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宁侯府,午憩的楚娴被噩梦惊醒,分明是初秋,她的后背却湿了一半。
“小姐,又做噩梦了?”翠枝将手里的果盘放下,走到床边。
楚娴按了按太阳穴,气息不匀,她问:“楚含慈还没接回来吗?”
翠枝一愣,这问题分明楚娴几个时辰前才问过,她用手帕给楚娴擦了擦鼻翼的细汗,回道:“小姐,楚含慈她远在扬州,到长安来再快也起码要一个多月,霍护卫才去了半个月左右呢,怎的能接的回来。”
翠枝又道:“小姐,这几月来你总是失眠,这样长久下去怎的是个办法,你得放宽心啊,即便你不是侯爷和夫人的亲生骨肉,可侯爷和夫人不也还是像以前那般疼你吗,你大可不必太过担心,侯爷和夫人明确说了,你现在,今后,都还是侯府的小姐,不会把你送出去的,一个从扬州来的乡下丫头也没法跟你比啊。”
采荷将绣花鞋给楚娴套上,见楚娴脸色还是那么差,忍不住叹了口气:“唉,你说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小姐身上呢!实在是太突然了,我和小姐一样,到现在都无法接受。”
“你就不能少说两句?”翠枝瞪她。
采荷打住了嘴,不过她又说:“哼,小姐,你别太担心,那扬州山高水远,这来的路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呢,楚含慈能不能活着回……”
“啪!”楚娴一巴掌打在了采荷脸上,截断了她后面的话。
采荷傻在那。
楚娴阴沉着脸,“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是……”采荷眼圈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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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未时,庆宁侯府后院一扇侧门外,出现一道痩高的身影。
此人一身蓝衣,小厮模样,说话的声音又尖又细,“楚娴今日可好?”
翠枝苦着脸摇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自从出了那事,她几乎每晚都睡不好,怎么劝都没有用,不仅睡不好,也吃不好,人都痩了一大圈,今天还打了下面的丫鬟。”
“打人?”蓝衣人道。
“嗯,她以前不会这样,怕是被这件事给折磨的。”
蓝衣人取出一包药,递给翠枝:“这是殿下叫一个天竺的医僧调制的安神消梦散,你且在楚娴的饭菜里放一些。”
翠枝接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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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含慈跟在赵存风屁股后面,学着他把土里的金银花挖出来,又下意识看了四周一眼,对赵存风道:“你是个大夫?”
她问这个问题的时候,视线碰巧触及男人挽开袖子的手臂,那双手臂白皙光滑,保养得极好,与他略显粗糙的脸极不相称,跟她在村里见到的男人们都不同,他身上也有一份贵气,那种贵气是普通的衣着和打扮也无法掩盖的。
赵存风把手里的金银花丢篓子里,用帕子擦擦手,没回答楚含慈的问题,盯了眼她沾了泥巴的小手,说道:“可以了,这么多够了。”
楚含慈没再挖,起身将先前挖好的金银花也放进篓子里。
突然一阵风吹来,赵存风竟没站稳,身子往后倒,楚含慈伸手扶了他一把。
赵存风回头看她一眼,才晓得穿成一个病壳子还能有这种福利。
“谢谢。”他牵唇一笑。
楚含慈松开他,蹲下.身将篓子背起来。
“我来吧。”男人道。
“你弱不经风,还是算了。”楚含慈背着篓子往前走。
“……”赵存风愣了一下,被气乐了,不过这丫头说的好像也没错,他追过去,“你这是在怜香惜玉?啧,哥哥谢谢你了,不过刚才,我只是在走神。”
楚含慈回头看他:“是因为心有余悸吗?”
“你看我样子像吗?”赵存风失笑,不过方才那般惊险,他不是唯一的经历者,楚含慈也是,现在这人却没有一点“心有余悸”之感,所以之前在旅店里,她不是因为惊吓过度才抱着他的包袱不放?
男人颇有探究意味地盯了盯女孩的背影,那背影瘦得不像话,显得背上的背篓可能会把她压坏,赵存风突然道:“你可是有仇家?先是把你卖了,又费尽心思想要了你的小命。”
两次遇见,都不省事,上次这人拐了他的马车,这次这人又差点让他陪葬,赵存风勉强推断了一下女孩的处境。
楚含慈一顿,停下脚步,转过头。
赵存风挑眉:“嗯?”
楚含慈的裙摆挂到一根树枝,她提起来抖了抖,回道:“我一开始以为那些人是想杀你的。”
赵存风炫耀似地说:“我这样的君子,从不与人交恶,可不会有人恨我恨到想要了我的命。”
“……”
楚含慈想翻白眼。
赵存风等了一会,也没等着小姑娘再理会他,便又开口道:“而且你这个仇家啊,为了杀你还用心良苦,想让你死,又不想让别人知道你是被他所杀,还得借’山匪‘的名义。”
有块绿里带翠的枫叶掉到楚含慈头上,赵存风正好走到她身侧,抬手帮她捡掉,说:“你那唯一没中毒的护卫,就是证人。”
楚含慈微微蹙了蹙眉,这些她有想到一二,她就知道那庆宁侯府的真千金不是这么好当的,但没想到赵存风一个旁观者,竟能比她看得还要通透。
他这么说了,她也才明白为何那些山匪“抢”完了就不会再回来,也不会看她没被毒死,专程再给她补上一箭。
想一箭就把她解决,那是何等容易的事情,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只不过是想让她的死,看起来是意外,而不是蓄意罢了。
她在姜村待了这么多年,记事起来就待在那,从未去过别的地方,倒是和村里的人有过口角,也打过架,但是这些人再恨她,也绝对请不起那些“山匪”来杀她。
想杀她之人,只能跟她的“新身份”有关。
“你可是庆宁侯府的三小姐?”赵存风问。
“……”楚含慈又顿住,转头看他。
“你别惊讶,庆宁侯府的家徽,我还是认得的。”赵存风说:“都是长安人士嘛。”
“你一个庆宁侯府的千金小姐,怎么会被卖到扬州来?”赵存风问。
楚含慈抓了抓肩上的背篓,没回答他。
“被奸人所害?那等你回去,定要让你爹爹好好查查。”赵存风说。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刺痛楚含慈了,她加快脚步往前走,不大高兴:“关你什么事?”
“诶,小妹妹,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这不是为了你的小命安全在给你分析吗?而且你那群护卫还等着哥哥我去救呢。”赵存风扯了一下楚含慈长到腰际的一绺头发。
他前面两句女孩都没什么反应,说到最后一句时,女孩才勉强稍稍慢下脚步,也没计较他扯了她头发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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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运气不错,解毒的药材这小破店的茅厕周围和墙根下面就有,收集齐了后,回到店里,此时霍三还窝在伙房里专心致志地烧木柴和干草。
楚含慈跟着赵存风进了厨房。
赵存风对她道:“刚才说的法子记清楚了吧?看到那边那个罐子没?就用那个罐子。”
楚含慈:“嗯。”
“……”霍三猛地抬头,嘴巴张大,“三、三小姐?”
惊讶得袖子差点擦到火。
赵存风笑道:“你家小姐,是本公子救的。”
没脸没皮的话,被赵存风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霍三激动地站起来,立马对赵存风深深一鞠躬,“谢过公子!”
“你别听他胡说,我根本没中毒。”楚含慈已经将罐子捧过来,把金银花和绿豆都倒进去,用小锤子开始锤。
霍三愣了一下。
赵存风拍拍他:“行了,反正等会救了外面那些人,你也得谢我,快把这些灰充水,给他们都喝了。”
楚含慈还活生生的这事儿,足矣让霍三不去介意赵存风那点玩笑话,他忙应了声,按照赵存风的话去打水。
箭雨下来之时,店内一楼的客人不算多,又因为对方的目标对象是楚含慈,他们无一人中箭生亡,此时不少还躲在柜台后面不敢出来,楚含慈那群护卫倒是除了霍三,几乎都倒了。
洗胃的炭灰水调好后,霍三一一给他们灌进嘴里。
赵存风也盛了一碗,去灌夏朗。
一群人生生被味道一言难尽的炭灰水灌醒过来,紧接着对着地面一阵呕吐,吐出恶心的绿色汁液。
他们吐完不久,楚含慈也煎好了用来解毒的药,大伙喝了药后,乌黑的唇和发白的脸才恢复血色。
大家的毒都解了,附近县丞的衙役才匆匆赶来,衙役们本来想敷衍了事就罢,谁曾想竟看见停在店门口的马车上有庆宁侯府的家徽,脸色一下子变了,赶紧有人往回赶,半柱香之后,县丞亲自前来。
县丞表现出兢兢业业的样子,派人细细盘问旅店内客人们方才被山匪抢劫的情况。
他对楚含慈作了一揖,说道:“不知是庆宁侯府千金远道而来,恕下官来迟了!”
楚含慈只是看着他,没说什么。
霍三开口道:“贵姓?”
“免贵姓李。”县丞对霍三也作了一揖。
京城里随便来一个官,都是他这种小县丞得罪不起的,这次来的还是庆宁侯尊小姐,他更是万万得罪不起。
霍三脸色很不好看:“李县丞,你是如何管治的?难不成山匪扰民,是家常便饭的事吗!”
李县丞脊背一抖,苦着脸说:“大人有所不知啊,不是下官尸位素餐,而是这片地方地形偏崎,实在不好顾全,那些山匪嚣张得很,是不怕我们这些官爷的。”
霍三脸色更沉,心想这地方是偏了些,但这已是回长安数条路中他选择的最安全的路了,竟没想到还是有山匪横行,他冷下声:“顾不全?顾不全也得顾!不然圣上养你们这些县丞来干什么吃的?今日若不是遇赵公子,得多少人死在这,我家小姐也差点命丧于此!”
“是是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今后下官一定会加紧对这个地方的管治!”李县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他也是不懂,这庆宁侯府千金不在京城里好好养着,怎么跑到他们这山沟沟里来,要真在这丢了命,他还当哪门子官,仕途怕是要断送在此了啊。
前朝落败,不少不愿归顺新朝的旧臣落草为寇,霸一座山,成一带匪,几朝几代盘踞一方,朝廷收服了不少,可旧的去了,新的又来,在这样的太平盛世,山高皇帝远的地方,盗匪依旧横行,这是骂一个小县丞也解决不了的问题,霍三一介武夫,不懂得这官匪相处之道,最后也只能责备几句,好在楚含慈无虞。
“三小姐,此地不安全,我们继续赶路为好。”霍三道。
楚含慈看了眼那些气色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护卫,道:“他们毒刚解,可以吗?”
“三小姐,我们无碍!无碍的!”护卫们说。
“那走吧。”楚含慈站起身。
她走了几步,转过身,看向坐在一旁悠悠品着热茶一直没说过话的赵存风,对他道:“赵公子,你好像也是要去长安?”
赵存风挑眉看她:“嗯。”
楚含慈道:“我们也要去长安,一起吧。”
女孩的声音很真诚,“路上也有个照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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