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见戏志才

    就分田之事,三人相谈甚欢。得书生邀约,刘协自是爽快答应了。

    蓝衣书生的屋子不大,胜在干净整洁。屋内有一年轻的妇人正在做针线活,身旁一四五岁的小童在执笔写大字。书生低声吩咐了几句,粗布衣裙的妇人就往厨房去了,不一会儿端上来一盘煮豆并一壶浊酒。

    汉朝时流行两餐制,中午往往草草应付过去,这晌午时分的一盘煮豆、一壶浊酒在这乡间已是比较好的招待了。

    书生亲自倒酒,刘协连忙道了谢。

    那小童规规矩矩上前给吕布、刘协行礼问好。

    刘协见小童生得玉雪可爱,便从袖中掏出饴糖给他,笑道:“来,哥哥请你吃糖。”

    小童眼巴巴看了蓝衣书生一眼,见他点头,方才接过。脆生生道谢后,小童窝在书生的怀里,开心地舔着糖果,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两位陌生来客。

    “这可是先生儿子?今年几岁了?”

    “乃是我兄长的儿子,从小便与大嫂随我过活,今年已是五岁了。”

    刘协去逗弄那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乖觉地说:“我叫戏炎。”

    “好名字,”刘协笑道:“到了启蒙的年纪,京中洛阳门学有免费的小学班,先生怎没把孩子送去?”

    “横竖是习字,在家里教也是一样的,待大些了再送去学堂不迟。”

    刘协点头称是,又笑道:“观先生墙上字,实乃不凡,诗句中有大展宏图之意。当今皇上求贤纳谏,以先生的才学,何不入洛阳,凭借一身的才华,那京中官职岂不是手到擒来?”

    “洛阳并非好去处,”书生啜了一口酒,笑道:“小兄弟当真以为董卓死后朝廷便可高枕无忧?”

    “你是以为洛阳将要有变?”吕布冷冷地道:“董卓、黄巾俱已灭,余孽不成气候,朝廷何忧之有?”

    书生坦然说:“今上志向远大、行事却犹豫不定、有妇人之仁,守住洛阳难!难!难!”

    吕布嗤笑:“今上杀伐决断、洛阳满城皆称颂。洛阳失守更是无稽之谈。洛阳纵无天险,凭并州军和皇城军守住倒也绰绰有余。”

    书生评点道:“今上能够扳倒手握重兵的董卓,不过凭借并州军之勇和攻其不备而已,实乃侥幸,杀伐决断怕是论不上。”

    吕布有些黑脸。

    刘协面上不见喜怒,也不反驳,只是低头啜饮了一口薄酒。

    书生观察刘协的脸色,一边喝酒一边侃侃而谈:“袁氏、杨氏仅是软禁京中,若是让他们逃出生天,岂不是养虎为患?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饶了他们性命,这些人非但不知感激,反而会恨朝廷入骨。这斩草不除根的风格,难道不是妇人之仁?”

    刘协皱眉:“若是斩草除根,便要血流成河,诸侯、世家岂不会生唇亡齿寒之意?”

    似是有些热,书生便敞开了衣领,隐见结实的胸肌。

    他继续道:“皇上以董卓余党之名抄没汝南袁氏、弘农杨氏洛阳周边三县豪强田产,又以荆州叛乱之名,命荀大人镇压当地豪强,虽然均师出有名,并未针对天下诸侯豪强,显然不欲打草惊蛇。”

    刘协动容,本以为能拖延一两年,争取自身发展时间,但在谋士眼里这些伎俩竟像是纸糊的一样:“先生高见,竟已窥破。”

    “昔日王莽新政之败,犹在眼前。诸侯世家从来不缺聪明过人的幕僚,绝不会坐以待毙。”

    吕布沉声道:“又何以为惧?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便是。”

    书生咄咄逼人:“一两个是不足为惧,但若诸侯联合起来呢?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以清君侧为名,联络天下诸侯、逼近洛阳。”

    刘协心下拜服,若不是他提前诛杀了董卓,怕是明年曹操就要联合十八路诸侯进宫洛阳、将那董卓逼得焚烧洛阳百里、强迫朝廷迁都长安了。

    在这变革之际,这种诸侯联合的事情还真可能再次发生。古来今往,变法者,遭到阻力失败者比比皆是。轻者,倡导变革的先驱大臣如商鞅般以身殉国。重者,连皇帝都不得善终,像王莽一样被大卸八块。

    “不会来得这么快,天下诸侯岂能齐心?”更何况他之前一直都在韬光养晦、灭世家也是循序渐进。刘协笃定道:“更何况朝廷已在募兵,不出一月,洛阳已募得万余人。”

    “新兵岂会是训练有素将士们的对手?”

    吕布哼了一声,显然是信心十足,依旧不把天下诸侯放在眼里。

    书生摇头道:“今上灭董后行事颇为急躁,洛阳危矣。”

    “这天下四分五裂,万民皆苦,朕当初只想着收回大权、分予田地给流民,民众轻徭薄赋、休养生息,却不料埋下巨大的祸端。”刘协沉声说,起身行了一大礼:“志才先生大才,请教我渡过危机的办法。”

    戏志才连忙起身回礼,面上倒是不见诧异之色:“不敢当,方才多有隐瞒,请皇上和吕将军恕罪。”

    吕布瞠目结舌:“你……你怎么认出我们来的?”

    戏志才但笑不语。

    戏志才这人性格外放,带着点邪气。回去的路上,吕布有些不满:“这人真是一股睥睨天下、小觑人物的臭脾气。”

    刘协抿唇一笑,心想你傲慢起来完全不输于他。

    “但凡大才,都是有些脾气的。他奉上离间西凉马腾、韩遂异性兄弟之策,更是主动前往袁绍和公孙瓒处为我们争取时间,他肯出手,已是我们的大幸了。”

    “当下局势纷繁复杂,这人一出手便能成功?”吕布显然不信,又懒懒地道:“哦,差点忘了,殿下有鬼神莫测之能。”

    刘协感受到了嘲讽……

    “这人真是耸人听闻,即使西凉马腾和冀州袁绍同来,也教他们有去无回。”

    刘协笑道:“反正你是大汉第一猛将,我自是信你的。”

    吕布嘲讽的勾了勾唇角。

    刘协无奈解释说:“为人君者,自是喜欢诸事周全,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大动干戈为妙。”

    “戏志才方才说的,不屠杀袁氏、杨氏一族,便是向诸侯世家示之以软弱可欺,既然已打草惊蛇,不如示之以雷霆震慑,这番说法你是怎么想的?”

    “正是如此。”吕布记起了杀董之前的焦躁。戏志才有些地方说得还是对的,比如今上有时候未免过于瞻前顾后了些。

    刘协叹息:“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吗?”

    吕布漠然:“在我们并州,老弱妇孺皆可上马杀敌。”

    所以,该斩草除根就上吧。

    “袁术的项上人头回京后就可摘掉,至于其他人。”刘协依旧有些犹豫:“待我们回去再与荀攸、陈宫商议一下。”

    吕布忽然道:“他方才言过其实,一部分话只是为了引你注意罢了。”

    刘协一愣:“啊?”以为他沉吟半天,是想劝说杀人不需要有顾虑呢。

    吕布别扭地安慰:“杀董后急躁的部分。”

    刘协一笑:“我心知当时做的不妥,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不必担心,我不会难过。”他年纪轻轻,又没有外戚或手握权柄的宦官倚靠,若是不撤三公九卿、及时将朝廷话语权掌握在手中、并分封田地给百姓、士兵,寻得民心,怕是洛阳城马上就要再崛起第二个、第三个董卓。

    起码在此番操作下来,在朝堂之上已拥有了绝对的话语权。经过完善军籍制度,将洛阳城每名军士的相关资料全都记录存档,这些士兵、尤其是出身洛阳城及周遭郡县的士兵便不敢轻易反叛。而新招募的士兵,本来是活不下去的饥民,刘协给他们提供了活路。

    而且只要给他们分封田地的希望、并在未来封闭式练兵过程中反复灌输忠君爱国之道,这些人会成为支持皇帝的最坚实力量。

    “对了,方才给戏志才的金牌,你也有一块。”刘协已振作起来,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巴掌大小的精致金牌。

    金牌背面记载有姓名、籍贯、官职并洛阳住处,正面则是一个“协”字。

    吕布接过来,翻来覆去地看了,又指了指腰间的木牌:“为何要换?”

    “这不是没了董卓后有余钱打造金牌了么?”刘协笑道:“以后凭借这块金牌便可畅通无阻出入未央宫。”

    吕布接过,却并未将木牌摘下,朗声一笑:“这木牌不会是殿下自己刻的吧?”

    “你怎么知道?”

    “无他,雕痕青涩。”

    刘协抱怨说:“唉……当时想连续刻许多个来着,但是雕刻的难度比我想象中大多了,手疼。”

    “哦,难道我和那个曹操的木牌,是独一无二了?”

    刘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的确如此。”

    “那个曹操怎么了?”吕布装作随意地问。

    刘协也不卖关子,将布衣令的监控结果说了:“逃回了陈留,陈留的太守是他的好友,曹操的父亲在陈留素有资产,又得了本地家财万贯的一孝廉支持,开始招兵买马。”

    吕布皱眉:“他想做什么?”

    “以诛杀董卓为名,在乱世中闯出来自己的一方天地。”

    “董卓已死。”

    刘协点头:“所以我才说以诛杀董卓为名。”

    那就是要起兵造反了?

    吕布淡淡地道:“陛下真是什么都知道。”

    刘协狡黠一笑:“我早说过与将军乃是前世注定的缘分。”

    吕布不可置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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