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起细雨,如针的雨丝在风里飘摇缭乱。
银灰色的车已经开走,温识站在台阶前,仍然有些发怔。
包里铃声作响,好几秒她才回过神。
来电是她哥,那边久不见她,一接通声音微沉:“你人呢?”
温识找回思绪,看看空旷安静的周围,清了清嗓,“我在门口。”
没多说,电话挂断。
二十秒不到,一辆宾利缓缓开过来,先前就停在不远处的马路边。温识想起刚才想当然导致上错的阿斯顿马丁,抿了抿唇。
车窗降下,后座现出沈泽臣的身影,他出声催促:“淋雨淋傻了?”
温识拉开门,薄薄的雨丝在她身上蒙了一层,多少有点凉。
沈泽臣从助理手里拿了毛巾递给她,车开上行驶道,已经过了好几个弯,她一声都没吭。察觉她反常,他的视线不由带点审视:“晚上喝了多少?”
“嗯?”温识慢半拍,抬眸看他,擦拭脸颊薄露的动作也有些缓慢,“没喝多少。”
微微皱眉,沈泽臣正要说话,前座助理手机响,客户来电,只好暂停追问。
车在夜色下飞驰。
他这通电话接了好久,直至快到家时才结束。温识先下车,进门前在阶梯上差点一绊。沈泽臣眼疾手快扶住她,忍不住眼风嗖嗖:“车钥匙我才锁一个礼拜,你少给我装出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回来的一路上,她那一脸精神无法集中的表情明晃晃。沈泽臣看在眼里,只觉得她又想跟他整幺蛾子。
而最近只有车的事。前阵子她开车撞上栏杆,保险杠凹进去一大块,第二天他把车钥匙全锁了起来,她没少胡搅蛮缠。
这是决计不可能松口的,这种不能玩笑的事情这么马虎,他没让她以后都用脚徒步已经很高抬贵手。
温识明显没跟上他的思维,站稳了,少见地没跟他斗嘴,“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事情,想什么事情?公司你去了还没到一个礼拜,现在想不干没门。”
温识:“……”
她突然好奇在他眼里自己究竟有多不靠谱。
动了动唇,温识感觉讲不清楚,索性作罢。没跟沈泽臣继续掰扯,她含糊应付两句,先行上楼回房。
换好衣服往床上一趴,温识一动不动躺了好久。怔愣、意外,从那辆阿斯顿马丁下来,所有猝不及防的情绪抽离,心里莫名有点空空落落的。
房间里安静,脑子里却乱糟糟一片。
——傅准回来了。
这行大字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来回播放。他回国不是什么秘密,她早就知道,但这段时间一直是听说,今晚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对着枕面发了一会呆,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群里聊天重新热络,温识点开一看,第二局已经继续,一帮人分成两拨,没嗨够的接着嗨,吃不消的先走。
她没心情回复,看了两眼退出对话框,临熄屏前一秒,叶尽桐的私聊突然跳出来。
叶尽桐:【你到家没?】
指尖微顿,温识手臂撑着,微微支起身。
温识:【到了。】
温识:【你少喝点。】
叶尽桐:【我早撤了。】
叶尽桐:【有点困,先回来了。】
温识对着手机屏幕犹豫,心里有一股说不清的情绪在蠢蠢欲动。她试图压下,可越是压,越是反抗激烈。
好久,她还是忍不住,打下一行字。
温识:【我碰见傅准了。】
那边有片刻安静,随后炸开锅。
叶尽桐:【在哪??】
叶尽桐:【什么情况???】
温识把前后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叶尽桐情绪激动。
叶尽桐:【靠!早知道我就送你出去了!!】
叶尽桐:【你这什么破运气,怎么会遇到他!上辈子欠他钱吗艹】
屏幕里一句接一句,飞快刷屏,霸占了整个界面。温识想说什么,打下一个“我”字,对着满屏的不爽和不满,忽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尽桐兀自炮轰得激烈,她是亲眼见过温识如何追求傅准的,这俩人的名字放到一块,除了反对就反对,恨不得在他们中间划出一条银河,远远分开。
屏幕里字字句句咬牙切齿又苦口婆心。
叶尽桐:【我真的想到就上头】
叶尽桐:【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你哭得死去活来,你千万别再跳火坑!!】
喘了口气,连回复的空档都没给温识,马上又是两句。
叶尽桐:【我真不知道他哪里好】
叶尽桐:【怎么偏偏就是他】
眼睫轻颤,温识迟迟没有动作。
许久许久,她眼皮缓慢半阖,把手机翻过来盖住。
窗外是春末的夜,雨打进泥里,心里的某一处灼灼发起烫来。
即将到来的热,仿佛就要破土而出。
温识沉默地趴下,在这样的安静和这样的气息之间,恍惚想起曾经的那个夏。
-
温识的初二,并不美好。
爸爸霎然倒下,丰沈失去决策人,顿时陷入一片混战之中。
从抢救到病危,再到宣告失败,一切快得就像一场噩梦。
那一阵她的眼泪像是流不干,家里所有人都不放心她。大伯和哥哥每天直面集团数不尽的利益纠纷,心力交瘁,一边还要担心她,怕她受不住打击。
温识不想让他们操心,只能压下情绪,躲在被窝里悄悄地哭。
一切稳定后,葬礼才举行。
她爸的遗体早就烧好,骨灰供在盒中。吊唁会的地点选在白庭山上,温识穿着一身黑色,胸前别着白色小绸,作为亲眷站在厅边迎接前来的宾客。
丰沈在她爸的带领下几年来拓展飞快,赏脸的客人不少,打量的目光或同情或惋惜,又或者带有别样思量,不停歇地落在她身上。
也有夸赞她的,说她小小年纪行事稳重,表现从容顶得住事,很是不错。她充耳不闻,机械又麻木地在厅中游走。
忍了很久,忍到吊唁过半的休憩时间,正厅变成社交场合,温识再忍不住,匆匆离开窒息的环境。
她漫无目的,情绪翻腾上来,直至破体而出化为呜咽,躲进庭院坐在石凳上掉泪。
周围清幽,绿植葱葱郁郁,脚下是阴凉明净的石板地。她哭得专注,没注意到凉亭里还有人。
倚着圆柱的傅准身上盖着浅色外套,被她细微的哭声吵醒。
看见他坐直身,温识泪眼朦胧地怔了怔。
少年清俊的脸线条明晰,长腿散漫地踩地,鸦羽般的睫毛托住淡薄的日光,一脸懒散朝她瞥来。
没什么情绪和喜怒,看着却不好惹。
以往遇见这种不像善茬的人,温识一般都会躲开,可她太难受了,眼泪控制不住地一个劲往下掉,不想动也没有动。
只一眼,她低头继续伤心,不在乎周围的一切,也不关心凉亭里的什么人。
安静间,过了一会,响起脚步声。
傅准停在她面前。
温识视线朦胧地抬头看,树叶间落下的光被他挡住,他大概已经高中,颀长清瘦,有一种无尘的透明感。
他拿着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递给她。
温识没接,视线落到瓶身上,越发想起她爸,眼泪唰地一下又掉下来。
“我不喝水……”
或许真的憋了太久,心里堆积的一切终于撑不住,在这样一个合适又不合适的时间与地点,她呜呜地哭:“我只喝乌龙……他知道我最喜欢喝乌龙茶,他在的时候……他知道的……”
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到后来颠三倒四,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阴影持续一会消失。
他收回手走开了,被挡住的太阳重新出现,可她一点都不觉得暖和。
他可能是跟着大人来参加吊唁,也可能是白庭山庄其它厅的。温识懒得细想,一心陷在自己的痛苦里。
前面厅里休憩时间还没结束。
宾客亲朋各怀目的地社交,他们私下那些议论她都知道。说大伯和哥哥疼她,她没了爸爸也有人护着,或是说她真可怜,孤零零一个。
只有家里人和她一样悲伤。
她被一种更加深刻的孤独感包围,坐着一动不动。
脚步声没多久却又回来了。
还是一样的位置,连光都挡得差不多。
傅准拿着一瓶乌龙茶饮料站在她面前,不做声地递给她。
温识怔怔地看着他,眼睛有点刺痛。
树叶飒飒作响,一切安静又嘈杂。
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片刻。
她缓慢地抬起手,握着瓶身,一刹那痛哭出声。
她喜欢喝的其实不是饮料,是乌龙青梅。每到夏天,她爸都会让人用上好的茶叶泡水,再加上腌制出的青梅汁,精心兑给她喝。
她想,她的模样一定狼狈不堪。
一身黑色丧衣,胸前别着白色绸布,眼泪糊满脸。
日光在他身后。
她紧紧地握住瓶身,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
为什么是傅准?
这个问题温识后来想过很多次。
始终没有答案,却不止一次想起那天。
被挡住的太阳光、摇晃的树叶、阴凉的石板地,还有那瓶微苦微涩的乌龙茶。
初二这一年,温识遇见了傅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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