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尔不禁笑起来, 温声道“你想让我怎么夸你”
“瞎,”楚辞抱起手臂,“那不就成我自己夸我自己了吗”
“嗯, ”西泽尔煞有介事的点头, “说的对。”
他抬手揉了揉楚辞的脑袋,道“真可爱。”
楚辞“”
他无语的偏头躲掉了西泽尔的手, 嘀咕道“这叫什么夸”
这句话之后他就再未出声,似乎是困倦, 乌黑浓密的眼睫耷拉下来, 遮住了眼睛里的光。
周遭都是沉默的工厂废墟, 废墟中生出巨大的变异植物, 那些宽阔的叶脉遮天蔽日, 风来了也纹丝不动, 瓦砾泥土间也许有未知的虫蚁,但它们习惯了经年累月的躲避,只一味的潜藏着, 生怕惊动了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西泽尔的精神力场震动了一下, 有一架小飞行器进入到他的感知范围, 因为这里的环境实在阒寂荒凉,因此他将精神力延伸得极其宽阔, 那架小飞行器其实还距离得很远,仿佛一只在夜色中巡游的蜜蜂。
逐渐的,小飞行器近了, 不用精神力场感知也能听见它引擎的嗡鸣声。楚辞拉起衣服上的兜帽戴上, 攀着尚且完好的桥柱, 轻巧的爬了上去, 匍匐在一截断裂的巨大烟囱背后。
废弃的工厂建筑不知道在此地做了多少年的孤魂野鬼,即使有人造访也都是如今夜般,做一些杀人放火之类见不得光的事。西泽尔想提醒楚辞小心一点,免得踩到已经腐朽的砖石,一抬头却看到楚辞正好低下头看过来,手指压在嘴唇上,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像只夜行的枭鸟,轻盈而恒定的潜藏于暗处,等待猎物上钩。
西泽尔无声的笑了笑,靠在桥柱上,仰头去看植物叶隙间浓郁平静的像是天鹅绒幕布的天空。
引擎声越来越明显,最终夜色中出现了一抹碟形轮廓,小飞行器降落在空地上,带起的气流刮得植物叶子如同风扇扇叶般摇晃,卷起一小阵尘土飞扬的飓风。
西泽尔屏住了呼吸。
小飞行器上走出来一个身形高壮的男人,那男人手里架着一把重机枪,他打开夜视仪戴上,颇为警觉的朝四周观察了一番,才将小飞行器藏进了暗处的树丛里,只身往工厂内部走去。
楚辞从烟囱上跳下来,对西泽尔勾了勾手指。
他跟了上去,和那人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男人走进了一间仓库模样的建筑,这里已经坍塌了一半,穹顶如同残破的碗碟,反扣在斑驳的露出内里钢筋的墙壁上,抬头就可看见星光璀璨的天空。
楚辞没有没有跟进去,而是蹲在仓库门口不远处等待。
西泽尔有些疑惑,楚辞无声对他说了一句话,但是光线太暗,西泽尔没有看清他说了什么,楚辞于是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笔一画的写那不是赵崇。
那手指指尖冰凉,像冷夜落了风霜的玻璃,让人无端觉得仿佛是易碎品。西泽尔沉默着,感受到冷冰冰的触感在手心里一道一道划过去,竟然真的生出了雪花拂过,下一秒就要融化逝去的遗憾来。
不等楚辞写完最后一个单词的笔画,西泽尔轻轻蜷起手掌,将楚辞的手指圈在手心中。
现在他掌心所触皆是雪一般的冰冷,可是楚辞的手并未融化,反而因为他的体温而逐渐温热起来。
楚辞要抽走手指,西泽就握得更紧了些,甚至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整只手都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像一方小小的、温暖的牢笼,将他囚禁进去。
“放,开。”
楚辞无声的道。
可是天太黑了,西泽尔假装没有看到。
楚辞无奈,只好任他这样抓着,直到仓库后边拐角处,已经断成好几段的运输轨上传来一声鸟叫。
工厂遗址是绝对不可能有鸟叫的,楚辞直起身,贴着墙壁往前两步锁进角落里,对还在原地的西泽尔指了指左边的方向,西泽尔会意,慢慢匍匐下腰,朝仓库侧面的窗户移动过去。
轨道上又传来两声鸟叫,破落的仓库里跟着亮起一束光。
有人从轨道上跳了下来,仓库里的光追出来,照亮这人姜黄色络腮胡,和老鹰一般的同色眼睛。
西泽尔猜测这大概就是赵崇,他踩着那束光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拔枪对着方才西泽尔站立的地方“砰砰砰”开了几枪。
哪怕是装了,动能枪的枪声在这样静寂的夜里也格外突兀,可是枪响过后,依旧只有风声穿过颓圮的废墟孔洞呜咽低鸣,并未有其他动静。
身形高壮的男人走出仓库“我已经查探过了,没有人。”
赵崇点了点头,收起枪“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当然。”男人说着,似乎找出什么东西给了赵崇。
赵崇嗤道“我真搞不懂你们,为什么不能邮寄给我,或者托人送过来也行,非得要我亲自来取。”
“我不愿意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男人道,“半年前自由彼岸就出过纰漏,那几个人现如今都死了。”
赵崇已经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不再废话,只留下一句“尾款三天后支付”,便走出了仓库。
可就在他迈出仓库大门的第一步,抬起的脚步尚未落下,他若有所感的抬头,瞳孔猛的一缩。
断裂的运输轨上立着一道人影,天太黑了,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无声。
身后遽然一声枪响,子弹如流星,越过赵崇的肩膀直奔轨道上那人而去,是仓库里的男人开的枪。
赵崇立刻矮身往后一退,缩回到仓库破裂的墙壁背后,然后他就看见,从仓库里飞射出去的那颗子弹像是撞上了什么障碍般,在空中炸开一朵金红色的火花,然后粉碎。
火星如同萤火虫四散飞舞,凋零在地上的却只有焦黑的弹片。
赵崇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们是同时开枪的。
仓库里卖给他东西的男人和外面埋伏的那人是同时开枪的两颗子弹相撞才落了满地烧焦的弹片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没能得到答案,因为他所躲藏的墙壁裂缝忽然一震,粉尘簌簌而下,缝隙如同游走的蛇般快速扩大,枪声接连成一片,几乎毫无间隙,眼看墙壁就要倒塌,而这面墙壁支撑摇摇欲坠的大门,一旦崩塌整座仓库必将难以存活。
赵崇回忆了一下刚才进来时观察到侧窗的位置,往前一扑躲开分崩离析的墙壁,然后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朝着侧窗的方向冲过去。
砰
他手臂交叉护住头颅,直接从窗户里撞了出去。
依旧风化的窗栏不堪一击,却依旧划破了他的手臂和脖颈,赵崇顾不得疼痛,挣扎着要爬起身,一伸脖子,后脑勺却撞上一个冷硬的东西,他知道那是什么。
枪管。
原来埋伏的不止一个人。
卖他东西的人因为谨慎才选择了当面交货,但现在看来依旧有第三个人知晓了这件事,当然,并不能排除这本身就是卖家的阴谋。
可是身后的并没有立刻开枪,赵崇心中一震,还有机会
他将手里的枪扔在地上,双手平举,腰背佝偻,似乎是一个束手就擒的姿态。下一秒他忽然反手握住抵在他后脑上的枪管大力一拗,那人猝不及防,枪脱手而出。
但他的反应要比赵崇想的快一些,也要更敏锐,枪被夺,他就立刻矮身一躲,赵崇砸下的枪柄就此落空,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枪在手中一转,便扣下扳机。
黑夜中火花四射,谁也不知道打中了什么,赵崇不愿意恋战,转身就逃,却迎面撞上一拳,正中他的鼻梁,头晕目眩里看到金的蓝的绿色星星到处乱飞,夹杂着红的鼻血。他向后仰过去,差点倒地,手撑着地面劈腿一扫,将那人绊倒在地上,然后翻过去压在他身上,一只手臂环过去箍住他的脖颈,另外一只手拿着枪,手指摸到扳机。
可是枪口还没有送到那人的头上,就被他按住,两人的手指在细小的扳机环之间较量,不知道谁的指甲被刮飞,鲜血横流。
争夺之中枪接二连三的走火,金红光亮一闪即逝。
赵崇知道枪里的子弹或许已经打光了,他果断地放手,这只胳膊也扣在那人脖颈上,用尽生平的力气,企图将他勒死。
那人挣扎的动作逐渐微弱,就赵崇以为自己快要得手的时候,头顶忽然“嗡”一声,剧痛来袭,他的力道不由的一松。
接着头顶又挨了一下,他感觉满脸流了温热的液体,腥气扑鼻,似乎已经无法呼吸了,于是张开嘴,那猩热的液体流淌进嘴里,舌头也麻木了,好半晌他才尝出来,那原来是血的味道。
楚辞在仓库窗边的碎石子地上找到西泽尔时,他正靠在一个只剩下一半的原料桶上大口喘气。终端的灯照过去,西泽尔抬手挡了一下,慢慢抬起头,楚辞这才看到他头发凌乱,嘴角留着一点血渍,衣服领子也破了,像是和野兽撕扯过一般。
而他挡住刺眼亮光的那只手上,满是鲜血。
楚辞惊了一惊“你”
话没说出口,西泽尔忽然弯下腰一阵剧烈的咳嗽。
楚辞连忙大步过去拍他的脊背,他却摆了摆手。半晌终于平静下来,楚辞问“哥,你没事吧”
“没事,”西泽尔费力的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的道,“有点缺氧。”
“手没事吧”
“没事,”西泽尔将手指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不是我的血。”
“哦有受伤吗”
“没有。”
“那就好。”
楚辞说着,凑过去仔细看了看,确定他只是看上去比较狼狈,而没有受什么实质性的伤之后才放下心来。
他抬手轻轻抹掉了西泽尔嘴角的血痕,小声道“好像搞砸了。”
“什么”
楚辞有点懊恼“不应该叫你来。
“我没事,”西泽尔慢慢站起身,将自己的枪捡回来,“又没有受伤,只是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业务不熟练。”
楚辞问“赵崇很难对付”
西泽尔沉思道“他体术和反应都是上等。”
楚辞道“我觉得你应该也不差”
“但我很少会这样,”西泽尔笑道,“赤手空拳的和别人殊死搏斗。”
“也对,”楚辞点头,“你是作战指挥官。”
“那你呢”
西泽尔见楚辞掏出个球状的记录仪,在赵崇的尸体上扫了一圈,才抬起头,若有所思道“赵崇的悬赏金还没有阿萨尔高,在我这的话勉强算个对手吧。”
“勉强”西泽尔反问。
楚辞将记录仪放进口袋,头也不抬“嗯。”
西泽尔笑着道“你这么厉害”
“那可不,”楚辞云淡风轻道,“别人见我都得躲着走。”
他将终端的照明打在赵崇血流满面的脸上,沉思了一下,蹲下在他怀里摸了摸,忽而动作一停。
“怎么了”西泽尔疑惑道。
楚辞慢慢撤出手,灯光下,他手指间捏着一把非常普通的黑色磁条钥匙。
“这是”
“是锁匠的钥匙,”楚辞点头,“但是不是仿制我看不出来,想必只有锁匠或者守门人才能分辨。”
“这就是刚才那个男人卖给他的东西”
“他身上没有别的东西了。”
“可是,我记得绿色通道的守门人说过,钥匙只有在地下生活的人才有。”
楚辞摸了摸下巴“你是说这个卖家是地下世界的人”
“说不好,”西泽尔看着他手里的钥匙,“也许只是个仿制品。”
“只要找守门人问问就能知道了。”楚辞将这枚钥匙放进口袋。
“问问卖钥匙的人不是更快吗”西泽尔道。
“好想法,”楚辞一点头,“但是那个人已经被我杀了。”
西泽尔“”
“这就是动作太快的坏处,”楚辞摊手,“早知道应该让你去对付那个卖钥匙的,我来杀赵崇。”
“我觉得你在讽刺我。”
楚辞装聋作哑“但这其实是个悖论,因为只有制服了他们才能知道他们交易了什么东西,对吧”
西泽尔只得应和“对。”
楚辞往赵崇的尸体上倒了一瓶溶解剂,而再回到已经坍塌的仓库边,卖钥匙的人的尸体就趴在那里。他似乎是在从仓库里往出爬的过程中被一枪毙命,毫无挣扎与打动痕迹,甚至于连后脑上的枪口都很小,只留下一小滩血迹。
楚辞拿走了他的终端,将他的尸体也都溶解掉,回头叫西泽尔“走了。”
他们开走了卖钥匙的人的飞行器,回去的路上一会的功夫,埃德温就查到了这人的身份,他叫纳塔斯,是个走私贩子,专门倒卖一些小型电子元件,经常在自由彼岸和占星城之间来回,他的主要客户群体就是星盗。
回去之后,楚辞将这次狩猎的见闻讲给艾略特莱茵听,莱茵接过他递上去的钥匙仔细端详,又比较了楚辞的那把钥匙,最后摇头道“你说的对,也许只有锁将和守门人才能分辨得出这把钥匙的真假。”
“但我们不知道山茶星的守门人是谁。”
“这不是什么急事,”艾略特莱茵道,“什么时候去占星城,捎带给锁匠先生就好。”
楚辞点了点头。
他转身欲走,莱茵却蓦地问道“你刚才说,赵崇和卖钥匙的人提到了自由彼岸”
“对,那个卖钥匙的人说,半年前自由彼岸就出过纰漏,现在那几个人都死了。”
艾略特莱茵露出沉思的神色,楚辞有些疑惑道“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你忘了,我们半年前就在自由彼岸,而且也遇到了一起因为钥匙引发的事件。”
楚辞睁大眼睛“他说的是老钟和朱叶”
莱茵微笑道“我认为,这是合理的联想。”
“可是,这两次和钥匙有关的事情都被我们撞上了,不会太巧了吗”
“不,我更倾向于我们只遇到了两次。”
“您的意思是其实他们经常倒卖钥匙”
艾略特莱茵轻轻“嗯”了一声。
楚辞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觉得似乎应该如此。毕竟这里是雾海,豺狼横行的世界中,怎么可能造就个乌托邦出来
他去了楼上。
唐让笨蛋机器人打扫了客房给他和西泽尔,但实际上他们俩都很少留在屋子里睡觉,今夜狩猎结束之后已经是凌晨三时,而现在,天已经快要亮了。
泛着淡紫色的黎明天光从窗外透进来,铺在地上却反而颜色晦暗,像一阵游走的雾气,透着微微的冷。
房间里照明亮着,却不见西泽尔人,楚辞刚要开口叫,发现盥洗室的门留着一条缝,他将那条缝隙推开,探头进去“哥”
西泽尔闻声回过头来,他解开衣服最上面的几颗扣子,露出平直的锁骨和一小片胸膛,能看到他胸口上一道狰狞的伤疤露出端倪,也能看到脖子上大片的淤血,而他手里拿着一瓶药剂,正在往脖子上涂。
“这是怎么弄的”楚辞皱眉问。
西泽尔玩笑道“我差点被赵崇勒死。”
“不过没什么事,只是淤血,过两天就能消下去。”
楚辞一言不发走过来,从他手拿走了药瓶,倒出一点药水,动作很轻的抹在西泽尔的脖子上。
他是用手指抹的,他的手指还是一如既往的凉,但是因为他的力道实在太轻了,而有创伤的皮肤本来就触感迟钝,因此西泽尔只感觉到淡淡的凉意,也不知掉是楚辞本身皮肤温度还是药水里冰片和镇痛剂。
抹完药之后,西泽尔扣上衣服扣子,楚辞盯着他扣扣子的手看了一会,忽然问“你胸口上那道伤疤是怎么来的”
“就是追星盗追了十几天那次,”西泽尔道,“机甲的光学镜因为外部压力过大碎裂,操纵舱内又压力不足,我没来得及跳出去,被光学镜碎片划的。”
“疼吗”
西泽尔低下头“你问的是当时的伤口还是现在的”
楚辞抿了一下嘴唇“都问。”
“当时的伤我记忆里其实不是很疼,因为后来我穿了救生服跳出了操纵舱,宇宙里温度比较低,在加上填充了止血凝胶,没怎么感觉到。反倒是后来在手术台上,最后十几分钟似乎麻醉剂失效,我清醒了,看着那个医生操作着缝合机器在我的皮肤里穿针,也不是特别疼,就是觉得有点好笑。”
“好笑”楚辞无语,“缝合有什么好笑的”
“因为我记得当时想起在锡林,我的伤口是你缝的。”
楚辞惊讶“原来你当时醒着的”
“不能算完全清醒,”西泽尔道,“意识其实很模糊,但是精神力场感知还在。”
“哦,”楚辞点头,“我知道这种感觉。”
“我当时想,”西泽尔笑了起来,灯光在他眼中流传,像是浓郁的绿色宝石,光晕让人有些晕眩,“这个小孩怎么回事,就算没有医生,也不能乱缝合啊,万一缝错了怎么办”
楚辞哼唧“早知道你这么想,我就不给你缝了。”
“那幸好你不知道。”
“知道了也会缝的,不然我现在肯定后悔死了。”
他转身走出盥洗室,将药瓶放在床头柜上,这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但今天似乎是个阴天,晨光晦暗,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雾气。
“脖子不疼吗”
“不疼,”西泽尔道,“就是子有点难受。”
楚辞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干巴巴挤出来一句“多喝热水。”
西泽尔笑道“好。”
楚辞在床边坐了一会,忽然问“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拉我的手”
西泽尔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道“我觉得你冷。”
楚辞“我不冷。”
“也可能是,我当时觉得有点痒。”
楚辞“哦”了一声,想起西泽尔之前说过怕痒。
他跳下床“我要去吃早饭了。”
西泽尔“嗯”了一声,半响却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不禁好奇道“你不是要去吃早饭吗”
楚辞皱眉“你不是应该和我一起去吗”
西泽尔失笑,道“我嗓子有点充血,应该吃不下什么东西,但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楚辞头也不回的转身出门,过了几秒钟又探头进来,朝他做了个鬼脸,道“那你喝水吧。”
两天后。
三星的夜晚光怪陆离,霓虹和镭射灯像是游走的电蛇,连同雾气蒙蒙的天空都被嘈杂的影响震动的破碎不堪。但这颗星球又多水域和轨道,常年阴雨连绵,空气黏湿而沉重,似乎是为了平息这里的瘾君子、赌徒和酒鬼们心肺中的燥热。
“我就知道你不会喜欢这里。”楚辞哈哈大笑,“三星真的太吵了。”
自从下了星舰走出空港,西泽尔就一直皱着眉头,似乎是到了什么人类所不可忍受的境地一般。
“为什么要来这”
楚辞大声道“因为纳塔斯的的终端里记载他的上一个顾客在三星,我想过来看看。”
西泽尔觉得自己耳膜都要被吵炸了,抬手按了按额头,楚辞递给他一对隔音耳塞,他却摇头拒绝,楚辞惊讶道“你不是觉得吵吗”
西泽尔道“戴上隔音耳塞就听不到你说话了。”
“好吧。”
直到后半夜,酒吧和赌场次第歇业,那种令人发疯的声音才终于降下去些许,而等到天亮时分,这颗镭射灯一般的彻底安静了下来。
“我之前听说,三星的酿酒厂很多,没想到这里这么吵。”
“除了一星的名利场,三星就是雾海最大的销金窟,”楚辞道,“三星酿酒厂酿出来的酒有一半就自产自销了。而且三星不仅酿酒厂很多,制药厂也很多,雾海百分之九十的药剂和精神类药物都是从这里出去,占星城另外一家巨头公司普里什蒂纳有好几座大药厂都在三星。”
“普里什蒂纳医药公司”
“对。”
“我听萨普洛斯提起过。”
“说起萨普洛斯,”楚辞道,“我昨天想把纳塔斯卖钥匙的事情告诉莫利老婆婆,但是通讯失败了,我又问了萨普洛斯,他说他不在八十七层,但是到现在婆婆也没有回复我。”
“萨普洛斯回去了吗”
“回去了吧,我告诉他莫利老婆婆通讯连接不上他就回去了。”
“不用太担心,”西泽尔道。“风铃大道毕竟还有卡莱埃达的人。”
结果他们在三星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纳塔斯的上一个买钥匙的顾客,此人比赵崇要谨慎的多,身份、通讯id、汇款账号用的全部都是一次性的,使用过后便即销毁,一点痕迹不留。
本着来都来了的精神,楚辞娴熟的打开悬赏墙,将悬赏金额还算可以的悬赏令挑挑拣拣,然后让埃德温去找,看看哪个幸运星盗此刻正在三星。
西泽尔看着他玩转盘游戏一般,实在哭笑不得,但也并没有阻止,就由着楚辞去,但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就在他们不久前离开的山茶星,因为赵崇,曾掀起一抹不小的风波。
“我就知道,”唐无奈道,“她要是来了,总要搅动一些腥风血雨。”
艾略特莱茵哈哈大笑“你不能打击年轻人的兴致,你看看你,明明年也不算大,却仿佛是个老头。”
“我可没你们有精力折腾。”唐摆摆手,“对了,霍姆勒的情报我整理好了,给你们每个人都发送了一份。”
想起这群人竟然要去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漆黑之眼”,唐叹了一口气,语气微有嘲讽的道“你们自求多福吧。”
艾略特莱茵并没有着急打开情报,而是询问友人“有什么异常吗”
“还能有什么异常”唐让笨蛋机器人将清洗过的碗筷摆好,抬头道,“不就是风暴和时空裂缝。”
“不过”他露出沉思的神情,语气难露出一抹担忧,“据说最近几个月的时空裂缝蔓延得尤其厉害,连六区的边缘有时候都能看见空间裂口。除了亡命徒,其他人这段时间都不太敢去霍姆勒。”
艾略特莱茵点了点头“我再找向导问问,如果实在危险,就推迟时间。”
“嗯。”
莱茵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对了,帮我留意一下和绿色通道相关的消息。”
“你听说了没有,林最近又来三星了”
“知道知道,这样的大新闻我怎么可能还不知道连我老板家三岁的孩子都知道第一猎人最近又光顾了三星。”
“我前几天才听说他去了山茶星,怎么又到三星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不过哦,我听我老婆的舅舅的儿子的堂弟的叔叔的头儿说,前天晚上还在莫比斯特赌场看到黑领带刽子手钱奇,今天早上就没人影了”
“他可值一百五十万因特呢,要是再不跑快点,保不齐就是林的下一个红标”
“哈哈哈哈哈哈”
在三星的小酒吧或者码头上,这几天人们谈论的最多的,莫过于第一猎人重临三星,身价上百万的星盗几乎人人自危,一夕之间消失了个没影儿,生怕自己被盯上,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变成了第一猎人荣誉墙上不起眼的红标之一。
“要我说,”酒保乘着老板不在的空档,和酒客们大谈特谈,“林就应该先杀了多克乔,这家伙仗着自己背靠凛坂生物,是乔克雅的远亲,昨天还打死了蓝百合街的库特活活打死的”
“对呀,这家伙多少也值九十万因特。”
坐在角落里一个戴着黑色礼帽的年轻人叹一声,起身走到吧台前,划过去一笔小费,低声问“多克乔在什么地方”
他声音低沉,微有几分沙哑,却非常好听,如同午夜潮汐一般。酒保快速的往四周瞟了一眼,见老板还没有回来,动作上娴熟的将那笔小费转到自己的账户,并消除转账记录,笑眯眯的道“就在蓝百合街,大家都知道。”
年轻人点头,压了压黑色礼帽,走出了小酒吧。
外面依旧下着小雨,白天的三星笼罩在青色的雾气中,轨道在雨雾中起伏如一条条长蛇,首尾相接,通往未知之地。
这位年轻人正是西泽尔。
在三星这几天,他晚上和楚辞出去狩猎,白日里有时候会休息,有时候会像刚才一样,在这颗星球上到处走走,然后就听到了一堆关于第一猎人的传说。
他还记得刚从萨普洛斯口中听到“林”这个名字时,街头少年眼中的崇慕和向往,却不知道,他奉为人生信条的偶像其实就在他身边。
西泽尔无奈地笑了笑,他觉得自己早就应该猜到,毕竟楚辞已经明确的告诉过他刘正锋是他杀死的,而哪怕他稍微检索一下,也该知道刘正锋就是曾经无数人垂涎的“一号悬赏”的目标人物。
但他现在也知道了。
星际狩猎比他所想象的要更残忍冰冷,这是生命的游戏,是绝对实力的角逐。明明人类文明的科技水平已经进化到了超凡的地步,但这个地方却仍旧保留着原始而血腥的项目,如同丛林野兽般争夺、挣扎、最后胜利,或者殒命。
他曾询问过楚辞为什么会对狩猎这么有兴趣,楚辞想了想,说“我们第一次去霍姆勒的时候莱茵先生告诉我,只有成为猎人,才能在一堆猎物中活下去。”
这大概就就是对雾海生存法则最精准的概括。
也是对这个少年一路走来,所历经的风雨的最好阐释。
两个小时后,西泽尔回到和楚辞暂时居住的小旅馆,一进门机看到他坐在窗前的桌旁,面前悬浮着一张雾海地图。
“你在干什么”
楚辞回过头“你干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
“我去了一趟蓝百合街。”
楚辞奇怪道“去那干什么”
西泽尔没有回答,扔给他一个球形记录仪,楚辞打开一看,里面记录着一个人生命体征消亡的过程。
“这是谁”
“多克乔,在酒吧听他们说的。”
楚辞惊讶“我以为你会很讨厌悬赏令。”
“我只是换了一种思考方式,如果我要在雾海活下去,喜恶就没那么重要了。”
“也不是非得这么想,”楚辞踩着椅子靠背跳回到床上,盘腿坐着,“毕竟,我可以保护你。”
最后一句他的语气可谓相当得意,在西泽尔问他,悬赏墙上的“第一猎人”是不是他的时候,他也是这种语气神态。
西泽尔伸手想要摸他的头,却被他一缩脖子躲过去。
西泽尔不以为意,温和的道“我大概能够理解,你为什么会对狩猎如此青睐。”
“也不能说是青睐”楚辞沉思道,“我从刘正锋手里活下来有一部分原因是运气好,回来之后就刚好撞上圣罗兰的武装冲突,我是在那个时候才学会用动能枪,还是莱茵先生教的。后来我认识了简纯,你之前不是问我机甲是跟谁学的吗简纯她虽然不是我的老师,但有关操作体系化的知道,都是她告诉我的。”
“从那以后,我很认真的思考了莱茵先生对我说过的话,当时正好要和简纯来三星调查一件事情,一开始遇到的障碍我依旧习惯用精神力去解决,后来就和她一起接了很多悬赏,我觉得这算是一种能力提升方式。”
“我只是,让自己更适合在这里生存。”
许久,西泽尔低声道“莱茵先生真是一位好老师。”
“嗯。”
“你刚才在干什么看地图”
“看看离开三星后我们去哪。”
西泽尔玩笑道“真的旅游”
楚辞拨动了一下悬浮在空中的星球天体,“我带你去我去过的地方,做我做过的事。”
“我不是说过,你会知道,关于我的一切。”
他们的下一站去了圣罗兰。
因为艾略特莱茵也从山茶星回了圣罗兰,楚辞和西泽尔将落在圣罗兰地表的时候,他已经在候机大厅等待了三个小时。
“最辛苦的不是我,应当是松阳,”艾略特莱茵微笑道,“因为我的星舰晚点,他今天已经在这里呆了七个小时了。”
松阳看到楚辞目光一亮,道:“你都好久没来圣罗兰了。”
“其实不用专门等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接你你还不愿意。”松阳嘀咕道,“我跟港口地勤一样”
楚辞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辛苦了,不过港口地勤应该也不用连着在港口工作七个小时,可以中场休息的。”
松阳大怒“你有没有人性”
他忿忿的将楚辞的手甩开,一回头却正对上一双冷沉的翡翠色眼睛,来不及感慨这双眼睛有多美丽,就被洌洌如冰的目光所摄,松阳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这个人身上的压迫性太强了。
他低声问“这位是”
“是我哥,西泽尔。”楚辞道。
松阳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你好,我是松阳。”
西泽尔同样伸手和他握了一下“你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小插曲的缘故,回去的路上几个人都很沉默,一直到了萤火广场的中央大道,楚辞让松阳将自己和西泽尔放了下来。
“我要去丹蔻家蹭饭。”他说道。
松阳冲他挥了挥手,道“她这个时候不一定在家。”
艾略特莱茵将他的手按下来,道“先送我去黎明镇。”
“啊”松阳一头雾水,“您不是要去指挥部吗。”
艾略特莱茵心想,这个年轻人真是没眼色,得好好教育教育。
松阳虽然不理解,但还是是调转车头去了黎明镇。
楚辞斜着目光瞥了一眼西泽尔“你为什么对别人敌意那么大”
西泽尔无辜“我有吗”
“你没有吗我觉得你杀赵崇的时候也就不过如此了。”
“是吗”他假装看向天空,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萤火灯塔炫目如太阳的亮光,刺的人眼睛几乎睁不开眼。
他想,也许是因为,那个家伙看你的眼神和我相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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