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六,玉安王妃烧香的日子。
夏真真特意起了个大早,洗漱穿戴好做完一套复健,吃完早饭才不过卯初。
上山进庙要用的东西她早早的就让几个丫头备好,这会儿都让院子里的粗使婆子们搬到了二门外的马车上。
林二太太那里,夏真真昨个儿最终还是说了几分实话,禀明了自己要去法安寺上香的安排,理由也很充分。
“娘,真儿这次能够逢凶化吉,化险为夷,除了有你们辛苦照顾外,还要多亏有菩萨庇护保佑,若不是前些日子腿脚不方便,真儿早就该去拜谢菩萨了。”夏真真靠在林二太太肩头,抱着二太太手臂撒娇,心里默默对天上众神灵念了声抱歉。“正巧现下又碰上祖父寿辰,真儿想去为祖父诚心祈福一番,也好显出真儿的一份孝心。”
林二太太想想合情合理,就允了。
“你姨母明日也会去烧香,你可别忘了和你姨母当面道谢。”林二太太提点道:“当日你面上的那好些疤痕,若没有她送来的那几瓶凝肌露,也不会好的如此快。”
夏真真就等着这句呢。
如此一来,她去见玉安王妃的事,也就算过了明路了。
过了明路的好处,可以防止节外生枝。
讲真,撒谎哪有实话好用。
林二太太眼中闪过心疼,轻抚着女儿的靠过来的头,愧道:“只是我这些日子都要陪着你祖母在家中招待客人,怕是脱不开身,否则倒是可以陪你走这一趟。”
“娘别担心,女儿心里自有分寸。”夏真真没好意思说,自己就是算着了林二太太没空抽身,才敢和她漏了实话的。
有了林二太太的应允,夏真真做事就气壮了许多。
临出门前,夏真真派了青纹去锦桐院和老太太将她今日行程说了一声。
虽说林老太太那边还免着她每日的请安,她去哪里可以不用支会老太太,反正有林二太太会帮她去说,但夏真真却审慎的很,不愿意轻易给人留下话柄。
更何况前两日她还同时招惹了林婉玉和林婉慧呢。
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马车出了街巷,很快驶进主干道,时辰看着虽早,六月的天却亮得更早,勤劳早起的市井小商小贩早早地在街道两边铺好了摊子正吆喝着,不时能看到一些坐在长凳上或者喝粥或者吃面的普通人。
夏真真掀了马车帘子一角,有滋有味的观察着路过的车马行人,感受到久违的生动和朝气,不由感慨这才是生活。
从林家到法安寺,顺顺当当的话差不多要半个时辰的路程。
马车出了城门,上了山道,视野更加开阔起来,真正的是绿树浓荫,风和日丽,连迎面吹来的山风都透着凉爽。
夏真真一路赏赏景,吃吃茶,和春分秋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法安寺的山门前。
春分使了个跑腿的小厮去寺门前打听,玉安王府的马车还未到。
“……说是长恩侯府也没有来人。”
春分坐进马车,将得到的消息一一汇报给夏真真。
“看来是我们来早了。”
这会儿还不到辰时,太阳都没全出,确实是来得早了。
夏真真瞅瞅天色,眼睛一转,主意上来。
“走,咱们先进庙去找四哥。”
马车不能再往上走了,来烧香拜佛,讲究的是个心诚,心诚则灵,从这山门前这段路开始,就需要香客自己走上去了。
除非皇亲国戚家中的女眷能乘着小轿而入,其他人等没有例外。
法安寺是大乾有名的古寺,建寺有六百多年,寺内树木参天,古朴参郁,环境清幽,头顶有飞鸟掠过,寺前一条数百阶的青石长梯来往供香客行走。
夏真真估摸着自己脚踝不一定吃得住力,手里重新拄了小拐杖,带着春分秋分,一个小厮并三个家丁,晃晃悠悠进了寺。
法安寺前后都有经幡招展,大殿上铜炉明净,香火缭绕,处处都布置得妥当,诵香的香客虽不多,胜在晨钟暮鼓,清净自在。
托玉安王妃要来烧香的福,法安寺周围每隔二十米均有武僧分布戒严,今日非有预约者,寺内不接待男客,安全等级提高不少。
夏真真向寺里知客僧说明来意,知客僧不敢怠慢,合什道:“阿弥陀佛,小施主若是找鄙寺清远小师叔的话,今日怕是见不到了,清远小师叔跟着云竹师祖外出了。”
“……”原来林运的法号是清远。
呵,真是不巧。
时间太过巧合,夏真真有一种对方是特意避出去的错觉。
借着祖父吏部尚书的名头,将自己要为祖父祈福之意说明,夏真真向知客僧要了一间客院的禅房休息,秋分极有眼色地将带过来的厚厚一沓香油钱一并奉上。
知客僧谢过后,留了一个小沙弥在门外伺候。
夏真真在房中净了手和脸,坐下用了一盏清茶,想着呆会儿和玉安王妃见了面要说些什么。
不多会儿,留在山脚下的另一个跑腿小厮,便飞奔上山,跑上来给春分报了信儿,说是远远地看见了玉安王府的马车。
*
山脚,有着玉安王府徽记的两辆王府规制的华丽马车,在一队王府亲卫的保护下,缓缓停在法安寺山门前。
马车最前头,骑在一匹高头俊马上的俊美少年一跃而下,身姿优美,如翩然惊鸿。
“母亲,法安寺到了。”
*
夏真真带着两个丫头缓步进了观音殿。
殿中观音像身材修长,婷婷而立,双颊丰润,眉清目秀,衣饰雕刻精细,洗练简洁,神情慈爱悲悯,怜尽三千世界疾苦众生,这像不知出自谁人之手,雕刻得惟妙惟肖
此时殿中空无一人,夏真真选了中间的蒲团跪下,双手合什虔诚磕头,春分秋分跟在她身后,跪在两边。
主仆三人一言不发,静静听着梵唱闭目祈祷。
掐算着时间,夏真真起身,揉了揉跪到发麻的膝盖,整理好衣裙朝殿外走去。
她一只脚才刚跨过门槛,迎面走来了玉安王府一行人。
没等夏真真留神去细看玉安王妃的模样,一道略有些急切的身影就快步走到她面前停下,声音里透着惊喜和诧异,“真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真真脚步顿了一下,她竟忘了姬藜是玉安王世子,玉安王妃来烧香,他这个当儿子的是一定要陪着同来的。
眉心微不可见地蹙了下,夏真真朝来人端正行礼道:“表哥。”
面前少年唇红齿白,貌若好女,眉目如画,笑如春风,不是姬藜又是谁。
意料之外的相见,姬藜开心极了,少年人的喜恶都显在脸上,他情不自禁,伸手就要来拉夏真真,被她侧身避过。
“你……”
又一次未拉到人,姬藜脸上的笑意淡了下来。
前后算起来,这是夏真真第三次避开他了。
不过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跟在后头的玉安王妃便走了过来,她眼中盈满笑意,目不转睛地看着夏真真,笑声轻问道:“这是真娘?”
夏真真闻声看过去,见一位梳着流云髻,簪了凤钗山茶花的宫装美妇人立在姬藜身侧,黛眉杏眼,皓齿螓首,虽然眼角有些细纹,但却看得出保养得十分好,瞧着就如二十七八的年纪,样貌与林二太太有七分相像,却比林二太太身上多了三分久居上位者的凌厉雍容。
不肖多说,必是玉安王妃本人无疑。
夏真真一双美目在宫装妇人身上扫过,又侧头看了眼姬藜,方才如梦般露出惊喜的神情,朝那美妇人无邪一笑,屈膝行礼,脆声脆气道:“真娘见过姨母,给姨母请安。”
“都是一家人,哪就要你这般多礼。”陆萱儿忙将小姑娘揽在怀中,上下左右打量了半天,忽地伸了手背掩唇,目中含泪笑道:“瞧瞧,瞧这小模样,像极了芸娘小的时候,适才猛然一见,我差点以为时光倒流了。齐嬷嬷,你来看看,你看她是不是很像芸娘!”
跟在她身后的齐嬷嬷年约四十上下,盯着夏真真激动点头道:“像,像,小小姐和二姑娘当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像极了!像极了!”
陆萱儿主仆情绪过于激动,眼看有失仪之嫌,姬藜这个王世子不得不提议先去客院休息休息,等她们叙好旧再来上香。
夏真真被陆萱儿拉着,一路带到了法安寺最深处的一座客座禅院。
姬藜一副想跟着,又有些顾忌的样子,最终还是先留在了前院。
*
齐嬷嬷让小沙弥打了盆水端过来,伺候陆萱儿重新净面上妆。陆萱儿收拾好纷乱的心情,端了新泡的宫茶尝了尝。
舌尖残留的味道,有些清苦。
陆萱儿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些出神。
齐嬷嬷轻咳了两声。
陆萱儿回过神,也不以为意,朝端坐在面前的夏真真笑了笑,“让真娘看笑话了。”
夏真真规规矩矩地坐着,听她这一说忙摇头。
她虽猜不出陆萱儿乍见她时为何那般失态,却能看得出来,她这会儿的神游,多半是想到了年少时的往事。
陆萱儿没忍住,伸手在夏真真面上抚了抚,轻声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法安寺?你娘呢,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夏真真眼中有着认真,道:“我是自己要来的,特地过来感谢菩萨保佑,保护真娘前番能够死里逃生,逢凶化吉。”
陆萱儿笑着点头,道:“真娘做得很对。”
夏真真接着道:“再过三日就是祖父六十大寿,近日登门造访的客人很多,祖母一个人忙不过来,母亲要在家中陪着祖母一起招待客人。”
陆萱儿不置可否。“我听说你的脚踝伤得厉害,现下都好了?”
夏真真点点头:“回姨母,都好得差不多了,再有几个月走路就用不着再拄拐仗了。说起来,真娘还要多谢姨母厚爱,姨母送来的那几瓶凝肌露帮了大忙,否则恐怕真娘脸上的那些疤痕不会好的这么快,怕是到现在还不敢出门呢。”
陆萱儿眼神柔软,“真是个有心的好孩子。”
夏真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娘不敢当姨母的夸赞,是临出门时,母亲就猜着我会碰到姨母,若不是母亲提醒,真娘说不得就要忘记了。”
“难为你娘什么都记在心上。”陆萱儿眼神愈加柔和,叹气道:“她见你受伤,真是比她自己受伤还难受,为了你她是能求的人都求了个遍,连与我呕了十多年的气她都顾不上了,哭着就求了过来。你说,她是我唯一的亲妹妹,她求我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夏真真一怔,鼻头突然一阵酸涩。
这事,她一点儿都不知道……林二太太从来不和她提那些为难的事。
“姨母,您和我母亲……”夏真真张了张口,下意识想问玉安王妃,她和林二太太为何会呕那么久的气。
十多年……那么久的时间……
什么事情能让两姐妹呕那么久……
夏真真直觉答案会牵涉到她想知道的事情。
陆萱儿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想问何事,挥手道:“都是年少时意气用事,过去了,不说也罢。”
夏真真沉下心思,心知自己有些急了。
可她难得能有机会和玉安王妃私下见面,若错过了今日,还不知道下一次机会在哪里。
说不得,就要冒一冒险了。
夏真真正打算一鼓作气将心中疑问和盘托出,门外传来小沙弥清亮的声音。
“施主,外头有一位陆施主求见,说是长恩侯世子。”
夏真真神情松了松,才发觉自己两只手心里全是汗。
陆蘅之,总算没有食言。
陆萱儿似是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这位堂弟,顿怔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请他进来。”说完,她抬眼看了看夏真真,自言自语般呢喃道:“今日倒真是个好日子。”
不消片刻,一身青色华服的陆蘅之缓缓出现在门外,温润如月,清澈疏朗,令人过目难忘。
他看了眼恭身而坐,默不作声的夏真真,抬手向陆萱儿行礼道:“蘅之见过玉安王妃。”
陆萱儿神情恍了恍,不自觉地就站了起来,她眼底闪过一抹不知明的情绪,声音也颤了颤。“蘅之不需和我这般客气,你还像小时候那样,唤我一声萱姐姐吧。”
陆蘅之从善如流,“萱姐姐。”
陆萱儿点头,“你今日怎么会来法安寺?”
陆蘅之倒坦荡的很,没有再找什么理由,他道:“蘅之今日过来,是特地找萱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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