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宋家二小姐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宋雁回感觉自己重生以来所受的委屈也都值了。
她终于可以一点一点拿回原本属于她的人生了。
可太子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
宋雁回心内焦急, 默念着看过来,看过来。
王氏瞥了女儿一眼, 心想这一眼也看了,就没必要多待了。她暗暗叹一口气“殿下,这茶水也喝了, 我们就先告辞了。”
谢泽笑笑“宋夫人请便。”
见母亲拉着自己就要离去,宋雁回一惊,身形不动, 低呼出声“娘”
王氏手上暗暗加力,用眼神示意女儿听话。
不过因着这一声低呼,谢泽下意识看了过来, 有些讶异地挑了一下眉梢。
他在宫里见过宋女官, 宋家三小姐的年纪也对不上。那眼前这个冲宋夫人叫“娘”的, 应该就是真正的宋二小姐了吧
他瞥了一眼,唔, 从长相上看, 确实是宋家人。
下一瞬, 他脑海里便浮现出缨缨的面容来, 唇角不由地微微勾起, 心想, 果然还是自家人看着更舒服一些。
宋雁回察觉到了太子的视线, 也精准捕捉到了那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笑容。
他微笑时的眼神, 温柔缱绻, 应该是对她有意了吧
她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乱跳,奋力挣开了母亲,以尽量平稳的语气道“宋家次女宋雁回见过太子殿下。”
告辞之际行礼参拜而非辞别,堪称失礼。
不过谢泽并没太在意,他只是在听到“雁回”这个名字时,眼神略动了一下。
雁鸣的妹妹原该是叫雁回的。
王氏心内尴尬至极,连忙道“小女失礼,让殿下见笑了。”
谢泽轻笑,声音透着几分慵懒随意“无碍。”
他还不至于不给宋佑安的母亲面子。
王氏歉然一笑,拉着女儿就往外走。
宋雁回有心多待一会儿,但又害怕太过失礼而损了自己在太子心中的好形象,只得随着母亲离去。
刚一走出禅房,宋雁回的眼泪便唰的便掉了下来。
她终于成功站在了他面前,不是屠户之妻,而是真真正正的宋二小姐。
“人你也见到了,咱们回去吧。”王氏觉得,女儿心愿达成,也该安心了。
宋雁回有些心不在焉,仍在回想着他方才那个眼神。听到母亲的话,她笑着点一点头“好。”
在回府的马车上,宋雁回脑袋枕在母亲膝头,声音极低“娘,我很开心。”
王氏暗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
“我想开了,以后我会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宋雁回缓缓阖上眼睛,“旁人过的好坏,跟我不相干。”
诚然她希望那个西贝货过得不好,但她更希望自己能以宋二小姐的身份,嫁入东宫。
那才是原本该属于她的人生。
如果她现在继续对付那个西贝货,成功的可能性很小不说,还会遭到身边人的反对,太得不偿失了。她要分清主次,更要紧的还是先成为太子妃。
宋雁回虽未点明“旁人”是谁,王氏却是立刻明白过来,惊喜交加“雁回,想通了就好”
她就知道,只要好好教导,女儿肯定能想通的。看来今日同意带雁回去见太子并不是坏事,执念一了,雁回就想通了。
“娘,女儿不孝,让你担心了。”宋雁回抱着母亲,缓缓诉说自己的委屈。
王氏听着听着便落下泪来“以前的事不再提,以后好好的就行”
母女俩互诉衷肠之后,宋雁回提出想搬回自己院子里,有些委屈地道“娘,府里有很多不好的猜测”
王氏略一沉吟,点头应下。
好好的一个妙龄少女,被她拘在身边,别人难免会多想。雁回既然从此改好了,那接下来就得议亲了,找个好人家出嫁,不能坏了名声。
不过宋雁回并没有想过议亲的事,她今日见了太子,想来随后不久,太子就会时常找借口到临西侯府做客。
五月的天很热,可她却觉得甚是舒爽。她掀开车帘,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临西侯府的马车后面也有一辆车跟着,驾车之人直勾勾盯着她。
宋雁回心里微恼,但很快就又笑了。那人看她,是因为她长的好看。她既有美貌,又有身份,太子肯定会对她一见钟情啊。
宋家母女离开之后,住持才道“看来寺里真的得多备一些茶水了。”
“嗯。”谢泽眼睑垂下,慢慢喝一口茶,“这茶还不错。”
方才宋家母女短暂进来,却没旁的事,可能真的只是为了讨一杯茶水。
谢泽并未在寺中多待,略坐一坐后,就率众回宫了。
今日是林氏冥诞,皇帝虽未同去怀恩寺祈福,但一直记着此事。一听说太子回宫,就连忙让人传了过来。
看见儿子,皇帝轻咳一声,问“今日你去怀恩寺,情况如何啊”
谢泽眉梢轻挑“父皇不肯同去,儿子还以为是不感兴趣呢。”
皇帝瞪眼“小兔崽子,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干嘛跟你老子叽叽歪歪”
一旁的夏公公低低一笑,轻声道“殿下,皇上念叨好一会儿了,想来是好奇的。”
他这么一说,皇帝的眼刀直接飞了过来“要你多话”
夏公公连忙含笑请罪,心里却很清楚,皇上并未真的动怒。他缓步退出,将空间留给这对父子。
谢泽理了理情绪,才缓缓说起今日在怀恩寺中,如何祈福,如何诵经。从头到尾,讲的甚是仔细。
皇帝没有说话,只默默听着,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只可惜,就算有再多的追思,林双鱼也活不回来了。
对发妻,皇帝心中颇觉歉疚,又有着浓浓的遗憾,若是他早些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思,恐怕也不会是今日这般光景。
想到自己当年在感情上的糊涂迟钝,皇帝心念微动,猛地抬头看向儿子“你那个妹妹怎么样了”
“什么”父亲的话题转换的太快,谢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拧了眉,“六妹妹”
“什么六妹妹”皇帝没好气道,“朕是问你六妹妹的女傅,你那个姓韩的妹妹。”
谢泽神色有些不自然“她她挺好的啊,每日勤勤恳恳教六妹妹习武。”
“你是不是许久没去看她了”
“在宫里不方便,有时会出宫去见她。”谢泽随口回答。
不过距离上次一别,确实有好几天没见了。一是他每日忙,事情多。二则是他还没彻底忘记那个怪梦,怕见了她尴尬。
皇帝看儿子神色也看不出什么,就“嗯”了一声“你心里有数就行。”
父子俩又说一会话,皇帝才挥手令儿子离去。
韩濯缨并不知道兄长的古怪心理,甚至他多日未归,她也没觉得异样。
因为在她心中,他是太子身边暗卫,自然不会同她一样天天回家。
不管兄长是否回来,日子都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临近端午,石南星送了一些雄黄酒过来。
京城旧俗,这雄黄酒需要从初一晒到初五。于是,翠珠早早就开始忙碌,还编了五彩手绳,非要给小姐戴上“雄黄酒从初一开始晒,这个也从初一开始戴好了。”
韩濯缨有些无奈“这个是小孩子才戴的,我都及笄了。”
翠珠一本正经“马大娘说,只要没成亲,都是小孩子,该戴还得戴。”
韩濯缨心里嘀咕,难道一辈子不成亲,就一辈子都是小孩子么哪有这样的道理
但她到底还是不想拒绝翠珠的好意,就听话戴上。
好在这五色彩绳极轻,戴上后并不影响活动。
次日清晨进宫,韩濯缨也没摘下来。
韩女傅平日里手上从不戴任何手串,所以当初给她选及笄礼物时,六公主很干脆地放弃了手镯,改选匕首。如今看见女傅腕上系着五色彩绳,六公主颇觉意外,轻轻“咦”了一声。
韩濯缨有点不好意思,将袖子往下放了放“五色彩绳,辟邪的。”
“哦哦,我知道,听说民间的孩童过端午节时,都会在手腕上系这个。”六公主想了想,问,“女傅能帮我也编个吗”
“这个不是我编的。”韩濯缨笑笑。
近来一直安静的宋净兰轻声道“我会一点,公主想要的话,我可以试试。”
说完,她又瞧了韩女傅一眼,有点局促,又有点紧张。
韩濯缨只是点一点头“嗯,兰兰手巧,可以试试。”
宋净兰眸中漾起极浅的笑意。
她昨晚回家,得知二姐姐已搬回自己院子,她悄悄去问母亲,被告知二姐姐想开了,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心生恶念。
她有心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韩女傅,可又不知怎么开口。这段时日,女傅待她一直淡淡的,她若此时提起,肯定又要想起旧事。
略一犹豫,宋净兰决定暂且不提。人好了就行,其他的不要紧。
宋雁回近日来心情甚好,在怀恩寺见了太子之后,她又得以搬回自己院中。
或许是为了补偿他,也或许是因为欣喜于她的“想开”,母亲王氏又给她几套首饰,还请裁缝给她缝制新衣。
宋雁回对此很满意,对未来也充满了期待。她只等着太子殿下时不时地上门偶遇了。
夏日炎热。
晚间宋雁回休息时,干脆让丫鬟将窗子打开,任由凉风吹进内室。
这晚,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忽然闻到一股异香,情不自禁多吸了几口气,意识更加模糊。
直到脸颊传来阵阵寒意,宋雁回才惊醒过来。
她刚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床头坐了一个人。虽是在夜里,但也能一眼看出来,这不是丫鬟。
看这人身形,分明是个男子。
宋雁回惊得几乎魂飞魄散“你,你是谁”
她下意识要喊救命,却惊觉脖颈凉飕飕的,竟是这人用匕首抵在她细嫩的脖子。
“嘘”这人低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渐渐适应了光线后,宋雁回才发觉眼前之人容貌极其可怖,倒不是说丑陋,而是脸皮僵硬,宛若死尸一般。
宋雁回惊惧无比“你,你,饶命啊”
那人死尸一般的面容下,却忽的发出诡异的笑声“宋二小姐,好久不见啊。”
“我,我不认得你”宋雁回怕极,动也不敢动。若不是冰凉的触感太过真实,她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她想大声呼救,但又害怕这人一匕首下去,她就此丧命。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这些年来,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抓到你,怎么把你的腿一点点敲碎”
这人说话声音很低,仿佛是用气音说话一般,让人更添惧意。
宋雁回听得云里雾里,连声求饶。
“你变化挺大啊,当年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哪儿去了”
宋雁回心头惶惶,不解而又害怕“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从不记得自己与这样的人有过交集,什么天不怕地不怕。更是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要我提醒你吗十一年前,从这里到边关”
宋雁回双目圆睁,十一年前她才四岁。她心里忽的浮上一个念头“你,这位大王是不是认错人了十一年前,我并不是宋家的二小姐。”
“嗯”
“十一年前,我还姓韩呢。”宋雁回略定了定心神,“宋家与韩家当年抱错了孩子,以前的宋二小姐另有其人,我去年刚被找回来。”
“抱错另有其人”
宋雁回现在想明白了,她曾听母亲王氏提起过韩濯缨四岁那年曾为长兄挡灾,肯定就是那时结下的仇家。
算一算不正好是十一年吗还提到边关。
“是的,抱错了,得罪你的其实是那个假的,已经被赶出去了,你放了我好不好”
“她在什么地方”
宋雁回连忙道“城东清水巷第三户,韩家,她现在姓韩,叫韩濯缨。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的,她跟我没关系,真的。京城里好多人都知道。”
那人犹豫了一下,声音低沉“你说的是真的可别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
“千真万确,不敢欺骗大王。”宋雁回一心想将自己摘出去,“她自小学武,可不像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
沉默了一会儿,那人突然笑了,从喉咙里发出奇怪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那人慢悠悠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好了,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出卖对你家有恩的人,还特意提醒我她会武,好让我提前做好准备,可见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宋雁回心中一凛,正惊讶间,却见他扬起了匕首。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她吓得连忙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床头已经不见那个诡异的人了。
宋雁回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她坐直身体,大口大口喘息。不知是不是错觉,脑袋似乎轻了许多。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有东西自她头上掉落下来。
她伸手抚摸了一下,却摸到了满手的头发。
怔了一瞬后,宋雁回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啊”的尖叫出声。
她的头发,她精心养护的头发,竟被那人从耳根起割去了一半
二小姐睡觉不喜欢丫鬟在侧,所以贴身丫鬟夜间都在隔壁耳房歇息。今晚不知怎么回事,两个守夜的丫鬟都睡得极沉。听到二小姐大声尖叫,她们才醒过来,手持烛台前来听候吩咐。
一看到二小姐现如今的模样,两个丫鬟都悚然一惊,困意全无“二小姐,这,这是怎么了”
宋雁回此时反倒冷静下来,沉声道“嚷嚷什么我又不是要绞了头发做姑子。不小心剪断了而已,非要吵得全家都知道”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明是二小姐先失声尖叫,我们才过来查看的啊。
宋雁回心知,不能说出真相,如果说出有人半夜潜入宋家是为了报复宋二小姐,母亲王氏多半会悄悄向韩濯缨示警。
这么一来,她的头发岂不是白被割了委屈也白受了
今晚那个神秘人,能在侯府来去自如,本事肯定不差,听他话里的意思,显然要去报复韩濯缨。
她自己不能对那个西贝货做什么,现在难得有仇家找上门,她只会乐见其成,才不会从中干涉。
宋雁回的头发被割得太明显,次日梳头时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看着异常滑稽。
这自然没能逃过王氏的眼睛。
面对母亲的询问,宋雁回一口咬定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剪的。
王氏不信“雁回,怎么不小心能成这样”
“好吧,娘,是我动了出家的念头,又及时打住,所以才”
王氏闻言甚是心疼,她红了眼眶,一边安慰女儿,一边命人去买假髻。
女儿想开了固然好,但是出家的念头要不得啊。
失去头发,宋雁回生气而难过,但一想到韩濯缨即将面临的一切,她的难受奇迹般地减轻了一些。
既然人是韩濯缨得罪的,那她遭受报复也正常。凭什么让别人代其受过
她的这些头发,都是因为那个西贝货才被割掉。她等着看韩濯缨的下场。
头发被割了能再长出来,如果腿被敲碎了,还能站起来吗
不过她得早些得到假髻,不然给太子看到她现下的模样,那可就糟了。
然而谢泽近来并没有去临西侯府的想法。
事实上那日在怀恩寺的见面根本没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他态度好,不过是因为那是宋佑安的家人。
在宋佑安的所有妹妹中,他在意的只有把他当兄长的缨缨。
严格说起来,那也不算是宋佑安的妹妹。
端午佳节,宫中有家宴,六公主五月初五当天不必习武。
韩濯缨也乐得轻松。
五月初四傍晚,韩濯缨早早结束教学,走出皇宫时,外面还很热。
马大伯仍旧在老地方等着她。
可能是今天太热,马大伯拿了一顶草帽当扇子扇风。他坐在车前,两条腿还一晃一晃的。
捕捉到这一幕后,韩濯缨不由地勾了勾唇角。
平时没注意,马大伯还挺有童心。
“马大伯,明天就不用进宫了,可以在家歇一歇。”韩濯缨冲他打招呼。
马大伯转头看向她。
两人目光相对,他只点一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
韩濯缨也不太在意,笑一笑便进了车厢。
她跟马大伯平时也没太多闲话可聊,只偶尔搭话几句而已。
随着天气渐热,马大伯夫妇不但将车帘换成了轻纱,还在车厢里添了一个低矮的小方桌,桌上放着团扇、凉白水等降暑解渴之物。
这样她在车厢里,就不至于太闷热。
今天车厢里没放凉白水,而是放了酸梅汤,浓郁润泽,还有着淡淡的清甜气息。
韩濯缨正好也渴了,冲马大伯道一声谢后,就端起来喝了。
酸酸甜甜,冰凉可口。
韩濯缨颇为喜欢“大伯,我想问你们讨个方子,行不行感觉跟翠珠做的味道还不太一样”
回答她的是一声“驾”
马车行的更快了一些。
韩濯缨寻思着可能是方才声音小,马大伯没听到,那回去问马大娘好了。
翠珠做的酸梅汤比较甜,而今天喝的味道要稍微淡一些,不过也不错。
放下杯子,韩濯缨拿起团扇慢慢摇着。
也不知怎么了,她竟觉得今日困得厉害,上下眼皮直打架,眼睛都几乎要睁不开了,团扇也从手中掉落。
她平日里也会在车厢内小憩,但像此刻这般困顿的,却还是头一次。
韩濯缨想抬手抚摸自己的额头,看是不是发热了,却发现自己手臂软绵绵的,根本无法抬起来。
不止是手臂,除了脑袋尚能活动,她的四肢都毫无力气。
心里仿佛闪过一道青天霹雳,一个念头倏地浮上她心头。她狠狠咬了一下舌尖,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
马车行驶,车帘晃动,外面陌生的建筑告诉她,这不是回家的路。
她喝的东西有问题,马大伯也有问题。
“停车停车”韩濯缨发觉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明明是用尽全力,却像是喃喃低语。
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所有的事物好像都有了重影。
韩濯缨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咬着舌尖,竭力保持着一丝清明。她从没想过,自小习武的她会在某一天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更遑论跳车了。
马车停了下来,驾车之人回过头,确实是马大伯的脸。
只是他脸上的笑容十分诡异“宋小姐,啊,不,韩小姐,好久不见啊。这一次,看你怎么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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