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春寒料峭, 侵人肌骨。
荣焉仍裹着厚重的裘衣, 手里还抱着一个袖炉,昏昏欲睡着被瑞银塞进了马车, 到纪王府赴宴。
那一日入宫面见寿光帝之后, 他与城阳公主的婚事就正式定了下来, 礼官一挑再挑,在征求过寿光帝的意愿后, 终于选定了吉日, 将婚期定于九月初八日,之后便集礼部之力, 着手筹备婚事。
不管是礼部还是后宫之中, 据说都为了公主大婚而忙得人仰马翻, 荣焉这个当事人反而清闲下来。每日不是待在府里看书写字, 招待一下上门做客的苡仁, 就是到食肆去逗弄一下越长越可爱的依依, 难得安享了一阵清闲。
直到前几日, 李页带来了魏国的消息,跟着纪王府的请帖也送上门来。
自从与城阳公主定下婚事,荣焉在陇城的地位也发生了改变,城中的许多达官显贵开始给这位异国而来的小质子更多的关注,慢慢发现了这位小质子与二位皇子皆是关系匪浅, 但又偏偏能够保持一种难得的均衡。
众人先前皆以为,城阳公主的婚事将会改变朝局,影响到二位皇子一直以来的争斗, 却没想到,竟进入了另一种平衡到僵持的局面。
或许这也是寿光帝选择这个魏国质子作为驸马的缘由。
荣焉对于这些皆有所耳闻,却从不放在心上。他自有自己的打算,自不会因为这些猜测随意更改。照例保持着与二位皇子均衡的交情,却又不肯再多迈出一步。
而让人意外的是,两位皇子好像都接受了眼前这种局面,最起码表面上,谁都没再有多余的动作。
马车在纪王府门前停下,发出“吱嘎”一声轻响,驱散了荣焉最后一点睡意,慢慢醒转过来。瑞银掀开车帘,探头进来:“公子,纪王府到了。”
荣焉打了个呵欠,将一直抱在怀里的袖炉递给他,摸出锦帕擦了擦手上的汗渍,扶着瑞银从马车上下
身后传来一声马匹嘶鸣,荣焉下意识回过头,看见一匹通体是油亮的黑色鬃毛的骏马,再抬视线,看见了马上的梁稷。
瑞银显得更加紧张,他小心地扯了扯荣焉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公子,是梁将军。”
荣焉安抚般拍了拍他的手,抬眸望向梁稷:“倒是不知道梁将军今日也在。”
“若是知道,你今日就不来了?”梁稷回视那双清亮的眸子,平静回问。
“怎么会?”荣焉微微笑了笑,“纪王殿下相邀,我又怎么会拒绝。更何况,我与将军又无仇怨,何必躲避?”
“那就好。”梁稷从马上下来,直视荣焉的双眼,“好久不见了,荣焉。”
那声音极轻,荣焉却莫名从其中听出某种压抑的情愫,眼睫微微颤了颤。
好久不见——他与梁稷确实又有多日未见。
自从那一日他与梁稷主动划清干系,梁稷再不曾主动出现到他面前,除了偶然的碰面,竟再难得相见。但这人却仍是在他看似平静的生活之中,留下星星点点的踪迹。
每逢雪后院里出现的雪狮子,装着魏人爱吃的汤圆、年糕的食盒,还有很多个午夜梦回,从屋顶传来的极轻的声响。
这人并未出现,却一直守在荣焉身边。
荣焉垂下眼眸,将眼底的情愫收敛,目不斜视地从梁稷身边走过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梁稷,”荣焉仍看着脚下,声音极轻,“春天来了,再不会落雪了。也再也不必有雪狮子了。”他扭过头朝着梁稷脸上看了一眼,“现今我已是城阳公主的准驸马,没有什么能阻拦我的脚步了。”
“我知道,”梁稷道,“我从未想过阻拦你。”
荣焉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握紧成拳,正当他还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纪王府大门敞开,高淳在几人的陪同之下迎了出来:“这么巧你二人同时到了。”
荣焉慢慢放开手,转眸间唇畔已带上了笑意,他朝着高淳施了一礼:“劳殿下亲自出门相迎。”
高淳立刻扶住他手臂:“今日本就是私宴,况且,现如今你我之间也不再是外人,不必如此多礼。”说完又转向梁稷,轻轻点头,“酒宴已经备好了,进去慢慢聊。”
入座之后,荣焉终于得以脱去身上厚重的斗篷,穿着一件淡青色圆领小袖袍,头发高束成冠,露出一张虽有些清瘦,却白皙俊秀的面容,静坐在那里的时候,更显得清隽而挺拔,让在座几人视线落在他身上时,不自觉地停留,忘了移开。
最终还是高淳最先回过神来,他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浅浅喝了一口,徐徐道:“已经入了春,方才见你还裹着裘衣还担心是不是身体不适,现在瞧着气色竟然比之前还要好上许多,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
荣焉浅浅地笑了一声,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室内转过,发现高淳说今日只是私宴还真没错,在座的除了他与梁稷,也只多了一个孙翌作陪,府里的小厮准备好吃食之后也纷纷退了下去,显然是怕耽误几人接下来的谈话。
他目光偏转,目光不自觉地就转到梁稷身上——这段时日,他虽在府中鲜少出门,却也没少听说与梁稷有关的消息,有些是来自太子府,有些是高淳亲口所言,还有些是来自街巷。
据传近段时日梁稷几乎每日出入纪王府,在朝中每每太子与纪王发生分歧之时,更是堂而皇之地站出来帮纪王说话,与他往日里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昔日里梁稷虽与纪王私交甚好,但却从不牵扯朝政,现如今诸多行为,分明表明了他在太子与纪王的争斗之中,梁稷终于迈向了纪王那一边。
而据说,他如此行为,也引起了其父太尉梁忠的不满,父子二人之间矛盾重重。
这些传闻有真有假,荣焉并不会都相信,但仅凭今日却可以证明一件事——梁稷与高淳之间的关系,确实远超于前世。
或者说,梁稷现在的种种行为确实表明,他站在了高淳那一边。
若换先前,荣焉说不定会针对梁稷进行冷嘲热讽,迫使他离席。但今日,他却只是朝着梁稷看了一眼,就淡然的收回了视线。
梁稷将他的反应都收入眼底,神态自若的喝了口茶。他想起方才在府门外荣焉说的话——“没有什么能阻拦我的脚步了。”
梁稷微微抿唇,他确实没打算再阻拦荣焉的脚步,因为,他也有自己想走的路。
各怀心事的短暂沉默之后,荣焉朝着孙翌看了一眼,开口道:“要说气色,孙主簿的气色倒是更好一些,想来是殿下苦心求医起了成效。”
高淳也跟着朝着孙翌望去,唇畔勾起笑意:“转过年之后,孙主簿的身体确是好了许多,本王也总算能放下心来。”
孙翌在荣焉开口时,目光就冷冷地凝在他身上,听到高淳回应,又转过视线,朝他笑了一下:“一直以来,多亏殿下关照,不仅捡回我这条命,还遍求良医来治我的陈年旧疾,孙某便是结草衔环,也难报殿下恩情。”
高淳轻轻摇头:“孙主簿若是如此说,便是见外了。”
荣焉噙着笑意看着二人,轻轻道:“殿下本就才智无双,现今又有孙主簿这样的能人相助,又怎怕大事不成。不像我孤木难支,也不知何时才能得偿所愿。”
“荣焉你也不算是孤木难支吧?”高淳轻轻笑了一声,给自己倒了杯酒,“听说魏国又有了新的变动?”
荣焉浅笑:“殿下倒是消息灵通。”
话落,他也不藏私,从怀里摸出一封密信,径直递到了高淳手里。
那信便是李页前两日送到他府里的,信上所言便是魏国荣玄处近况——
月余之前,魏国重开恩科,不论出身、不看背景,广招国内饱学之士至陵州,经多轮会试从中选拔出了一批才学过人,目光见识深远的寒门子弟,荣玄大喜,亲自主持殿试,钦定一甲三人,授职入朝中为官,其他人也分发至各部、甚至各地任职。
寒族子弟入朝为官,虽然人数并不算多,官位也并不显眼,却已足够引起世族的不满,荣玄为了避免激发矛盾,适当退让,擢升了一批世族子弟给予安抚,原本此事至此,便算告一段落,却不成想,变故突起。
一位新晋进士,不知因何与一位世家公子同在一家酒肆饮酒之时产生矛盾,竟被那位醉酒的世家公子当街打死,将原本被荣玄尽力平息的寒族与世家的矛盾,重新推上了高潮。
荣玄如何处理此事,将决定魏国朝局今后的走向。
高淳看完了信,微微勾唇笑了起来:“你人虽在陇城,在魏倒也做了不少的事情。”
荣焉轻饮一口酒,微挑眉:“殿下此言便高看荣焉了。从荣玄一面仰仗世家,一面又试图用寒族学子来分散世家的权势时起,就注定了这一切的走向。我或许有过推波助澜,却也改变不了这些注定的事情。”
“况且,”他缓缓道,“我虽有自己的野心跟谋划,却也不会因此去伤及那些无辜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在加快节奏,推进下一段剧情,真的。感谢在2020-06-01 12:42:12~2020-06-02 13:5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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