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娘子, 你又有何要说?”长公主不置可否, 只望着宋星遥问道。
她的目光不似前几次的温和,带着高位者的威严, 上峰对下属的考校,让宋星遥忽然生出考场应试的紧张来,觉得自己像个学生。
深吸口气,宋星遥冲长公一礼, 目不避其锋芒,开口回道。
“禀殿下,小耳园的猫主出园需得园中女侍在侧, 且不得将猫主交由外人私自抱离,除非上命。这是六娘入小耳园后刚定下的规矩。我翻查过小耳园的猫主日志, 府中豢养狸奴已有十年,共养过十一只狸奴,根据日志所载,这十年之间,狸奴伤人之事并不少见。狸奴大多性情刁冷且胆小谨慎, 又野性未泯, 并不容易对人起亲近之心, 尤其在陌生环境, 或面对陌生人时,狸奴防备心起,就可能误伤他人,亦或是自己受伤, 这在日志之中有迹可察。十年内,在案的严重伤人事件,足有十三起,其中有两起伤到的还都是贵人,而狸主因此受伤的事件,共十六起。”
宋星遥养了两辈子猫,自然清楚猫的脾性,别说是外人,就是她自己有时抱猫逗猫,都会不小心被猫的指甲抓伤,猫儿倒也不是有心伤人,只是大多时候如同顽童,爪下不知轻重罢了。
“其实不论是陌生人,还是亲近的喂饲者,亦或是狸,都有可能在交互游戏的过程中受伤。公主府中常有贵人出入,若是狸奴不慎伤到贵人,那便是罪过,因而我才定下规矩,凡抱离小耳园的狸主,需得在确认猫爪指甲剪妥的前提之下,由小耳园的女侍抱出,并不得交给他人私自抱走。此一则为了安抚狸主情绪,二则也为防狸主情绪失控伤人,三则若有不妥之处,女侍也可马上做出应变。”
宋星遥的长篇大论听得寒苏不耐烦,然而长公主却极有耐性,她不开口,谁都不敢打断宋星遥,只听她一个人在楼中说话。楼外不知几时走来个人,挥手阻止了侍者的传报,只站在门口处看着。
“小耳园虽然只是殿下豢养爱宠的园子,可能与公主府上其他地方都不能相提并论,但园子既然是殿下交给六娘的,便无大小之分,都是该全力以赴做好的事,故而我虽初入公主府,也琢磨了不少能够妥善管理小耳园的办法,定下几条规矩让园中众人遵守。”宋星遥便又道,“此譬如行军作战,小耳园是殿下交由六娘的军,六娘为将,只遵殿下令,替殿下效命,而小耳园中众人为兵,领六娘之意行事。荔枝虽然冲动,她与轻渠却按我的规矩办事,在我这里并无问题,殿下若觉此规矩不妥,那是六娘的罪,六娘愿意承担所有罪罚,并无怨尤。”
她话音刚落,长公主抚着椅背笑出一长串声音,指着她道:“你这个小丫头,不过是养个猫儿,还同我扯起行军作战?你这点年纪,是上过沙场,还是带过兵?”
“六娘……没有经历过这些,只是……只是……一些皮毛领悟而已。”宋星遥挠挠头,被长公主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总不能说自己这番话就是奔着长公主去的,毕竟是曾经领兵作战的长公主,对这些想来理解得更深。
“不过,本宫喜欢。”长公主话锋又一转,靠到榻上道。
宋星遥稍稍松口气,又朝寒苏等人道:“不过伤及千弦娘子,是荔枝鲁莽冲动了,六娘替她向千弦娘赔礼道歉。另外不知是哪位贵人要见狸主,我这就亲自将狸奴送过去。”
“耽搁了许久,贵人早就对狸奴失去兴趣,就不劳烦宋娘子。”寒苏道。
“说说吧,是谁想见我的猫儿?”宋星遥还没回话,长公主就先开了口。
寒苏被长公主幽沉的目光看得心头一凛,面露惶恐。
宋星遥忙垂下头——寒苏并不知道十五皇子的事,只当成争猫喧哗来处理,可她怎不想想,若搁在平时,长公主压根不会过问府中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争斗,但涉及到皇嗣安危,便不是普通的小争斗。
“是……是……”寒苏答不上来,只好望向长公主身边的男人。
那男人却是从头听到尾的,知道事涉皇嗣,奈何殿下跟前,他不能给寒苏任何提示,此时见寒苏吞吞吐吐,他不由轻叹一声,转身跪在了长公主面前,额头贴地道:“禀殿下,是奴让寒教习抱只猫儿来看看,好排狸戏,因怕其他人看去,所以嘱她不要声张。此事全是奴的错。”
长公主坐在锦榻上没起来,才刚还温柔的目光渐渐凌厉,盯着男人低垂的后脑道:“寒凌,你知道本宫的脾气,真要认下此罪?”
“不,不是的。殿下,此事与哥哥无关,是我……”寒苏闻言大急,立刻跟着跪在寒凌身边。
她一跪,千弦和梓语也跟着跪下来。
宋星遥望着那男人——果然,他是寒苏的哥哥,长公主身边得宠的面首之一。
“我姑姑最恨她的后宫掺和这些事,你且看吧。”赵睿安走到宋星遥身边,附耳悄悄一语。
宋星遥瞪他一眼——瞧他这八卦的模样,他们很熟么?
“寒苏!你住嘴!”那厢寒凌已经出声喝止寒苏,转而又求长公主,“殿下,是寒凌的错,求殿下责罚。”
长公主没再说什么,只有些失望地看着他,半晌方道:“你既有心练舞,本宫成全你。绘珍馆的狸奴多,你带着寒苏去绘珍馆住段时日,好好习舞。”
寒凌猛地抬头,对上长公主冷凉的眸,求情的话再说不出。长公主素来不喜他们掺和府中事务,再得宠的郎君也不例外,他为保寒凌踩着公主底限,如今兄妹二人被罚去绘珍馆,已是长公主念在这两年相伴的情份从轻发落,但日后想回公主身边,却不可能了。
美男颓然倒地,眉目生哀,竟比女人还要楚楚可怜,看得宋星遥心疼——但很快她又清醒过来,在心里骂自己,心疼个鬼,美色误人!
一出闹剧在长公主手上风轻云淡处理了,不论寒苏如何哀求都没用,连同寒凌在内的一干相关人士都被带出楼去。长公主雷厉风行,既已发落,寒家兄妹与千弦梓语便不能在公主府多留一晚,马上由曹清阳的人押着迁去绘珍馆。
在公主府惹下的最大对头就这般离开,宋星遥并没多少喜悦,只折服于长公主的手段威势,半惊半叹。
楼中众人很快退去,长公主又捏着眉心歪在榻上,婉嫣上前轻道:“殿下,要不叫章郎君过来服侍您吧?”
长公主摆手:“不必了,今日让本宫静静。”寒凌毕竟服侍一场,如今走了,她还是有点不舍。
宋星遥见状不敢再扰公主,行了礼就要告退,不妨长公主又点她名字:“宋星遥,你刚才为何不说小十五的事?这儿没有外人,你可以说了。”
如果宋星遥说了,事件升级,谋害皇嗣之罪,恐怕不是赶去绘珍馆能压得住了。
宋星遥看了眼捧着小碗乖乖坐在旁边的赵睿启,垂头道:“殿下,六娘与寒娘子从前有些过节,这事六娘以为只是寒娘子藉机报复而已,十五皇子正巧遇上,并非寒娘子有意图谋不轨。此则一,其二,十五皇子乃是皇嗣,此事若然传开,对殿下与公主府都不好,再则也涉及十五皇子的宿疾,都是宫闱内不传之事,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怎么知道小十五的宿疾?”长公主问她。
赵睿安也盯着她——她刚才还说不知道。
“小殿下的手背上,已经起了红癣,我从前在老家里,也见过孩子因为碰触到猫狗一类而引发红癣与喘症,所以作此猜测。”宋星遥回道。
赵睿启虽然没有碰猫,但空气里有浮毛,而他们成人的身上又多少沾染到猫毛,他一靠近就难免碰到。而这一点也能引发他的红癣,足以说明他症状的严重性。
“起癣?”长公主微惊。
婉嫣忙走到赵睿启身边,将他衣袖撸起,果见手背与小臂上有几块红癣,不过所幸并没蔓延,赵睿启看着也无异状,长公主这才放下心,命人叫来医官,又屏退众人。
宋星遥知道没自己什么事了,躬身退出。
“宋六娘,今日你能这么顺利除了敌手,可有我一份功劳,你答应过我的,要多说几句好话。”赵睿安走到她身边,戏谑道。
“成,世子想听什么,我就说什么!”宋星遥与他并肩而出,心头大石落下,看赵睿安也觉得这人顺眼许多。
“我只想听你说,找个时间好好说。”赵睿安摸摸下颌笑道,又问她,“你说咱们这样算不算不打不相识,化干戈为玉帛?”
“世子说是那就是。”宋星遥笑眯眯道。
“那咱们也算朋友了?”赵睿安挑眉问道。
他说话间伸手搂她肩头,掌心刚触及她圆润肩头,宋星遥已然快速转身,避开这只狼爪,只道:“能与世子做朋友,是六娘的福气,承蒙受世子不弃,日后六娘就是世子的朋友。今日六娘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语毕,她快步离去,走得飞快。
赵睿安站在原地瞧了会她的背景,忽然笑开。
楼外长廊另一端的垂帘下,林宴悄然而立,遥遥望来的目光仿如鹰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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