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第29章

    前世的时候, 梁稷也曾听过类似的话。

    他微微闭了闭眼, 仿佛还能看见当时的画面。

    荣焉面色惨白地倒在自己怀里,鲜血正从他唇角不断地涌出, 毒药不断侵蚀他的意识, 抽离他的力气, 他甚至连梁稷的面目都看不清楚,勉强一字一句地说道:“早知道会这样, 当日在驿馆, 不和你搭话就好了……”

    梁稷想,荣焉当时大概是还有后半句话没来得及说完, 他后悔这一世与自己相识, 如果有来世, 也不愿再与自己扯上任何瓜葛。

    现在真的有来世, 荣焉也真的这么做了。

    荣焉说完那番话突然就平静下来, 扶着座椅慢慢坐了回去, 垂眸看着面前的炭火。他久久没听到梁稷的回应, 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应,好像不管梁稷如何选择,他都不会再更改自己方才的那番话。

    梁稷视线微垂,看见荣焉正用左手死死地捏着刚刚被梁稷拉过的右手腕,左手手背上都泛起了青筋, 仿佛正在忍耐着什么痛楚。

    梁稷跟着变了脸色,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质询,却又突然清醒过来。

    他自然知道荣焉的右手腕怎么了——那里曾经被人用蛮力硬生生地折断过, 纵使那是前世发生的事情,此刻的手腕是完好无损的,但痛楚在荣焉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时时刻刻萦绕在脑海之中,提醒着他。

    前世的时候……

    那杯毒酒入口即发作,迅速地侵蚀荣焉的五脏六腑,等御医最终赶来的时候,也已是回天乏术。

    梁稷不顾门口两个护卫的阻拦,执意将荣焉的尸首带回了梁府,驱逐了所有下人,亲手用湿布巾拭去他脸上、手上的血迹,梳理凌乱的发丝束起发冠,最后换掉他身上沾满了血污的旧衣袍。

    就是在那时,梁稷发现了他被人折断的手腕,还有身上新增的许许多多大大小小被刑讯后才会留下的创伤。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荣焉,前世的他不过是一个天真单纯,仍会胆怯的少年。却在临死前的那一段时间,经历了一生都不曾受过的痛楚,被逼到绝路,只能饮下毒酒结束所有。

    梁稷可以想象,被关在那冷宫里的那几日,荣焉将是如何的绝望。

    恨意与悔意逐渐侵蚀了梁稷的意识。

    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

    虽然是有人早早布好了圈套,给荣焉准备了一条无法回头的绝路。却是他不顾荣焉的哀求,执意将他带上了这条路。

    梁稷从回忆中醒神,目光落在荣焉身上,满含着爱意与无尽的痛楚。

    “好。”

    他听见自己的嗓音变得嘶哑难听,轻轻咳了一声,让声音变得自然了一些,强自镇定道:“好,我答应你。”

    话落,他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转身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房门开了又合上,只留下一声轻响。荣焉下意识地望过去,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却有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

    众生皆苦。

    荣焉忍不住的想,纵使重活了一次,纵使他知晓许多事,改变了许多事,却仍要深陷于这样的苦楚之中,无法自拔。

    炭盆烧得极旺,荣焉渐渐感觉到了暖意,却懒得起身脱掉身上厚重的斗篷,枯坐在那里,就好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的思绪却在不断地飘散,前一刻还与梁稷牵着手在陇城的街巷上说说笑笑,后一刻就被临死前那间幽深的宫殿,把当时所承受的所有苦痛又体验了一番,整个人蜷缩在椅上,瑟缩成一团,止不住的颤抖。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荣焉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见瑞银正提着个食盒站在门口。

    “公子,厨房给您煮醒酒汤,您……”瑞银瞧见他这副样子不由一愣,匆忙放下手里的食盒,上前道:“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屋里这么热,怎么还穿这么厚?”

    荣焉怔怔地看了他一会,轻轻地眨了眨眼,终于放下了紧握的右手:“瑞银?”

    瑞银正被他看的心慌,听他终于开口,总算松了口气,回身拨了拨炭火:“公子,您没事吧?”

    荣焉的眼底还隐隐发红,面上残留着泪痕,看起来并不像没事的样子,他却轻轻摇了摇头,笑了一声,自嘲道:“喝多了,撒癔症呢。”说着,他朝着瑞银举起手臂,“帮我把斗篷脱掉,再让人送些热水过来。”

    “好。”瑞银说着话,就朝着荣焉伸出了手,触摸到他滚烫的手腕登时一愣,“公子,您手怎么这么热?”

    说完,又用手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荣焉的额头:“前额也烫的很……我去叫大夫来!”

    “等会。”荣焉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前额,无奈地笑了一声,“先帮我换身衣服,扶我回榻上躺着。”

    瑞银赶忙照办,先将人身上厚重的斗篷脱掉,又伺候着换掉身上那件沾染过酒水、雪水的衣袍,扶着人在榻上躺好。

    方才还不觉得,这一来一回地折腾过后,荣焉只觉得头晕目眩,仰面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却又开始觉得止不住地发冷,忍不住伸手将被子向上扯了扯,将自己裹得更严实一些。

    瞧见他这副样子,瑞银忍不住叹气:“早知今日就不该让您跟着那个小公子在外面胡闹,他在雪地里滚了一天一点事都没有,您倒是生了病。”说完,他转身就向外走,“我去叫管事请大夫来。”

    荣焉想要开口将人叫住,却没来得及,只能若有所思地看着人消失在视野里,轻轻勾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意。

    尽管天色已晚,管事还是请到了一位大夫,匆匆忙忙地引进府里,替荣焉诊脉。

    荣焉本就不算强壮,白日里在冷风里吃酒,枯坐了大半日,回房之后又裹着厚厚地斗篷在炭盆前坐了许久,一冷一热之后,自然染了病。

    大夫开了方子抓药,管事拿了诊金恭恭敬敬地送出了门,只留下瑞银在房里照看荣焉。

    瑞银拧了湿布巾覆在荣焉前额,而后才想起自己方才拿进来的食盒,从里面捧出来仍温热的汤碗,端到荣焉面前:“公子,您喝了一下午的酒,待会还要喝药,先喝一点醒酒汤,吃点东西吧。”

    荣焉倚在榻上,伸手从他手里接过汤碗,漫不经心地喝了两口,一双眼凝在瑞银脸上,直看得瑞银心中茫然,才缓缓开口:“生病这种小事,就不用告诉梁将军了。”

    “好。”瑞银下意识回完,猛地扭头去看荣焉,“公子您……”

    “你是管事招进来的,而管事的儿子正在宿卫当差,梁稷想经他的手往我身边安插个人手也不算什么难事。”荣焉安静地打量他,“你也是宿卫的人?”

    “不不不,小人不是,小人原本也只是一个小厮,只是早些年是一直在太尉府当差的。”瑞银小声解释道,“后来我娘生了病,没人照顾,将军让人拿了钱给我,允我回府照看她老人家。只是我娘命薄,最后还是去了,我,我本就是跟她相依为命,现在娘没了,无处可去,便想着再回太尉府里。”

    他抬眼去瞧荣焉的脸色,继续道:“然后将军说他有一个人想要托我帮忙照看,问我愿不愿意,所以我就来了。”

    说到这儿,他突然跪倒在地:“小人敢对天发誓,自跟着公子以来一直是尽心尽力,并无二心,将军就算偶然向我问起公子,也只是打听一些吃喝日常,再无其他。我自小就在太尉府,虽然不知道将军为何要如此,但敢发誓他对公子您绝无恶意。”

    “我知道。”荣焉目光穿过瑞银,不知看向了哪里,“你先起来吧,你说的话我知道都是真的。若不然,我也不会让你在我身边待这么久。”

    眼看着瑞银起身,荣焉才又道:“我与你们将军之间……他曾经欠我一份人情,所以有此举。他过往的心意,我收下了,但今日他过来,我们已经将话说清了,从今以后,我二人之间再无瓜葛。”

    “至于你,”荣焉徐徐道,“你若是还愿意留在我身边,从此以后,也不得再与他再有任何交集。若是不愿,现在就收拾一番,重回太尉府吧。不过不论如何,这段时日,还是要多谢你的照应。”

    “公子!”瑞银咬着下唇,看了荣焉一会,最终道,“今后我也愿留在公子身边。”

    荣焉微微有些讶异,最后却只是笑了一声:“好。”

    他又喝了两口汤,将汤碗递还给瑞银,自己又仰面躺下:“我先睡会,等药煎好了再叫我。”

    瑞银应声:“是,公子。”

    而后便迅速地将食盒收拾好,放下了床帏,吹灭了床头的烛火,轻手轻脚的退了下去。

    室内光线昏暗,荣焉睁着一双眼,瞪着屋顶愣了会神,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扯了扯嘴角,而后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夜渐深,却难以入眠。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不知道说点啥,不如卖个萌吧!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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