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第20章

    夜色渐晚,万籁俱寂。

    炭盆将屋子烤得极暖。荣焉沐浴后换了身中衣,靠坐在软榻上,顺手摸过一本书册,只翻了两页,视线忍不住飘散,最后落向手边的袖炉。

    前世初识之时,荣焉一直以为梁稷是一个冷漠内敛甚至有些铁血肃杀之人,等日渐熟识之后,才见识到这人的体贴细致。

    重生之后,一切都被荣焉推向了与前世迥然不同的走向,最近却开始有些茫然,为何梁稷……反而与前世越来越相似?

    起初的时候他还会觉得是因为自己初到徐国的时候搞出的阵仗太大,而引起梁稷的戒备。时日渐久,荣焉渐渐发现,一切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无数次巧合的相遇,那一大一小两只雪狮,这只莫名其妙的袖炉,还有无数次望向自己的,只在前世情浓时才见过的目光。

    “公子!”瑞银轻手轻脚地进来,将怀里的食盒放下,“您今日在外面待得太久了,管事担心您受了寒气,让厨房煮了点热姜汤。”

    荣焉回过神来,朝他手里看了一眼,立刻闻见了浓重的辛辣味道,不经意间微皱起眉头,却只是道:“好,先放在那儿吧!”

    瑞银正要劝荣焉趁热喝下,荣焉却突然抬头向屋顶看了一眼,而后果断伸手从瑞银手里接过汤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

    瑞银愣了一下,还没等说话,荣焉将汤碗随手放在身边小几上,皱着眉头擦了擦嘴:“我要看会书,你先下去休息吧,这里明天再收拾。”

    一段时日下来,瑞银已经逐渐了解荣焉的习性,朝他点了点头,起身出了门。

    脚步声渐远,下一刻,果然有人轻轻叩响了窗。

    荣焉靠坐回软榻上,懒洋洋开口:“人走了,进来吧。”

    窗外的人似乎迟疑了一下,下一刻,窗子打开,一个人影闪进了屋内,荣焉抬眼,不由愣在当场:“怎么是你?”

    梁稷回手关上了窗子,径直来到荣焉面前:“你以为是谁?你那个护卫?你们下午不是刚见过面?”

    可能是近段时间有宿卫轮值,才让荣焉逐渐放松了警惕,能在宿卫眼皮下进到内院敲他窗子,想当然的就当成了李页,却忘了李页没理由在他们下午刚见过面的情况下在这时出现。

    荣焉默不吭声地坐直了身体,又将盖在腿上的薄毯向上提到腰间,镇定道:“我只是没想到梁将军深更半夜跑到我这儿来当起了梁上君子。”

    “我是受了邀请才进来的。”梁稷低头朝着几上看了一眼,“你不是最不喜姜味?”

    荣焉低头看了一眼剩下的半碗热姜汤,眼睫微微颤了颤,却没接梁稷的话,而是道:“梁将军深夜而来,定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不如直接说正事。”

    “也好。”

    梁稷目光转回荣焉身上,这才察觉到对方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中衣,因为方才靠坐的姿势,领口微敞,露出一小块白皙的皮肤,还有精致的锁骨。

    所有的一切,都是曾经梁稷最为熟悉的美好。

    梁稷的表情有刹那的凝滞,到了嘴边的话也全都丢在了脑后。大概是他停顿了太久,以至于荣焉狐疑地看了过来,梁稷抬手按在唇边轻咳了两声,才重新找回思绪:“你与纪王府里那个药童究竟是何关系?”

    荣焉微微睁大眼,而后轻轻笑了一声:“梁将军,你不觉得的自己管的有些太宽了吗?”

    梁稷微顿,双手环在胸前,凝神看着荣焉:“方才我无意之中得到消息,那个药童在宴后不知为何冲撞了要回府的太子,现在人已经被带去了太子府。”

    荣焉果然变了脸色,对上梁稷的视线的瞬间又平复下来:“他是纪王府的药童,我今日也与他第一次见面,虽然觉得有点可怜,倒也不至于为了他就去开罪太子殿下。将军要是专程为了这事过来,现在可以回去了。”

    梁稷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荣焉的神情,而后道:“在陇城有几个身份特别的魏人也不算什么稀奇,你若是需要,我可以将人从太子府要出来。”

    荣焉无意识地收手,突然碰到了一个温热的东西,他下意识扭头,看见了下午梁稷送来的那个袖炉。

    “我倒是没想到梁将军这么好心?”荣焉薄唇微抿,“只要我需要的,梁将军都能答应?”

    梁稷垂眸,正好对上荣焉那双分外明亮的眼睛。

    面对这双眼睛的时候,梁稷从来都是予求予取,百般纵容,唯独除了一次——

    前世,寿光帝因病至行宫休养,突然被人刺杀,因梁稷在场,刺客并未得手,当场自尽,宿卫掀去其面巾后发现这刺客正是跟随荣焉从魏到徐的近侍,寿光帝命人带荣焉来审问,事先得到消息的荣焉仓皇出逃,被人从府里翻出了其暗中与太子勾结,刺杀寿光帝助太子早日登基的密信。

    寿光帝勃然大怒,不听辩解便命人羁押了太子,着梁稷率宿卫前去捉拿荣焉。

    荣焉独自出逃,既无帮手又无援兵,迫不得已躲进陇城之外的山林之中——那里有一间简陋的草屋,当初梁稷带他入山打猎之时,曾在此处避过雨。

    梁稷很快就带人找了过去,宿卫身着黑袍,手执利刃,将那间狭小的草屋团团围住。

    荣焉浑身狼狈,衣袍上满是在山林间蹭的泥污,脸上还有被树枝剐蹭的血痕,他站在草屋门口,看见梁稷的那一刻,眼泪汹涌而出,“梁稷,”他抬眼,看着冷着一张面容的爱人,“我没有派人刺杀圣上,我也不可能勾结太子谋反!”

    荣焉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他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却忍不住抽噎出声:“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从来没想过要那些,你知道的,我明明只想……”

    只想守着你一人,逍遥此生。

    梁稷的喉结微抖,面上却没什么变化。他回头朝着宿卫做了个手势,命他们退至几丈之外,而后翻身下马,来到荣焉面前:“我知道,圣上命我带你回去也是为了彻查此案。”

    荣焉闭眼,轻轻摇头:“荣玄一开始安插那个近侍在我身边就是为了这一天。你们不是还在我府里搜出了什么跟太子勾结的密信?”他唇角露出一抹苦笑,“他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就算回去,也只是等着定罪而已。”

    “光是荣玄不可能策划的如此周全,此事另有隐情。”梁稷看着荣焉脸上的泪痕,想要抬起手为他擦一擦,但想起身后的宿卫,最终还是没有动作,只是道,“你若是不回去,就要背负欺君谋反的罪名,再也无法洗脱。”

    “我……我反正也不是你们徐人,离开徐国之后,这种罪名也没什么关系了。”荣焉抬眼,看见了几丈外宿卫手中的寒光,不知想到了什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梁稷,你带我走吧?”

    荣焉的声音很低,一双眼里泛着泪光,紧紧地盯着梁稷的脸,生怕从他口中听见拒绝。

    先前他从不会如此,他素来都是扬着声调,眼巴巴地看着梁稷,还带着一点与生俱来的骄纵,梁稷就会答应他所有要求。

    此刻他那双明亮的眼中却满是哀求。

    梁稷看着他的眼睛,伸手握住腰间的剑柄,低沉却坚定的回道:“我不能,荣焉。太子谋反一事牵扯甚广,我必须带你回去,将此事调查清楚。”

    那是梁稷唯一一次拒绝荣焉,他以为自己可以保护好荣焉,以为自己可以化解此次的问题,却不曾想到他们早已陷入了一个布置缜密的局。

    而他的用自己的冷静自制、盲目自信,亲手将荣焉送上了一条不归路。

    “梁将军?”

    梁稷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再次看向那双明明一模一样,却又迥然不同的眼睛,点了点头:“殿下若有吩咐,梁稷都能照办。”

    荣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许久,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梁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不管你出于什么考量,我都感谢你深夜前来传信。”

    荣焉回手,将那个袖炉拿了过来,递到梁稷面前,“既然你清楚这是我们魏人的事,就不要将手伸的那么长了。”

    梁稷垂下视线,看了那个袖炉一眼,再抬眸重新看向荣焉:“一个袖炉而已,原也是纪王府上的,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哦,我明白了,那明日我要去谢谢纪王的好意了。”伸出在半空的手又慢慢缩了回来,荣焉将袖炉随手放回小几上,顺手端起旁边的热姜汤,皱着眉将剩下的半碗一口气喝干,而后道:“夜深了,将军回吧。”

    梁稷看了一眼空空的汤碗,朝着荣焉道:“告辞。”

    窗子开了又关上,梁稷很快便离开,若不是那阵极淡的夜风,就好像他先前从未出现过一般。

    荣焉抬手遮了遮自己的眼睛,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侧身吹过了床边的烛火,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住,强迫自己进入睡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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