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第23章

    陇城里每一户人家似乎都热闹非凡, 荣焉房里却格外地冷清。

    府里的下人并不多, 荣焉事先让管事封了赏银,又给他们准备了酒水吃食, 所有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的时候, 他却独自回了房间。

    瑞银不放心地来看了两次, 都被荣焉以想要清净为由,赶去和其他人一起守岁。瑞银不敢太过打扰, 又折返回去, 送了几道小菜、几样精致的糕点、一坛酒过来,才终于退了下去。

    酒倒进壶里上了泥炉温着, 荣焉瞧见后心念微动, 伸手倒了一杯给自己。

    入口辛辣, 却还有香醇的味道在口腔之中蔓延, 荣焉不自觉抬手, 一饮而尽。

    他前世的时候几乎从不饮酒, 但梁稷喜欢, 尤好烈酒。每每二人一同吃饭的时候,荣焉都会抢过他的杯盏尝上一口,之后又嫌弃地吐掉,反复再三,乐此不疲。

    重生之后荣焉虽然依旧不喜欢酒水入喉的口感, 不知不觉间,酒却饮得多了。

    好像这样,他就跟前世那个放在心间的人还保持着某种关联。

    夜渐深, 偶尔能听见外面传来若隐若现的爆竹声,正是阖家团圆的时候,现在的荣焉却与这一切格格不入,毕竟——他已经没有家了。

    先前还在南魏宫中的时候,过年是荣焉最不喜欢的日子。

    他父皇最喜热闹,每每在除夕夜必要安排所谓的家宴,让人准备酒食,安排傩舞,本该也是热闹喜庆的。

    偏偏他父皇三宫六院佳丽无数,光是有品级的妃嫔就能坐满一整个殿室,每个人都穿的花枝招展,正常宴席上想方设法地出风头只为引起他父皇的注意。说是家宴,却一丝温情都无,每每坐在其中,荣焉都觉得晕头转向,一个人在那里喝茶,还要悄悄地去观察他母后。

    虽然母后从未提过,但荣焉总觉得她也不喜这样的场合。无喜无悲地端坐在上位,看着这些和自己共享夫君的女人,只要想想,荣焉都替她觉得难过。

    但是现在,连这样最讨厌的场合也再也不会出现了。那些他曾经厌恶过的人,都随着那一场大火化作了尘埃,天大地大,就只剩下他独自一人,再无归处。

    不,他也曾是有过归处的。

    那段时日虽然短暂,却弥足珍贵。让荣焉长到大第一次想要把什么人紧紧地抓住,想跟这人相伴至白首。

    最后却只是徒然。

    荣焉苦笑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没入口,窗子就被人叩响,他起身将窗子拉开,李页抱着一个食盒,敏捷地翻进室内。

    瞧见他,荣焉脸上残存的那点伤感尽悉散去,他将窗子关好,回身从枕下摸出一样东西递到李页手中:“就知道你今晚会来,所以就提前准备好了。”

    李页将食盒放下,接过荣焉递来的红布包,拆开之后发现当中是一个锦盒,锦盒之中整齐地码着一排银锭,不由愣在当场:“殿下这是……”

    “压祟钱。”荣焉又取了杯盏递给李页,朝他笑道,“收下就能保你今后健康长命,平安顺遂。”

    李页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锦盒,下意识就想要拒绝。

    “拿着吧,反正也是徐人给的钱。”荣焉喝了一口酒,唇角带着笑意,一双眼却格外温柔,“你若是不能平平安安的,今后就要留下我一个人了,李页,你怎么忍心?”

    李页闻言咬了咬唇,终于不再拒绝,将那银锭收了起来。

    荣焉的心情似乎更好了几分,他倒了杯酒推到李页面前,自己伸手去开那个食盒:“大老远过来抱着这么个东西,是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李页喝了口酒,帮着荣焉将食盒打开:“是掌柜做的年糕,我知道徐人过年都不吃这些,所以专程给您送一点过来。”

    食盒里装着一小盆精致的糕点,色泽白亮,凑近了能闻到香甜的气息,确实是魏人惯吃的。荣焉拿了一块,想了想闻到:“算算月份,你们掌柜夫人也快生了吧?”

    “嗯,”李页应声,“还有月余。”

    “那你到时记得提醒我送贺礼过去。”荣焉咬了一口年糕,轻轻笑了起来,“夫妻和睦,再添上一个乖巧可爱的孩子,真是惹人艳羡。”

    李页知道在这种日子,荣焉难免会触景生情,想要开口相劝,他又不善此道,生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反而触及荣焉的心事,犹豫了一下,只能又给他添了酒,小声道:“等,了结了这些事情,回到魏国,殿下也……属下拼了这条命,也要帮殿下寻一桩合适的婚事。”

    荣焉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怎知道什么样的婚事对我来说是合适的?”

    李页想了想,面色变得犹豫起来,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望向荣焉:“那殿下,您喜欢什么样的?”

    “我?”荣焉垂眸想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一时半会又怎么说得清楚。”

    从小在宫中长大,他虽被养的单纯天真,却也不至于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后来年纪渐长,也不是没有人想方设法地往他身边送人,都被他母后找了各种办法推拒。

    荣焉虽不喜欢那些人,但也会觉得好奇他母后为何如此果断,他母后跟他说,虽然生在这帝王家,注定要有许多的无可奈何,却不希望他的婚事也是其中之一,那个每日躺在他枕边,将来陪他到白首之人,不应该仅是一个筹码。

    荣焉一直把这话记在心上,之后他辗转来到徐国,遇到了梁稷,他终于确认,自己遇到了母后说的那个人。

    后来被梁稷捉回,关在冷宫里的那些时日,荣焉无数次回想过他们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也愈发确信一件事,在国破家亡,不得不寄人篱下的情况下,面对强大坚定又体贴入微的的梁稷,他是注定无法逃离的,那是他的命数。

    荣焉轻轻摇了摇头,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年糕,喝了一口酒,突然道:“那日我见了徐国太子高淙……他见我与高淳走的太近,终于按捺不住了。”

    李页想了想,抬头看向荣焉:“那殿下您打算怎么办?按说他才是徐国太子,背后还有皇后支持,与他交好对我们来说也算是一件好事,只是这样会不会得罪了那个纪王,毕竟他现在羽翼渐丰,朝中支持他的朝臣也极多,这徐国未来的皇位,说不好是谁的。”

    “徐国的皇位上坐着谁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太子和纪王……我还真怕他们争不起来。”荣焉拿手指轻轻敲了敲手边的杯盏,沉吟稍许,突然道,“你说,我若是求娶城阳公主,寿光帝会答应吗?”

    “城阳公主?”李页诧异,“您与那公主……”

    “打过两次照面,是个率真可爱的小姑娘,只是可惜生在这帝王家,连自己的婚事都不得做主。”荣焉见李页面色凝重,轻轻笑了一声,“只是求娶而已,就算寿光帝真的答应了,从定亲到成婚,这中间还不知道要多久,只要不小心出一点变故,这婚就成不了了。”

    李页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按说属下不该干涉您的决策,只是属下觉得,若是皇后娘娘还在世,定不希望您拿自己的婚事当做筹码。”

    “可是李页,”荣焉笑了起来,眼波流转,“我自己不也是筹码吗?”

    “殿下!”

    李页劝慰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起身,腰上长剑出鞘,剑刃在空中画出一道寒光,直指向紧闭的房门:“谁在外面!”

    荣焉握着酒盏的手紧了紧,抬眼望向门口,借着室内的烛火,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印在门上。他垂下眼眸,沉默稍许,轻声道:“请他进来吧。”

    李页整个人挡在他面前,闻言不仅瞪圆了眼:“殿下……”

    “我知道是谁,”荣焉道,“宿卫还在外面,怎可能放不相干的人进来?”

    李页沉默稍倾,兀自握紧了手中长剑,走上前将门拉开,看见了伫立在门口的梁稷。

    梁稷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在李页半是困惑半是防备的目光中平静地走进室内,将食盒放在桌案上,转过头回视李页:“暗中也算是打过交道,今日终于见面了。”

    李页自然知道面前这个高大的人是谁,他看了一眼荣焉,见他仍安坐在原处,慢条斯理地饮着酒,想了想,也放下戒备,将长剑收回鞘中,抱拳道:“梁将军。”

    梁稷也抬了抬手,算是回礼,而后偏转视线,望向荣焉。

    荣焉终于放下手中的酒,抬眸回视梁稷,良久,他转过视线,看向李页:“看来梁将军今日是找我有事了,天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李页有些犹豫,就听荣焉又道:“梁将军若是想动手,你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回吧。”

    李页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梁稷又看了一眼,才朝荣焉拱手:“是。”

    房门开了又关,室内只剩下二人,荣焉转过视线,发现梁稷已经在对面坐了下来,不由轻哼了一声:“梁将军还真是勤勉,这种阖家团聚的日子还专程到我这儿来,显然是有要事了。现在人已经走了,不妨直说。”

    “我来陪你守岁,”梁稷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从中端出一只还冒着热气的汤碗,“我知你们南人口味不同,所以让人煮了汤圆。”

    说着话,他已经将桌上的其他东西都清理干净,将汤碗摆在荣焉面前:“不知合不合口味,你且尝尝。”

    荣焉微垂眼眸,刚好能看见碗里白嫩嫩的汤圆,不知是包的时候不够仔细,还是这一路过来太过颠簸,有几个还漏了陷,浮在汤里格外的明显,却也让人还没尝就闻到了香甜的味道。

    梁稷自然也瞧见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荣焉顺着他的动作望了过去,一眼就瞧见他黑色袖口沾染的白色糯米粉。

    荣焉的眼睫颤了颤,却没有戳破,拿了汤匙轻轻舀起一个送进口中,是如预料一般的香甜软糯,与记忆中的格外相似。

    前世荣焉在徐国的第一个除夕,也是跟梁稷一起过的。

    那时他与梁稷还未定情,却已相熟。

    自梁稷从驿馆之中的病榻上解救了荣焉,就理所应当地将这个小质子当成了自己的责任,还在驿馆的时候就时常带着吃食用品前去探望,到后来使团离开,荣焉有了宅院,保护这小质子已不是职责所在,梁稷仍照旧往他府里去。

    久而久之,荣焉便逐渐对梁稷产生依赖。

    之后便到了除夕。

    荣焉虽年少单纯,却也清楚梁稷出身太尉府,又是宿卫府首领,在这种日子里若不用当值也还要回家团聚,因此早早就让人关了院门,打算独自一人守岁。

    他前世有几分怯懦,加上寿光帝对其不闻不问,连带府里的下人都轻视于他。管事早早就告了假回家去团聚,剩下的小厮给荣焉随意准备了一点吃食就凑在一起打牌吃酒,只留下荣焉自己,听着外面的热闹,忍不住悄悄抹眼泪。

    梁稷就在这个时候从窗子翻了进来,他身上还沾染着室外的寒意,在看见荣焉通红的双眼时,立刻皱起眉头,视线从空荡荡的屋子里扫过,登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总是被这人瞧见自己这副样子,荣焉觉得莫名羞愧,他将脸埋在掌心,想要悄悄擦干脸上的泪痕,一只微凉的大手将他的手指拉开,替他抹去了眼泪,而后哄劝道:“今日是除夕,我与你包饺子吃?”

    荣焉睁圆了眼,看着面前人温柔的眉眼,方才还累积在心头的孤寂与悲凉全都烟消云散,眼里和心间只看得见面前这人,他拉了拉梁稷的手,小声道:“我想吃汤圆。”

    见他露出了笑容,梁稷的面色也变得愈发温和,点头应下:“好。”

    荣焉府里的下人正凑在一起闹得正欢,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踢开,梁稷如冷面煞神一般站在他们面前,手里的长剑闪着寒光,与它的主人一样带着浓重的杀意。

    那几个小厮恍惚间以为自己要命丧当场,却只是被这人一个个踢起来,赶去准备食材。

    灶房并不大,关好门窗又添置了炭盆之后变得暖意洋洋,房中间支起一张硕大的桌案,上面摆满了小厮们想方设法才弄来的糯米粉、黑芝麻粉、猪油、白糖。荣焉与梁稷二人负手站在桌案前,相对无言。

    梁稷是个彻头彻尾的徐人,从不曾吃过这类甜腻的食物,对着这些东西也不知要从何做起,荣焉虽然爱吃,却从来都是别人煮好了送到他面前,更是一无所知。

    片刻之后,荣焉终于转过头看向梁稷:“不然今日就算了。”

    梁稷在他眼中看见了隐隐地失落,立刻开口:“无妨,你只把那汤圆的形状味道说给我听,总有办法做出来。”

    梁稷身上总带着让人信赖的气息,荣焉立刻开怀,他先找了纸张,在上面画了一个又一个圆圈给梁稷看,而后又手舞足蹈地形容起来。

    或者是梁稷天赋异禀,又或者他实在不想在荣焉眼里看见失望,真的按照他的描述,把那些糯米粉变成面团,把黑芝麻粉和猪油白糖一起活成馅料,而后填进面团里,包成一颗浑圆的汤圆。

    荣焉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他把那颗汤圆托在掌心,仔仔细细地瞧了又瞧,忍不住夸赞道:“梁稷,你真厉害!”

    梁稷脸上漾出笑意:“还没煮呢,不知道是不是你想吃的那个味道。”

    “肯定是!我闻得出来!”荣焉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汤圆放下,扭头去洗了手,“梁稷,你教我,我们一起包吧!”

    梁稷看见他雀跃的样子,也忍不住觉得开怀,点头应下:“好。”

    雪白的糯米面团在梁稷手里格外的乖顺,到了荣焉手里,就变得不怎么安分。或许是从小骄纵长大,荣焉对这种事一窍不通,虽然仔仔细细地看梁稷演示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也没能包出一颗像样的汤圆。

    梁稷却也不在意,只看着他咬牙与糯米面团或者馅料斗争的样子就觉得开怀,笑意从眼角眉梢蔓延开来,整个人带着鲜少有的暖意。

    最终是荣焉自己先泄了气,眼看着梁稷的动作越来越快,他却一点收获全无,怎么都有捣乱的嫌疑,犹豫再三,主动要求去烧水。

    当然烧水也没有荣焉想的那般简单,他好不容易洗干净铁锅,又添好了水,却又在点火这一步遭遇挫折。独自一人在灶台前忙活了半晌,打火石都被他攥的发烫,那些木柴还保持着方才的样子,连一丝火光都没有。

    荣焉灰头土脸地望向梁稷。

    梁稷已经包好了汤圆,守在一旁安静地看了荣焉有一会,眼下对上他求助的目光,立刻走了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打火石,凑近了灶膛,下一刻,灶膛内就燃起了火苗,遇到木柴后变得更加旺盛,火舌舔舐着灶膛,烤得人两颊发烫。

    锅里的水逐渐沸腾,热气也在这狭小的灶房里蔓延开来,让对面那人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荣焉怔怔地看着,不舍得移开视线。

    那样灼热的目光,梁稷自然有所察觉,他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地与荣焉对视,好像想看看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荣焉先有了动作,他突然向前一步,伸出手指在梁稷下颌处轻轻蹭了一下,却发现自己方才为了点火将一双手蹭的极脏,不仅没能将梁稷下颌上的糯米粉擦掉,还留下一道黑色的灰痕。

    荣焉轻轻地搓了搓手指,小声道:“抱歉。”

    梁稷盯着他的指尖,视线忍不住转到那张不知何时也被蹭得脏兮兮的脸上,蒸腾的热气之中,那双眼分外明亮,仿佛能够勾人心魄。

    一个在梁稷心头萦绕多日的念头再一次涌了上来,并且,慢慢放大。

    他突然伸手握住了那只仍在动的手指,荣焉愣在当场,怔怔地看着梁稷微微发红的眼睛,两颊莫名就红了起来:“怎么了?”

    “不要动。”

    梁稷声音极低,仿佛在压抑什么,在荣焉恍惚之间,一只温热的手伸到他脸上,轻轻地蹭了两下,跟着梁稷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了。”

    荣焉顺着朝他手上望去,看见了他指尖的灰痕,终于明白他方才在做什么,眼角不自觉地垂了下来,心底隐隐地升起几分不知名的失落。

    梁稷将这一切全都收入眼底,握着荣焉手指的那只手紧了紧,突然开口:“荣焉。”

    “什么?”

    荣焉下意识抬头,梁稷的脸慢慢在他眼前放大,温热柔软的唇覆上了他的唇瓣。

    荣焉眼睫轻轻颤了颤,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那其实是一个极浅的吻,并没有持续很久,却让荣焉不自觉的手脚发软,他感觉自己整张脸都在发烫,忍不住拿手去捂,却被梁稷将手拉了下来,紧紧地握在掌心。

    梁稷眉眼之间皆是春风一般的笑意,他看着荣焉仓皇的样子,微低头与他贴了贴额头,小声问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何如此?”

    荣焉下意识点头,而后又急忙摇头。

    梁稷弯了唇角,笑意愈发的明显,他说:“荣焉,我心悦你啊!”

    荣焉抬起头来与梁稷四目相对,好像要确认他方才说的话一般,梁稷也不在意他的怀疑,低头在他额上印下一个格外珍重的吻:“就像是这样。”

    笑意在荣焉脸上蔓延开来,在刹那间福至心灵,突然就明白这段时日自己因这人而起的悸动是何缘由,他想起当日母后跟自己说的话,伸手搂住了梁稷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听着强有力的心跳,笃定的开口:“梁稷,我也心悦你。”

    梁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将人又搂紧了几分,笑着应声:“我知道啊!”

    二人这样相拥许久,才终于想起锅中烧的热水,匆匆忙忙将梁稷包好的汤圆下了锅,看着它们一个接一个地浮出水面,就好像荣焉当时的心情一般。

    那是荣焉从小到大吃过最甜的一份汤圆,与眼前这份格外的相似。

    荣焉从回忆中回神,用汤匙在碗里搅和了两下。

    今日本该是他们的定情之日。

    这个念头方一涌起,荣焉只觉得心口针扎一样疼,吃到口中的元宵也好像突然失了滋味,他犹豫了一下,缓缓地放下了汤匙。

    他方才吃的慢条斯理,梁稷的目光也一直落在他身上,眼下瞧他只吃了一口便停下了动作,不由道:“怎么?是味道不合口吗?深更半夜的我也是一时兴起,才找到这么一个会做的人,可能……平日里做的次数不多,那人有些生疏了,所以差了些滋味。”

    荣焉抬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良久,才缓缓道:“没想到陇城还有人会做这个,味道……其实还不错,只是我今晚吃了许多东西,实在有些吃不下了。”

    荣焉眼睫轻轻颤了颤,倒了杯酒递到梁稷面前:“除夕夜,梁将军不在家团聚,跑来给我送汤圆,这份情谊我收下了,无以为报,只能请将军喝几杯酒了。”

    梁稷盯着面前的酒盏,手指伸了伸,最终又缩了回来:“我不饮酒。”

    荣焉抬眸,而后轻轻笑了一声:“梁将军现在不饮酒了?”

    梁稷听出了“现在”二字,却只是点头,既不发问,也不为自己辩解:“是。”

    “那还真是有些遗憾,”荣焉将那杯酒拿回自己面前,盯着澄澈的酒水看了看,手腕抬起,一饮而尽,“原本还想着与将军把酒言欢呢。”

    “你若是想喝,我以茶代酒相陪。”梁稷道,“反正今日也无其他事,本就打算陪你守岁的。”

    荣焉喉结微颤,唇边带笑:“有个人陪着也好。”

    二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却是由梁稷先开口,他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突然道:“方才那个就是你那位护卫了?不知来历如何,可还信的过?”

    若换了往日,荣焉一定会开口讽刺几句,质问梁稷一个外人凭什么管自己的事,但今日他却没说出口,沉默了一会,轻轻点了点头。

    他喝了口酒,竟然耐心地向梁稷说起李页的来历。

    “他娘亲本是我母后入宫前的贴身侍女,陪在我母后身边多年,入宫后与一个侍卫暗通款曲,我母后知晓后,便做主给她出了份嫁妆,为她与那侍卫定了亲事。后来他们生下一个儿子,便是李页。”

    荣焉一面把玩着手里的酒盏,一面道,“李页自幼跟着他爹学武,学成后便也进宫做了侍卫,或许是受了他爹娘的影响,对我母后忠心耿耿,我自小在我母后宫中长大,也因此与他相熟。”

    “那一日皇城陷落,他本想救我母子二人出逃,但当时……”荣焉闭眼,将莫名浮现在眼前那片红光忘却,“叛军太多了,他一个人根本保护不了我们二人,我母后便将我托付给他,让他带我一人去逃命。我们自然不同意,我母后她……”

    就拔了李页的佩剑,自刎于当场。

    李页忍着满腔的热泪,拖着痛哭的荣焉,一步一个血脚印地将他带出了皇城。

    说到最后,荣焉的声音隐隐发颤,梁稷面上跟着浮现痛意,下意识地就按住了荣焉的手。

    荣焉垂下眼眸,盯着手背上那处温热看了看,慢慢抬手将自己的手掌抽了出来,平复了情绪继续道:“所以李页与我是过命之交,若他都不能相信,这天下也再无可信之人。”

    梁稷张了张嘴,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荣焉察觉到他的犹豫,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恍若不察一般,收回了视线。

    室内又重新安静下来,荣焉安静地饮着酒,梁稷坐在他对面,手中端着一杯热茶。

    梁稷其实很想问问那一日荣焉与太子见面都说了些什么,那个齐家三公子,被太子带走的药童现下如何,心中却也十分的清楚,一旦开了口,眼下这种难得融洽的气氛就会烟消云散。

    不如就这样安坐下去,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眼前这个人就还是前世被他放在心间的小公子。

    梁稷沉默不语,荣焉也不知要说些什么,自重生以来,每每面对梁稷的时候,他都是敏感而又刻薄的,以至于此刻难得想要平和一些与这人相处,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开口。

    他与梁稷之间,毕竟横跨着前世与今生。

    荣焉连着看了梁稷好几眼,最终又端起面前的酒盏,喝了一大口。

    “先前不知你如此善饮。”梁稷终于开口,目光却望向荣焉手中的酒盏。

    “先前我也不知梁将军会滴酒不沾。”荣焉轻轻笑了一下,“总有些东西与我们料想的不太一样。”

    梁稷微微抿唇,而后点头:“的确如此。”

    他犹豫了一下,往荣焉的盘里夹了些小菜,又把几样糕点往他跟前摆了摆:“也吃些东西才不至于伤胃。”纵如此,却也没开口劝阻荣焉喝酒。

    荣焉笑了一下,伸手指了指之前那盘年糕:“李页方才带来的年糕,我知道你们徐人不常吃,梁将军可以尝尝,我们魏人有一句俗语‘年糕年糕年年高,今年更比去年好’,吃一块,大吉大利。”

    梁稷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伸出手去,却是把方才荣焉吃剩的那半块拿了起来,毫不犹豫地送进口中。

    荣焉瞠目,半天才道:“将军不必如此节约。”

    梁稷将口中的年糕咽了下去,喝了一口茶水,看着荣焉徐徐道:“我吃过了。但愿你我今年都比去年要好。”

    这一会的工夫,荣焉已经喝了许多的酒,头昏昏沉沉的,醉意若隐若现。却因为梁稷在跟前,勉强打起精神,笑着回了一句:“梁将军,子时还没到呢,还不是新的一年。”

    梁稷看了他一会,才道:“那就但愿,每年都比过去一年要好。”

    “梁将军还真是贪心。”

    梁稷笑着摇头:“我想要的……其实并不多。”

    荣焉与他四目相对,心间涌起莫名的情愫,他晃了晃头,轻轻摆了摆手:“人有的时候要的越少,越难如愿。”

    屋内炭盆或许烧的太旺,让荣焉觉得闷热难耐,起身来到窗边,随手将窗子打开一条缝隙,呼啸的风声席卷而入,将远处的爆竹声也携裹而入,还有不远处偏院里正守夜的下人们传来的喧闹声。

    梁稷默不吭声地走到荣焉身边,将一件外袍披在他身上,顺着敞开的窗缝向外望去,正好看见院中央一大一小两只雪狮。

    这段时日虽然天气一直很冷,但白日里阳光也很充足,两只雪狮化了冻,冻了化,早已变了模样。

    “下次再落雪,我再重新为你堆几只。”梁稷侧目,见荣焉目不错睛地借着月色望向那两只雪狮,不由开口。

    荣焉回手关上窗:“不用了,梁稷。”

    或许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他就这样直接地唤出对方的名字。

    梁稷错愕间听见对方继续道:“我已经不喜欢雪狮了,你不用浪费心思了。”

    见对方沉默,荣焉只是摇了摇头,又坐回桌边喝起酒来。

    梁稷仍站在窗边,目光却一直在荣焉身上,看着他一杯一杯酒下肚,最后因为不胜酒力,趴到在桌上。

    梁稷想,或许荣焉与自己一样,也有许多旁的话想说,却又都不忍心打破这难得的氛围。

    他苦笑了一声,上前看了一眼那个醉卧之人,伸手轻轻地将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而后将人拦腰抱起,轻手轻脚地放置在床榻之上。

    与上次相比,荣焉睡得格外不安,不一会的工夫,眉头又重新蹙了起来,一只手无意识地抬起遮在眼前。

    梁稷将床帏放下,遮住外面的烛光,而后轻手轻脚地将他的手臂放回被子里,掖好了被角。

    夜渐深,外面也逐渐安静下来,梁稷枯坐在荣焉床前,直到听见隐隐传来的更声,才有了动作。他看了一眼那个兀自沉睡的人,低低道:“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起守了岁。”

    他盯着荣焉的睡颜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凑了过去,在他前额落下一个又轻又浅的吻,起身吹灭了室内的烛火,在深沉的夜色中,几乎是恋恋不舍地朝着床榻上看了一眼,转身出了门 。

    门开了又关上,发出一声轻响,床榻上原本正安睡之人,缓缓睁开了眼。

    荣焉抬手,极为小心地在自己前额摸了一下,他想起方才那人珍重却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间觉得莫名的酸楚。

    自重生之后,他的睡眠就极浅,今晚又饮了太多酒,头痛难耐,梁稷刚刚把他挪到床上,他就醒了过来。

    他却没有睁眼,梁稷守了他多久,他便躺了多久,直到那个吻落下,他仿佛已经死寂了许久的心,又泛起了涟漪。

    好歹又过了一年,就当给自己留下一个念想。

    荣焉眼睫颤了颤,又重新闭上了眼,摸着自己的前额,慢慢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单位断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没来得及修文就先更一下吧,等有网了再修。

    就,谢谢大家支持,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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