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第15章

    孙翌正要回话,他身后传来“吱嘎”一声——食肆破旧的木门被人从里面推开,吃饱喝足的荣焉笑吟吟地从店内出来。

    三人视线相对,都愣在当场。

    荣焉目光从这二人脸上掠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食肆,轻轻笑了一声:“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聚到这儿来了?”

    “我方才还意外孙主簿为何从城东跑到这里吃饭。”梁稷道,“没想到又遇见殿下,看来这食肆虽偏僻,却内有玄机。”

    “玄机算不上。我是听人说起这店家是从魏国而来,所以想来尝尝。倒是没想到连孙主簿都听说了。”荣焉说着话,朝着孙翌笑了笑,“原来孙主簿也喜欢吃魏菜吗?”

    孙翌看了荣焉一眼,面带不耐,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还有梁稷在场,还是答道:“府里有下人家住这附近,说这家食肆口味清淡,今日瞧着天气不错,所以过来尝尝。原来是魏菜吗?”

    “这样啊!”荣焉眨了眨眼,“我还以为孙主簿与我一样也是魏人呢!”

    孙翌微微皱眉,还没等他开口,荣焉又笑了一声:“说笑而已,孙主簿不要介意,趁着店内人少清净,快进去吧,”

    孙翌也确实不想再跟这二人浪费时间,就着这个由头转身就走。荣焉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回过头发现梁稷也正看着刚刚合上的店门一脸的若有所思。

    荣焉轻咳了一声:“梁将军继续目送孙主簿,我先走了。”

    梁稷转头,目光落在荣焉脸上,荣焉与他四目相对,总觉得那双自己熟悉的眼睛此刻藏着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转身要走,梁稷在他身后开口:“孙翌是魏人。”

    荣焉顿住脚步,回头看向梁稷。

    “当初纪王率军伐魏,在乱军之中救其性命,关于他的身世却一直语焉不详。”梁稷凝眸,“孙翌确实多谋善断,在战时屡献奇计,但其人阴鸷酷烈,睚眦必较。不管你有什么打算,都不要与之有过多接触。”

    荣焉看了梁稷一眼,没有说话。

    没有人比荣焉更清楚孙翌的身世。

    他本是都城附近一个普通书生,一心寒窗苦读、出人头地。只是近两年来魏国动乱频繁,为避战火,孙翌不得不背井离乡,举家迁往徐魏边境。却不成想在逃难途中遭遇乱军,家破人亡,自己也被砍断了右手。

    荣焉想到这儿,不自觉地又握上自己的右腕,细小的动作立刻引起梁稷注意,皱眉道:“你手腕怎么了?”

    “没什么。”荣焉放开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瞥了梁稷一眼,“我走了。”

    梁稷安静地看着他,似有话要说,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也好。”

    梁稷站在原地,直看着人绕过街巷慢慢走远,才终于收回了视线。他朝着身后的食肆看了一眼,右手握上腰间的剑柄,寒意从眼角眉梢渗透开来,良久,深深地吸了口气,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哪怕在陇城再生活几十年,荣焉依旧无法适应这里的冬日。他裹着厚重的斗篷,头顶着暖洋洋的日光一路往府里走,仍觉得冷风侵骨。

    管事站在府门口四处张望,瞧着荣焉回来仿佛松了口气,立刻迎上前来。

    荣焉扯了扯头顶的兜帽,露出小半张脸:“有事?”

    “有……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小人实在……”管事吞吞吐吐,回手朝府里指了指,“公子还是自己看看吧。”

    荣焉跟在他身后向院内走,还没跨过门槛,就远远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声响,不禁奇怪地看了管事一眼:“府里今日怎么这么热闹,你招的人这么快就到了?”

    管事满脸的一言难尽,却不搭话。

    荣焉眯了眯眼,大步进了院门——原本还算清净的小小院落平白多了几个宿卫,此刻正围在一起忙得热火朝天。

    荣焉顿住脚步,诧异道:“诸位这是在做什么?”

    几个宿卫手上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朝着荣焉施了一礼后,一言不发地退了下去,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院子,还有凭空多出来的一只半人高的雪狮。

    管事看着几个宿卫离开,才凑上前朝荣焉解释道:“您走了之后那几位就来了,不由分说就开始铲雪,小人问了半天,只说是奉上面的命令。他们毕竟是宿卫的人,小人……”

    荣焉盯着那只雪狮沉默不语。

    比起早上梁稷的那只,眼前这只更显得惟妙惟肖,眉眼之间透露出凛凛威风,就仿佛当年荣焉在太子府瞧见的那只。

    “就这样吧。”荣焉踢了踢脚边的雪,道,“宿卫想做什么,你怎么拦得住。”

    管事连连点头,围着那雪狮转了好几圈,一边啧啧称奇,又忍不住疑惑:“但是公子,他们为何要在咱们府里堆这么一只雪狮?”

    “谁知道呢。”荣焉抿唇,“可能是有的人一时兴起吧。”

    他扯了扯身上的斗篷,又朝着那雪狮子看了一眼:“我进去了。”

    “那这雪狮……”

    “就让它待在这儿自生自灭吧。”

    更深夜阑,整间宅院都安静下来。

    荣焉怀里抱着一个袖炉,倚在炭盆前看书,突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屋顶传来,下一刻,紧闭的窗子被人轻轻敲了两下。

    荣焉坐直了身子,将手里的书册放下:“进来吧。”

    李页轻车熟路地翻进屋内,回手将窗子关严。

    “怎么突然过来?”荣焉指了指炭盆,“一身的寒气,烤烤火。”

    “属下今日瞧着有宿卫守在外面,不知出了何事,所以过来看看。”李页凑近了炭盆,“方才属下循着他们交班的间隙进来的,没有被发现。”

    荣焉笑了一声,轻轻摇头,他起身倒了杯热茶:“昨晚梁稷就发现你了。若不是他嘱咐过,你现在可能已经被捉去宿卫府。”

    李页一愣,单膝跪地:“属下无能。”

    荣焉将人扶起,热茶塞到他手里:“他负责陇城宿卫多年,若是被人跟踪都发现不了,才是他无能——你的存在我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徐人,不用在意。”

    李页喝了口茶,遍体的寒意慢慢消散,迟疑道:“那今后属下是不是可以守在殿下身边了?”

    “徐人虽愿助我,也未尝不在防备我。我毕竟是寄人篱下的质子身份,你在暗处总好过咱们两个都置于徐人眼皮下看他们脸色过活。”荣焉思忖道,“安置的地方找好了吗?”

    “还没。不过陇城这么大,随便找一处空置的屋舍不算困难。”李页回道,“殿下不必担心。”

    荣焉看了他一会,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今日我去了一对魏人夫妇开的食肆,许久没吃过魏菜,还真有一点怀念。”

    李页茫然地看着荣焉,不懂他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餐后与那掌柜闲聊的时候,听他提起他妻子刚刚怀了身孕,他有心想再找个帮手好让妻子好生养胎,但他们到底开这间食肆本就是勉强糊口,实在请不起旁人。”荣焉拍了拍李页的胳膊,“所以我就跟他提了你。”

    “我们在徐大概还要待很久,你总不能整日找那些荒屋破庙去住。那对夫妻为人良善,你去到那里也算有了正经归宿。”荣焉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徐徐喝了一口,“我若是想联系你也有个去处。”

    李页稍一思索,点了点头:“那属下明日就去。”

    “嗯。”荣焉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我今日在那食肆还见到了一个熟人——齐柯不知何时,也到了陇城。”

    李页猛地抬头:“他也见到殿下了?”

    “见到了,我们还叙了叙旧。”荣焉看了一眼李页的表情轻轻笑了起来,“你担心什么,他若是有杀我之心,你我都活不到今日。他到陇城来也不是为我——听说是为了找他的幼弟。”

    李页皱眉:“幼弟?他全家不是……”

    “说是他父亲外室所生,从小养在道观里。”荣焉摩挲着手里的杯盏,低低叹了口气,“你在城中闲来无事时也帮忙打听一下,他们齐家的血脉就剩下这一点,我……总得帮帮他。”

    察觉到荣焉的语气之中的黯然,李页忍不住出言安慰:“公子不必为此自责,齐家的祸事是……造成的,与您没有关系。”

    “那当初不过齐栋一人抗旨,不还是牵累了齐家满门?”荣焉轻轻摇了摇头,“父皇杀了人家上下七十余口,我怎么可能无辜?”

    “但先帝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李页低低道,“齐柯举兵造反导致国内大乱,都城陷落,先帝、皇后,还有后宫的贵人,殿下的姊妹兄弟,皆惨遭叛军毒手,您金枝玉叶的身份落得今日……对他们齐家也没有亏欠了。”

    “父皇连施暴/政,置百姓死活于不顾,国内叛乱迭起,虽然齐柯是阵势最大的那个,但最后攻下都城的却不是他。”荣焉低低地叹了口气,“我母后她们……若是当日是齐柯率先攻下都城,或许还能保全她们的性命。”

    说到这儿,荣焉的思绪有些飘散,不自觉地就想起都城陷落那日满城的大火。他这世醒来时已逃出了都城,那明明是前世的记忆,却仿佛刻在脑海之中。

    “当日我要是跟她们死在一起,也许就不用像这般机关算尽、苟延残喘。”

    “殿下!”

    荣焉扭过头看见李页满脸焦急,轻轻笑了笑:“我随便说说,好不容易活到今日,我又怎么舍得死呢?”

    他起身,将窗子打开,“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李页仔细地端详了荣焉,见他神情还算正常才放下心,翻窗走了。

    荣焉站在窗口,借着月色朝院子里看了一眼,一脸正气的雪狮子正蹲在廊下,威风凛凛的样子就好像在守护谁。

    荣焉微微侧目转向大雪狮身边蹲着那只小巧精致略显傻气的小雪狮。

    他无意识地抠了抠窗棂,勾了勾唇角,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伸手关上了窗子。

    竟是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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