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宋雁回面色僵了一下,脱口而出,“凭什么给你?”
韩家的房契与钥匙确实在她手上,但她从没想过把它们交给别人。那是她的家,是她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交给韩濯缨?绝不可能!
“凭什么?”韩濯缨眨了眨眼,“你说的啊,我姓韩,该回韩家去。莫非你嘴上说着要我离开,心里却巴不得我留下来?”
宋雁回一噎:“胡说八道!”
她恨不得韩濯缨永世不再踏进临西侯府半步。
韩濯缨眉梢轻挑,十分不解的模样:“那为什么不还我?你待在宋家,却拿着韩家的房契,这是什么道理?”
宋雁回脸色变了几变,想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心念微动,给了韩濯缨又何妨?给了她就能守住么?最重要的是让韩濯缨离开临西侯府,彻底失去与那个人结缘的机会。
既然能重新来过,那命运也该完全换回来。她宋雁回才是与那人一见钟情的宋家二小姐。
这么一想,宋雁回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将眼底浮起的冷意藏下,低头解下腰间的荷包,随手甩给了韩濯缨:“钥匙和房契都在里面,这荷包值二钱银子,赏你了。以后,你跟临西侯府,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妈妈神情尴尬,想追上去,又怕韩濯缨难堪。
韩濯缨神情自若打开荷包,取出钥匙和房契,认真看了看,确定无误后才收起来。一瞥眼看见周妈妈正无措地望着她,她笑了笑:“周妈妈,我正要跟你说呢,我不打算回边关。”
“你这又是何苦?”周妈妈叹息,“要我说,还是该留在府里。二小姐经历坎坷,对你难免有些怨气,过一段时日就好了。你多说说好话,态度放软和一些……”
韩濯缨垂眸笑笑,不置可否:“针线功夫倒很不错。”
“什么?”周妈妈愕然,却见她食指和中指夹着空荷包,略一扬手,荷包飞起,端端正正落在不远处石榴树的树杈间。
韩濯缨掸了掸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冲周妈妈一笑:“我走啦。”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周妈妈目瞪口呆,只觉得颇有侯爷的风范。然而在她惊愕的目光中,这个在侯爷身边待了十年的姑娘已经大步离去。
走出临西侯府,韩濯缨终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以后,这里就不再是她的家了。
正自怅惘,一个翠绿色的身影就朝她奔了过来:“小姐,你怎么才出来?我等你好久了,咱们现在去哪里?”
这是她从边关带回来的丫鬟翠珠,此时翠珠背上一左一右背了两个包裹,俨然是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韩濯缨沉默了一瞬:“你确定要跟着我?我不是侯府小姐了。”
“当然了!”翠珠挺了挺胸,毫不迟疑,“我又不是侯府的人。我是你捡回来的,肯定跟着你啊,才不管你是不是侯府小姐。”
翠珠是韩濯缨九岁时在边关捡的孤儿。几年来两人是主仆,也是玩伴,感情自然深厚。
韩濯缨心头一暖,眸中漾起笑意:“好,那咱们先回韩家。”
“嗯。”翠珠重重点头,甚是信赖。
韩濯缨心想,老天待她还是不错的。至少她还有容身之所,也还有翠珠陪着。
韩家宅院位于城东清水巷,距离临西侯府不近,她们行了近两个时辰才到。韩家大门紧闭,铁锁把守。
韩濯缨取出钥匙开门。推门之际,她的手不受控制颤抖了一下。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她的心也跟着往上提。
一只脚还未踏进去,身后就传来女子的声音:“你们找谁啊?这家没人了。”
韩濯缨下意识回头,见是一个端着木盆的中年妇人。她扬了扬手上的钥匙:“我就是这家的人。”
妇人盯着韩濯缨的脸仔细看了看,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你是韩姑娘对不对?长的可真像你爹娘!”
几天前韩二叔下葬,韩家小丫头悄悄出门。没多久就有人向街坊邻居打听韩家旧事,大家才知道原来韩家丫头竟然是侯府流落在外的千金。这事儿稀奇罕见,很快就在附近传开了。
眼前这个姑娘,看相貌多半就是韩相公的亲女儿了。
这姑娘乍一看像她母亲,细看又像她父亲,分明是集合了父母优点。皮肤白皙,身材高挑,柳眉琼鼻,凤眸潋滟。不过不似她母亲温柔似水,倒隐约带着些英气。
只可惜,身边只带了一个丫鬟,看来是被侯府被赶出来了。孤零零的弱女子,无依无靠,只怕以后的路不好走。毕竟韩家老宅那些人可不好相与。
韩濯缨知道是邻居,客套几句:“我姓韩,以后长居此地,劳烦大娘多多照顾。”
“叫我马大娘就行。真像啊,一看见你,就像看见了韩家娘子。那真是再温柔不过的一个人……”
马大娘话匣子打开就关不上,站在门口说了许久韩家旧事,最终以一句“街坊邻居住着,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结束。
见她端着木盆离去,韩濯缨松了一口气,和翠珠一前一后进了韩宅。
二进的宅子跟侯府相比,显得小了一些。但院落干净,屋舍整洁,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很不错了。因为韩二叔刚过世的缘故,墙上还贴着白纸,风一吹,哗啦啦地响。
听见这声响,翠珠觉得自己越发饿了。
翠珠厨艺好,韩濯缨也不算养尊处优。如今不在侯府,她们一起下厨,先止了腹中饥饿。随后熟悉环境,整理房间,换上崭新的素色被褥。
这一通忙碌下来,已近黄昏。待用过晚膳收拾停当,翠珠累得没半分力气了。可转头一看,小姐还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看书。
十月初的夜晚凉飕飕的,风声呼呼,烛火也跟着跳动,翠珠不由地心生惧意。
“小姐不害怕吗?”
韩濯缨头也不抬:“有什么可怕的?你放心,如果有坏人,我来保护你。”
这两个月她在宋家规行矩步,但过去十年她跟着临西侯可没少学功夫。就连翠珠,也懂些拳脚。寻常歹人,并不放在眼里。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这儿刚死过人。”翠珠又点了一盏灯,推到小姐跟前。她扁了扁嘴,小声嘀咕,“我怕有鬼。”
韩濯缨动作停顿了一下,抬眸看向她:“翠珠,刚过世的人是我亲二叔。就算变成了鬼,应该也不会害我们,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说完又低下头。
翠珠“哦”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她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再次问:“小姐在看什么书啊?忙了一天,不困吗?”
“不是书,是……我爹的手札。”
这是整理书房时发现的。韩靖在手札里写了三个遗憾。一是那年京中大乱,三岁的儿子走失。二是弟弟在那次大乱中瘸了一条腿。至于第三,则是女儿雁回容貌不似父母。他写自己多方寻子无果,写相信妻子,写借酒浇愁……
他两次写到相信妻子贞洁。可不知为什么,他越强调,韩濯缨越觉得生父曾经对妻子产生过怀疑。
这让她心中不快的同时又暗生疑窦。他不是早就知道女儿不是亲生的了吗?总不会是当年韩家娘子悄悄调换,一直瞒着丈夫吧?
可是夫妻之间都生嫌隙了,还要死死瞒着么?怎么看都与常理不合。
韩濯缨想不明白,不过有一点能确定:她的确姓韩而不姓宋。韩家书房里几幅有些年头的画像就能作证。
光影摇晃,翠珠见小姐长眉微皱,心里也暗暗发疼。在边关的时候,小姐活泼明媚。回京城这两个月,虽然收敛心性,可仍不失本色。但近几日接二连三的事情,小姐像变了个人。
翠珠凑上前,小声央求:“小姐,歇息吧,热水都烧好了,明儿再看也不迟。”
韩濯缨心里一软,冲她笑了笑,合上手札:“好。”
晚间休息,翠珠很快睡着。而韩濯缨却久久难以入眠。最近发生的事情走马灯般在她脑海里一一浮现。她阖上眼睛,回想着养父临西侯的教诲。身世变化不是她能控制的,但不管姓什么,她都相信自己可以过好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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