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总是说来就来, 毫无征兆。
闻啾放学时,学校门口的大水洼已经漫过了脚踝, 怕弄脏布鞋, 她只好把鞋子脱下来, 淌进水里摸索着往前走, 有几个爱美的女生鼓动男生背她们出去, 一边笑, 一边抱怨:
“不是说这段路已经有人捐了吗,为什么还不来修?”
“呵呵, 八成被贪|污了吧。”
这所学校修建于七零年代,年久失修, 教学楼破烂不说,校门口的大坑总是在暴雨来临时阻挠学生们的脚步。不等她走到水坑中间,一群男生将自行车骑到了水里, “哗”的一下, 闻啾的左半边身子被脏水浸湿,她咬着牙瞪过去,撞上堂哥闻旭眸子里调皮讽刺的目光。
闻旭看了一眼她手上拎着的小白鞋子, 洗的发白的布鞋上, 有两个被磨得只剩下一块薄布料的小洞, 堂哥嘁了一声:“哟, 闻啾,你这鞋子什么牌子的,新潮啊, 给我看看。”
闻旭一只脚支在水里,一只脚蹬在自行车踏板上,抢过她的布鞋直接丢到了水里,几个男生哄笑起来:“这叫什么新潮啊,这是烂了,没钱买呗?”
以闻旭为首的那一帮学生是一群小混混,闻啾性子怯懦,不敢惹他们,只能忍气吞声的去水里捡鞋子,她弯腰时,闻旭看到了她校服口袋里露出来的绿色钞票一角。
几个男生使了个眼神,很快就骑着自行车走远了。
闻啾并不是第一次被堂哥闻旭捉弄欺负,谁让自己现在寄人篱下,住在堂哥家里,自从第一次告状她看到大伯母佯装没听见之后,便也只把这种事情往肚子里咽了。
从学校到堂哥家要走二十多分钟的路程,闻啾害怕再下暴雨,背着书包一路小跑,不想在半路上遇到了把自行车停在小巷口的闻旭一群人:“堂妹,你兜里的钱借我花花!”
那是上个星期母亲给她买零食的,她不是嘴馋的人,想多存点买日记本,闻啾捂紧了自己的口袋连连后退,结果被大堂哥和那几个学生打了一顿:“早点交出来我就不会打你了,受气包!”
“我要回去告诉伯母。”孤立无援的闻啾,只能说这句毫无威慑力的话吓唬对方。
但对方显然知道自己亲妈是什么德行,呵呵一笑:“行啊,你看我妈会不会包庇他亲儿子。”
她早就受够了表面上答应接纳她借宿,却总是拿她当保姆的大伯父一家人了,但自从外婆死后,他们便是母亲在浦城唯一的亲人,母亲常说,他们能接纳她们母女已经很不错了,人要知道感恩。
心灰意冷的闻啾不想回去大伯母家,耍了性子,去了妈妈工作的地方。
-
母亲曾经交代过,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决不能来找她。可是她偶尔也想当个任性的孩子,想和母亲说说心里的委屈。
这个地方,前几个月她来找母亲拿学费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母亲不允许她进门,只让她在楼道里等。凭借第一次在小区门口见到母亲的印象,闻啾搭乘公交车来到了妈妈工作的那户人家。
闻啾的妈妈李慧把门打开的时候,先看了一眼后面那个空荡荡的客厅,让她脱了鞋子从客厅穿过去,然后用抹布把闻啾留下的脚印擦干净,关上了通往保姆间的那扇门。
李慧很了解闻啾,知道她是个听话懂事的小棉袄,如果不是遇到了什么委屈的事情,她不会干出这种任性的事情,果然,她把那扇门关上之后,转过身就看到女儿双眼微红的看着她,她抹了一把她耳边的凌乱头发,柔声问:“怎么了,又被堂哥捉弄了?”
闻啾拉开自己的校服拉链,脱下外套,露出肩膀上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闻旭打我……”一句话没说完,小女孩嗓音里的委屈一瞬间牵扯李慧的心脏。
李慧的眼眶红了,她眨了眨眼睛,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一会儿我给你伯母打个电话,小男生调皮一些,你忍一忍。”
因为寄人篱下,所有的一切不公平待遇都只能忍住。闻啾紧紧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抱着妈妈的腰:“妈,我想和你住,我不想住在大伯父家里了。”
孤儿寡母想要在这个繁华的大城市里落稳脚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小小的闻啾怎么能明白的大人的难处呢?
不等和女儿好好解释一番,她的手机上就收到了一份菜单,是这屋子里的男主人发来的,看样子纪先生要回来这里住,知道他脾气不好,李慧有些担忧,但是目光一落到女儿的眼睛里,她就心软了,她把闻啾留在了那间小屋子里,交待:
“先生快回来了,我得去买菜给他做饭,你别出声,他不喜欢陌生人。”
闻啾乖乖的点头,不敢出门,坐在书桌前做家庭作业,少顷,豆大的雨点落在了玻璃窗上,想起刚刚进来时门外那个小小的生活阳台,闻啾赶紧打开门出去,垫着脚把阳台的玻璃窗上一一关上。
关上最后一扇窗的瞬间,她的余光里忽然看到阳台上有个黑色的影子,她扭过头去,全身僵直的愣在原地,通往保姆间和客厅的那扇门旁边,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袭深沉的黑色,脸部被长到下颌的头发遮住,像个恶魔似的,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她茫然的向后推了一步,被那双在黑暗中敏锐又警觉的目光吓到,结结巴巴的喊:
“先,先生……”
“哪儿来的?”
蓄着大胡子和中长发的男人仿佛魔鬼,将那抹冰冷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她的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紧紧攥着自己的校服布料。
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害怕这位男主人了。她甚至都不敢再对上那双冷漠到仿佛藏了冰霜的目光,仿佛多看一眼就会被他目光里的寒意冰冻在原地。
她哆哆嗦嗦的从床底下摸出那双破了洞的白色帆布鞋:“我,我是李慧的女儿,你不要责怪她……对不起,我只在这里呆了两个小时。”
常年的寄人篱下让闻啾看懂了他眼睛里的厌恶和驱逐,她低着头道歉,没留意一本日记本从书包里掉落,背上书包就跑进了保姆间的电梯里:“麻烦你转告我妈妈一声,我先回去了。”
眼看着消失在电梯里的小姑娘,男人将目光落到了掉在地上的那本日记本上,翻开的那一夜纸张上,日期显示是在一年以前:
-其实我一直都清楚,我的爸爸再也不可能回来了。但是昨晚梦到他叫我啾啾儿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果可以回到过去,我宁愿一直呆在那个脏脏的小山村里,只要一家三口在一起,吃什么,穿什么,我都愿意。
-新的一年,妈妈找到了新的工作,不能和我一起住了,我必须要变得坚强一点,因为总是被堂哥打,所以下一次我一定要打他,我要狠狠的打死他!反击吧,小啾啾!
从日记本上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常年被人欺负的受气包。他拾起地上那本日记,合上以后放到她妈妈的书桌上,那上面还有一页摊开的数学试卷,小姑娘的方程式解析写的十分认真,规规矩矩,只可惜错的一塌糊涂。
-
隔天傍晚,助理梁顺的电话打到了他的手机上:“纪先生,年初你捐赠的那条路开始动工了,要去现场看一下吗?”
纪时宴躺在床上,中午闲来无事喝了些酒,这会还没醒酒,摇了摇头后正要挂电话,又忽然听到梁顺说:“那条路就在第十中学,离这里很近,可以的话去透透风也不错?”
他想起作业本上小姑娘娟秀的字迹:
-蒲城市第十中学,高一五班,闻啾
一个小时后,不修边幅的纪时宴将车停在了十中校门口,他没有下去,只是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已经被围起来的施工场地,梁顺给他看了眼合同方案:“纪先生,你捐的是在这一段,你确定一下。”
纪时宴从衣兜里摸出一支烟,将打火机绕在手指上转了一圈后,蹭的一下点燃吸了一口,看也没看:“一小段路而已,没什么好确定的。”
他这几年过的浑浑噩噩,公司的董事会已经易了主,好在里面还有几个父亲的心腹,给他在公司里谋了个职位,平日里也就是跑跑工地,顺便再做点慈善,大家都说他已经废了,他倒也从不放在心上,废了就废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将那支烟抽完,纪时宴摸了一把烟盒,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便又打开车门下去,径直朝巷子口一家小店走去,他要了一包烟,站在小店门口点燃,不过烟一到嘴里他就尝出来了:
假烟。
他皱起了眉头,刚刚想把烟掐灭,忽然看到一群男生拖着一个女生进了小巷子,带头的男生揪着女孩子的头发,气势汹汹的骂她:“闻啾,你妈怎么那么嘴碎,昨天给我妈打电话,害得我妈骂了我一顿。我零用钱都被没收了,我让你赔我零用钱不过分吧?”
“我没有钱,我真的没有了。”
“早上我看你买了本日记本,这会儿又没钱了?”
小豆丁一样的闻啾根本不是这几个男生的对手,刚刚被堂哥往背上踢了一脚,这会儿更是无力还击,一拉一扯之间就到了这巷子口的小店门口,闻旭揪着她的头发:“快点,给哥哥买包烟,这事儿就算完了。”
闻啾的眼泪吧嗒吧嗒的的往下掉,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站在小店门口抽烟,男人凌乱的黑色中长发贴在脸上,纤长的手指上夹着香烟,正好和她的目光对到一起。
她把求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不想却看到那人神情自若的蹲在门口,吐出一口烟雾,满意的眯起眼睛,要看这群学生的霸凌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6-26 23:56:03~2020-06-27 23:5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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