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世子

    宋星遥没开口, 只是仰头看他。他已然换过身衣裳, 不过照旧是宽松的大袖衫, 头发倒是梳起来了, 只是未挽髻,高束成马尾,簪了个金冠,颜色与他身上这件枫叶色的衣袍如出一辙。

    看他这打扮, 再看他夜里还能在绘珍馆自由行走无人敢管,宋星遥猜测起他的身份来。

    他见她不语, 微弯腰, 剑眉一竖, 凶道“你这个小骗子,白日敢骗我”

    宋星遥理理裙上褶痕, 扶案站起“到底谁先骗谁你别贼喊捉贼”

    “嘴巴挺能说啊”他凶相毕露,英俊的面容浮上煞气, “宋家六娘宋星遥是吧, 今日在殿下宴上也算声名远播。”

    “过奖了。”宋星遥抱抱拳, 露个假笑。

    他不语, 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 又绕她走了一圈, 才道“瞧不出你年纪小小, 不止会骗人, 还是个马屁精不过”他顿了顿, 续道, “小爷喜欢。”说着脸上煞气一扫而空,露出笑容,桃花眼泛起春色,活脱脱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儿。

    “承蒙错爱,不知阁下何许人也”宋星遥依然顶着十足假笑与他道。

    “我我不是和你说过,我叫小安,乃是殿下面首,你怎就不信虽说我确非贫苦百姓,但好歹也是堂堂七尺之躯,你明知我深陷苦海,不拉我一把也就罢了,还将我推回火坑,你良心不疼吗”他伸出食指就想戳她心口,即将触及那微耸胸口时,他又猛地收回。

    宋星遥的目光自他肩头越过,不动声色看了眼亭外垂落的纱缦,淡道“我听闻殿下对身边的人极好,尤其是宠爱的小郎君,再看阁下这模样,我若是殿下,有阁下这样的面首,定要放在心尖尖上疼的,殿下必也不舍得慢待郎君,锦衣玉食供着,怎算是苦海”

    他先听她夸奖自己模样,正有些得意,不想越听越不对劲,听到末了简直不可置信合着他一个大男人,被她占了便宜

    宋星遥看着他再度竖起的剑眉,假笑变作真笑。

    “怎不是苦海锦衣玉食又如何我一介男儿本该顶天立地,如今却要我以色侍人,做那勾栏女子之事,分明就是火坑,我本可脱身,却因你回到这个火坑,你说你要如何赔偿我”两次交锋两次均落下风,他瞧她这笑就觉得不痛快。

    “我”宋星遥刚要开口,却被亭外传来的声音打断。

    一只纤纤素手拨开纱缦,略带威严又有些无奈的女人声音响起“赵睿安,你给本宫说说,本宫这里怎么就成了火坑,又是怎么虐待你了来来,好好说。”

    纱缦撩开,已换成轻便襦裙的长公主从外头踱进亭内,白日高挽的发髻也改成慵懒堕髻,举手抬足间全是不同白天的万种风情。

    赵睿智他背向长公主而站,并未瞧见亭外来人,闻声色变,再看宋星遥,她脸上那笑越发灿烂,透着股幸灾乐祸,必是早已看到长公主前来,她故意使坏拿话诱他,当真是个可恨且磨人的小狐狸。

    “你”赵睿安咬牙切齿指她鼻子。

    “殿下早已约我在此替她绘彩。”宋星遥解释一句,表明不是自己使坏,而是有人自动撞上门来,那可别怨她。

    语毕,她飞快溜到长公主身后,朝公主行了个礼,就在脑中搜索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有点熟,但她没印象,应该是她听过名字却并不认识的人,赵是大安皇姓,睿是皇子辈的名,这人是皇亲国戚

    长公主已经走到亭边,缓缓倚到藤榻上,四周侍女没人说话,只朝赵睿安行个礼便退到旁边,赵睿安这会老实了,垂头站着不敢动。

    “怎么你不是我面首吗过来,给本宫倒茶。”长公主斜睨他道。

    赵睿安只好讪讪一笑“别开玩笑了,姑姑,我可是您亲侄儿。”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亲姑姑啊那你在外人跟前胡扯八道的时候怎不想想本宫是你亲姑姑”长公主微微一笑,却是不怒自威的声势。

    “殿下,茶。”宋星遥十分有眼力劲,给长公主倒了盏茶来。赵睿安不动,她动。

    长公主点点头,又朝赵睿安道“看看你这德性,连个十六岁的小娘子都不如哪点像个皇室子弟整日招猫斗狗也就罢了,如今变本加厉还学优伶唱起戏来,是生怕你父王面上无光,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登台”

    看来长公主确实被他气到,也不顾宋星遥这外人站在旁边就训起人来了。

    赵睿安却不以为意挑挑眉,将这些话视如耳旁风。

    “你好歹是东平王世子,顾忌一下你的身份与你父王的颜面。”见他这冥顽不灵的德性,长公主有种对牛弹琴的恼火。

    宋星遥已经垂头站到一旁,听到公主的话,心头微惊。

    他竟是东平王世子

    东平王赵陌是长公主赵幼珍的异母弟弟,在大安立国之初曾立过大功,被封东平王,镇抚东北,麾下大军十数万,是大安现存势力最大的藩王,也是今上最忌惮的兄弟之一。

    这样一想,宋星遥便有些印象了。上一世赵睿安的名字并不响亮,而东平王世子这个身份远比他的名字要响。

    他在七岁时随父进京述职,后来因为太后甚是喜欢这个孙儿,因此被今圣留在了长安,其实全长安都知道,今圣不过是借孝顺太后与疼爱稚子为名,留下赵陌嫡子在京中为质,防的是东平王叛变。

    赵睿安这个世子在京城过得并不好,所幸赵陌与赵幼珍姐弟情颇深,赵陌离去前便将他交托给长公主,此后他便由长公主代为教养。

    赵睿安轻“嗤”一声,不屑道“什么东平王世子整个长安有谁不知道我留在京城为质,不过是枚用来牵制我父王的棋子,我表现得再好又有何用还平白惹人猜忌现在这样多好,就当我是扶不上墙的烂泥,皆大欢喜。”

    “小安”长公主按按额角,目露心疼。

    “姑姑,别说了,知道你疼我,我心里有数。”赵睿安摆摆手,阻止长公主的说教,“行了,不耽误你们绘彩。”

    他语毕忽然俯身凑到宋星遥面前,冲她打了个响指“宋星遥,我记下你了。好好服侍我姑姑”

    宋星遥被他突然凑近的脸吓了一跳,他那双桃花眼里明晃晃写着宋星遥,你给小爷等着。

    赵睿安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甩甩衣袖人已消失在夜幕中。长公主眉心隐约浮出些倦怠来,只将头靠在榻上,被赵睿安闹了一通,她有些意兴阑珊,正要打发宋星遥离开,太阳穴上却被温热的指尖覆上。

    “殿下,绘彩一事需您耗力端坐,您今日也乏了,我们不如改日吧,今晚就让我替您捏额松快松快我在家也常替我阿娘捏头,她喜欢得很。”宋星遥一边说,一边轻抚长公主两边太阳穴,见她没有反对,指尖才渐渐下力。

    长公主受用得闭上眼,眉心渐渐松开,随意道“你阿娘有你这贴心的闺女,定是疼爱得紧。”

    “才不呢,我阿娘最烦的就是我。我是家里老幺,从小淘气到大,没少挨阿爹的训和阿娘的骂。去岁我跟堂兄弟出门玩耍,把头给摔伤了,将我娘气得不行,一直念叨至今,她心里怕是嫌弃死我了。”

    “你娘那不是气,是急。”长公主缓缓道,唇角绽开些许温柔笑意。

    “也是,我没少让她操心,小时候操心我淘气,及笄了操心我嫁不出去,嫁人了又操心我嫁得如不如意”

    “嫁人”长公主惑道。

    宋星遥笑笑“是我长姐,她已经嫁人了,阿娘就时常叨念不知她在婆家过得好不好,我想我要是出嫁,母亲也会这般操心吧。”上辈子就是如此,为人父母,一辈子操不完的心。

    长公主又是一笑,神思在她不疾不徐的家常里短中渐渐松驰,鼻中随意应了两声,竟是慢慢睡着。

    从绘珍馆回到林府,天已黑透。

    县主应酬一天,体力吃不消,已是疲惫不堪,匆匆回了自己寝屋,林宴林晚请过安便退出县主寝屋。林晚跟在林宴身后慢慢走着,脑中往复回忆着白天,以及这段时日发生的事,越想越觉不对。

    大抵女人都有天生的直觉,她明显察觉到林宴的变化,而他这改变似乎又与宋家那个六娘有些莫名关联,但从表面来看,林宴和宋星遥完全没有联系。她母亲亦买通林宴身边的人,每日都有关于他的手札记录送来,那些记录她也瞧过,毫无问题。

    可她近日总觉心中惴惴不安,也不知为何。

    “阿晚”

    林宴的声音响起,林晚回过神来,迎上林宴疑惑的目光,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跟着林宴走到他书房外。

    “阿兄,我有些话想问你。”她甜甜笑起,也没等林宴开口,就越过他,自己进了他的书房。

    “何事”林宴蹙着眉跟她进屋。

    林晚进他书房,如入自己闺房般,并不把自己当作外人,一件件摆弄过他多宝格上的物件,口嘴漫不经心道“今日阿娘向我打听有没温柔娴慧的小娘子呢,打算找来给我做嫂嫂。阿兄自己可有人选”

    她如儿时般笑起,有些坏有些甜,像个讨喜的妹妹。

    “没有。”林宴跟在她后面,把她弄乱的摆件一件件又放好。

    “阿兄,我不是母亲,你若是有心仪的娘子,不妨告诉我呀。”林晚续道,见他没反应,又问,“宋家的六娘子,我瞧着很是不错,你觉得呢”

    “是不错,比你好”林宴这回倒是正面回答她。

    林晚却只当他故意捉弄自己,跺跺脚不依道“阿兄”一边人走到他书案前,随手就将他案上一卷画轴展开。

    “别看。”林宴阻止不及,眼睁睁瞧她展开画卷。

    “什么宝贝呀”林晚不理他的拒绝,我行我素展开卷轴,双瞳却随着画中之物骤然一缩。

    画上,是个女人,才画了一半,未及上色,不过线条勾得行云流水,不止勾勒出女人的婀娜身姿,也勾画出她迷人的脸庞,一看就是林宴手笔。

    林晚动作一僵,举着画强笑问道“阿兄,这画中是”

    “你不是问我可有心仪之人”林宴倏尔一笑,眼中冰雪消融,疏冷化作多情。

    “这是”林晚手颤抖。

    “我心仪之人,此生非她不娶。”

    林晚狠狠咬唇,许久后方道“她是谁家娘子”

    林宴却是不答,林晚将画越攥越紧。

    这画中之人,非常陌生,她从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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