好用心帮四姑娘做事,便更加规矩用心起来。
慢慢的,倒也真的让她办成了些事。
夏真真美目微转,指间捏着姬藜硬塞给她的那颗粒大圆润的南洋珠转来转去,漫不经心道:“三太太院子里还没有消息吗?”
春分下意识的抬眼看了看四周,眼见宽敞的内室只有自己和四姑娘,猛然间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心,才安然落回肚子里头。
她摇了摇头。
“回姑娘的话,暂时还没有什么消息,三太太日常谨慎得紧,一应起居食用都有专人负责,喝过的药渣也是立刻就处理了,奴婢还拿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本来她还觉得四姑娘安排自己去盯三房的院子很可笑,但盯了这么些天下来,身为家生子的家庭素养告诉春分,三房确实不对劲。
三房若真没问题,三太太大可不必防得如此滴水不漏,既然她一心要瞒着什么,那就肯定是有什么了。
春分敛了敛神,静等着夏真真吩咐。
夏真真闻言也不泄气。
真要那般好拿,她也不会用这般龟磨的法子了。
“不打紧。”夏真真思索片刻,缓缓道:“再精明的狐狸总有疏漏的时候,不急在这一时半刻。还有,你让那边的人小心行事不要出了纰漏,没有十全的把握,那事宁可不做。”
事情没做成不要紧,关键是绝对不能让崔珊抓到什么把柄。
现在她可以仗着年纪小,崔珊不一定对她有防备,能稍稍做些什么,但若是一次失手惊了对方,一切就说不准了。
春分眼底透着郑重,道:“是,奴婢知道了。”
夏真真收放好手中把玩的南珠,起身道:“走,咱们去看看紫烟她们寿礼做得怎么样了,祖父的生辰可没几天了。”
*
林适下了学,过来找夏真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递给她。
“喏,有人托我带给你的。”
“这是什么?”夏真真伸手接过来,放在手中掂量两下,拉开袋口瞧了瞧,眼睛一亮,“你见着小舅舅了?”
林适诧异道:“我什么都没说,你怎么知道是小舅舅给的?”
夏真真一抬眉毛,“咱们认识的人里面,我只从小舅舅那里收到过这么大的金豆子。又能使唤你带来给我的人,除了他也没别人了。”说着,将袋口金灿灿的豆子拿给林适看。
林适笑了,“小舅舅对你挺好的,他都没给过我金豆子。”
夏真真斜他,啧啧了一声,“怎么,哥哥这就嫉妒上了?哥哥书房里不是有小舅舅送的通宝阁的文房四宝?单是那一块出自姚墨姚大师手中的鱼戏荷叶滴水砚,便不知道要比我手上这几颗金豆子贵多少了,难道小舅舅不是更偏心你?”
通宝阁出售的文房四宝,品质是西极城乃至大乾最好的,但凡读书人,无不想从通宝阁订购一套专业的书房用具。
姚墨便是通宝阁最负盛名的制砚大师,他手上出的端砚,石质坚实细腻,雕工出神入化,研墨不滞,发墨又快,墨汁细滑,书写流畅不遗墨,字迹颜色经久不变,备受京中达官贵人和天下文人骚客的喜爱,不论是自用、送人还是收藏,都大受欢迎。
但姚墨有个怪脾气,他一年只出一定数量的砚宝,还言有缘者得之,是以姚砚常常有市无价。不有是有一定机缘,求购者通常都会空手而归。
陆蘅之送给林适的一套文具,那方鱼戏荷叶滴水砚就是出自姚墨之手。
林适摸鼻子笑笑,“妹妹知道的挺多。”
林适近来在国子监中结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看着比过去开朗阳光许多,笑起来的时候,有九成像了林二老爷。
夏真真心里头存着疙瘩,见状两道眉头缠在了一起。担心林适年纪再大些,也会成为林二老爷那样的祸水。
林适误以为她也喜欢那方端观,忙道:“妹妹别恼,呆会儿我就让茗心把砚台给你送过来……”
夏真真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失笑道:“我又不用考春试,要那砚台干什么?”
林适怔了怔,“那妹妹为何着恼?”
夏真真悠悠叹气,“哥哥和父亲越长越像,真娘担心哥哥会试放榜之后,会被这西极城适婚女子的长辈们堵在外头,捉了去做人家的成龙佳婿。”
林适脸上一红。
林父年轻时的传闻,他约摸也有听到一些。
轻咳两声,林适正色道:“妹妹不要拿我取笑,明年会试高手如云,天下间比为兄优秀的人不知几何,陆家少桐表哥也会下场,到时我能不能上傍还未可知,现下关心前程都来不及,又怎么有心情考虑那些身外俗事,妹妹可不要再说了。”
夏真真一吐舌头,讪讪笑道:“我也就是随口说笑而已,哥哥别认真。”忙转开了话头,面露好奇道:“哥哥是在哪里碰见的小舅舅,他怎么会让你带东西给我?”
林适不觉被她带开话题,道:“小舅舅白日去了国子监,似乎是要找什么人的样子,我正好经过,瞧见他和京城都卫指挥佥事杨大人在说话。”
“他也瞧着我了,便别过了杨大人,拉着我去了西大街的归云楼喝茶,我们倒也没说什么,他就问问祖父大寿的事情,后来说到了你,小舅舅便说他和你打赌赌输了,给了我这袋子东西让我带给你。”
夏真真心口咯噔一声,“杨大人?哪个杨大人?”
林适张口道:“就是卫所都卫指挥佥事,杨锋杨大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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