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1章

    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昨儿还热得人穿了春衫，今日就冷得叫人不得不找出冬衣了。但立于窗下的赵庭却有着独属于少年人的热火气，他仅着了一身靛青色绣竹叶纹的家常袍子，即便有雨丝被斜风吹着落在他脸上身上，他也依然站得笔直，浑不在意。

    白白胖胖的小太监陈安躬身站在一侧，正忍不住要劝时，赵庭开口，声音清朗的道：“陈安，那位……”想了一下没想起名字，他便只问：“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那位姑娘？

    陈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家主子在说谁，说的是三天前他们刚进池州城时，于路边地痞无赖手下救下的那位唐姑娘。不过是位普通的逃荒女子，除了三天前见过一面他便再没见了，此刻乍然提及，竟有些想不起那姑娘的模样。

    不过她怎么样了？

    一直没人来报，想来还未醒吧。

    “回主子，唐姑娘身子本就虚弱，那日又被吓着了，这恐怕还没醒呢。”陈安恭敬回话，“不过主子请放心，方太医说了，那姑娘没甚要紧，好好将养两日，吃食上多注意些，把亏空补补就好了。”

    赵庭点头，淡声吩咐道：“天突然转凉，你叫人送床被子过去吧。”说着一顿，又改口，“你亲自去一趟，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要是还不好，就叫方太医再去看看。”

    方太医可是主子临行前圣上特意吩咐随行伺候主子的，那唐姑娘别说只是位逃荒孤女，便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小姐，那也没资格叫方太医去看。

    可是主子……

    陈安默默想，莫不是主子看上那位唐姑娘了？

    倒也有可能，主子今年可已经十七了，跟主子一母同胞比主子还小两岁的瑞王殿下，虽说还未大婚，但身边可是早就有了伺候的人，据说……好像还快做爹了。

    反倒是主子，虽然得了出宫开府的恩赐，然而没被赐婚不说，身边更是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他早前还担心主子是不是有龙阳之癖，如今看来，兴许他可以放心了，主子只不过是……喜欢的姑娘比较特别？

    这不是他信口开河，那唐姑娘是因北方大旱逃荒而来，灰头土脸，人也瘦的跟麻秆一样，主子若是喜欢这样的，那就是喜好特别嘛。

    陈安是打小就伺候赵庭的，因赵庭待他一向宽和，忍不住就问了：“主子为何对那唐姑娘这般上心，莫非是……看上了？”

    赵庭斜睨他一眼，语气毫无波澜：“胡说什么呢，快去！”

    无父无母，一个人孤零零又被人欺负。

    他不过就是觉得她可怜罢了。

    陈安退了出去，立即就有个眉眼精明的管事婆子凑了上来，恭敬道：“陈公公，可是安王殿下有什么吩咐？”

    赵庭此次来池州，是奉皇命来看望姑母荣华长公主的，当下住的便是荣华长公主府。荣华长公主格外疼爱赵庭，他一来，公主府上下便也都对他格外恭敬，生怕哪里伺候的不周到，惹了他不喜，那便也是惹了荣华长公主不喜了。

    陈安虽伺候了赵庭十多年，但被这么恭敬的捧着还是头一回，因此他极力压制着得意的心情，笑眯眯道：“主子说天又凉了，吩咐我给唐姑娘送床御寒的被子。”

    唐姑娘？

    那管事婆子一凛，额头顿时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可……可是三天前随着安王殿下一起进府的那位姑娘？”

    那位姑娘不就是安王殿下路上随意救的逃荒人吗？

    那姑娘又瘦又虚弱，进府时额头带着血人还昏迷着，她当时嫌弃的厉害，直接将人丢去了府里西北角的小破院，甚至伺候的都还是两个不得用的粗使丫鬟。

    陈安本也没在意那位唐姑娘，此刻一瞧管事婆子的面色，就知道那位唐姑娘这三日的待遇了，他倒也不生气，依然笑眯眯道：“对，就是那位姑娘。劳烦妈妈去给我拿床被子，主子吩咐我亲自送过去呢。”

    “好，好，奴婢这就去！”管事婆子忙应下，转头出了这处的院子，一面叫了小丫鬟去拿专给荣华长公主跟前一等大丫鬟盖的锦被，一面几乎是小跑着往西北角的小破院去了。

    ……

    唐玉瑶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了。

    她梦到了十四岁那年的初春，天还没彻底暖起来，从头年最炎热的夏日开始逃亡，一直逃到这一年的初春。这一路上祖母为了省下粮食给她和爹吃生生饿死了，爹为了护着她死在了欲对她图谋不轨的人手下，而她好不容易进入池州，能好好活下去的希望就在眼前时，又被池州城内一帮地痞无赖围住了。

    彼时因为逃亡太久，她早已没了从前的美貌，可即便是个身材干瘪面色蜡黄难看的她，依然有人不肯放过！那是池州城里的一帮地痞无赖，那些人仗着她是无父无母的逃荒孤女，几乎是毫无忌惮，当街就要脱她的衣服……

    不过这一次，她一点都没怕。

    这是梦，却也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那些对她动手的地痞无赖一个都没得着好。他们被主子的侍卫打的倒地爬都爬不起，他们被主子的贴身太监陈安，那个胖胖的后来总爱和她斗嘴的陈安，一脚又一脚的踩在脸上。最后，他们更是被主子亲自送去了府衙，因为他们都有前科，最后全被判了刑。

    唐玉瑶的确一点都没怕。

    她只是努力的想要睁大眼，想着哪怕看不清楚主子，起码也要看看陈安。可是没用，她太累了，当陈安下了马车走过来的时候，她就累的闭上了眼，哪怕心里还清醒着，却始终无法睁眼，无法看他一眼。

    她是死了吗？

    应该是了。

    主子死了，陈安死了，她还有什么颜面活着？

    她的命是主子救的，可是在主子最艰难的时候，她却离开了。这一走，便是生离死别，主子死的时候，她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得知消息赶回去，陈安虽然大骂她没良心，但却给了她一包细软，说那些他留着也没用了，都给她，叫她有多远走多远，找个男人好好去过下半辈子吧！

    可那些细软，却有一半都是她的。

    是曾经她伺候主子的那五年里，主子一点点赏她的。她离开的时候因觉得愧疚什么都没带，却没想到兜兜转转，主子和陈安都死了，这些东西却又回到了她手里。

    还有另一半，想来是陈安这么多年的积攒吧！

    她怎么可能有多远走多远，怎么可能去找个好男人嫁了，除了愧疚以外，她还……还偷偷的，偷偷的喜欢了主子整整五年啊！主子没了，陈安活不成了，她这个曾经伺候主子的大丫鬟，既出现了，没了护着她的主子，又怎么能好好活下去。

    更何况，她也不想活了。

    主子活着的时候她没能好好陪他，如今终于可以一直陪着了。

    毒药入喉，疼痛几乎是立刻就传遍了全身。

    她疼得落了泪。

    然而，脸上却是挂着笑的，她终于可以去陪主子了。

    ……

    “快快快，你你你，赶紧去把正房收拾出来！”

    “快快快，你和你，赶紧随我去把唐姑娘抬去正房！”

    “哎，窗子不能开得太大，床赶紧给我铺好！”

    “你们留下伺候唐姑娘，一定要毕恭毕敬，就像对待公主跟前的韶华姑娘般，知道了吗？！”

    “你们好好伺候，我去接陈公公，千万不能出差错，不然仔细我剥了你们的皮！”

    “是是是，妈妈放心，妈妈快去吧！”

    吵吵嚷嚷，闹闹腾腾，唐玉瑶觉得自己好似被抬了起来，很快的又被放下。她突然头疼得厉害，眼皮子却没那么重了，就在她费尽力气终于睁开眼，朦朦胧胧能看清人影的时候，有一行人进了屋。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他进门后脚步顿了顿，然后便大步走到了床边，一张口，是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哎哟，唐姑娘，你醒啦？”说着不等她开口，继续道：“你感觉怎么样了？这天突然转凉，主子吩咐我来看看你，给你送床被子来。你可还有什么缺的？若是有，也只管告诉我就好。”

    陈……安？

    唐玉瑶终于看清楚了面前人的脸，白白胖胖，笑起来时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不是陈安吗？可陈安，她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明明已经瘦的皮包骨，站好像都站不稳了啊。而且陈安，明明也已经死了啊！

    那她……是又做梦了吗？

    这梦真好，她看清楚了陈安，应该也能看清楚主子吧？

    “陈安！”唐玉瑶忍不住开口，声音涩然又急切，“陈安，你在这，主子呢？主子在哪儿？我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