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梦困扰的宋星遥无法直视赵睿安了, 但好在如今两眼一抹黑,她也看不到他的脸,这不适应的症状得到缓解, 她不乐意被赵睿安按着不能动, 额头用力一顶, 就撞在赵睿安胸口上,两人都各退了半步。
赵睿安捂着胸口咳嗽两声, 恨道“宋星遥,你属牛的啊”
“谁让你趁我受伤动手动脚。”宋星遥伸手在半空中摸着,试图走回软榻, 不期然间,脸颊被冰凉的手指用力一掐,她“啊”了一声, 反手拍去, 可还是拍了个空, 一转眼, 自己的辫子又被人揪住,她气到,转身抬脚就踹, 依旧没能成功抓到人,肩膀又被人一拍
如此这般捉弄了四五趟, 宋星遥炸了“赵睿安”
“我就动手动脚了, 你也抱了摸了,怎样”赵睿安这才开口, 满脸无赖, “考虑下以身相许”
声音就响在宋星遥耳畔, 人应该离她很近, 温热的呼吸触耳可察,她红了脸,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过近的距离。她不说话,静默片刻陡然转身,一拳砸下,正中赵睿安胸口,他痛呼一声退开,而后没了声息。
“赵睿安”宋星遥等了半天,没等到他的声音。
亭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四周没有多余响动,宋星遥站在凉亭正中,眉心渐渐拧紧。
适才恼极,她那一拳用了狠力,不会把人砸坏吧她记得在火场里他为了救自己,应该是被梁柱之类的重物砸到后背,如果伤上加伤
宋星遥有点担心。
“喂赵睿安”宋星遥看不到,只能用手在半空乱摸,一边试探着迈步,一边唤他,“你没事吧倒是说句话啊”
还是没人理她。
“赵睿安”宋星遥更紧张了,脚步变得急切,但她摸索着走路,一急就更辨不清方向,一个不留神脚绊在矮几上,她哀嚎一声摔下去。
狗吃屎的惨状并没出现,下一刻,她被人圈入怀中,稳稳坐回软榻上。
“你叫魂呢”赵睿安依旧没正经的声音响起,“打得那么重,想杀了我”
“你还玩”宋星遥简直被他气到牙痒,奈何自己眼瞎,虎落平阳被犬欺,拿他没辙。
赵睿安没回答她,把她放好后就起身,站她身侧静静看她片刻,忽单膝跪下。
宋星遥气鼓鼓揉自己脚踝,抱怨他“这么大的人,跟三岁小孩一样,十五殿下也比你老成。你背上伤好点没有是伤得太轻了这么不老实,还玩”
他蹲在她面前,已伸出手顿在半空,抬望的脸离她很近,但她什么都看不到,仍自顾自说着。
“我的伤没事。宋星遥,你担心我”他双瞳微缩,眸光沉潜,似阴暗房间内穿透窗缝的那屡光,黑白界限清清楚楚,光芒之间尘埃飞舞。
宋星遥闭嘴不吱声了。
他等了一会,失笑低头,复又伸手,一把捏住她脚踝,把宋星遥吓得缩脚。
“你做什么”
“看看你的脚踢坏没有。”赵睿安握住她的脚不松,轻轻拨下本就穿不牢的木屐,褪下一半罗袜。
宋星遥的脚洁白小巧,不过脚背和小腿上各有一道年月久远的伤疤,是小时候顽皮留下的痕迹,如她这人一样,并不完美,处处可见的小毛病,跳脱毛躁不安分,但依旧不妨碍她美美得这般入心。
“撞青了。”他拿住她的脚,指腹往她脚背上新生的淤青处一压,慢慢揉起来。
宋星遥从脚烧到头,连声道“够了够了,我不疼。”
赵睿安看穿她的窘迫,唇边的笑越发飞扬毕竟这样的宋星遥,从前很难瞧见。
又按了几下,他才将罗袜重新拉起,指尖划过她小腿肌肤,给她带去一阵战栗。套好罗袜,他又把木屐套到她脚上,待一切妥当,才听宋星遥蚊蝇般的声音“谢谢。”
“谢什么”他正把她的脚放到地上,不以为意道。
“谢谢你救我。”宋星遥终于开了口。
赵睿安呼吸却陡然一沉,蹲在她面前不动,只抬眼看她,良久方道“不必谢我,帮你,救你,都是要收酬礼的。”
“什么酬礼”她问他。
他又不说话了,不过这次宋星遥知道他就在自己面前,一呼一吸间喷吐的气息渐渐逼近,他正慢慢靠近她,她心脏陡然跳起,本能想要避开,但回忆起火场里冰凉安全的怀抱,似乎又有些怀念,矛盾的情绪让她的反应慢了几拍,再想躲时已经来不及,赵睿安已经离得很近很近
一个吻,轻飘飘印在她额间,如同花瓣拂过。
宋星遥怔住。
“这是帮你入宫的酬礼。”赵睿安沉声,不再是素日没有正形的调调。
宋星遥虽然看不见,但已能想像两人目前姿势,她忽然失语,只用蒙着布的眼睛傻傻看着前方一团黑暗。
有人替她作出回应。
“咳”
亭外传来两三声清咳,孙氏声音响起,冰凉凉的,很严肃“世子爷来探望六娘了”
宋星遥被母亲的声音吓得一激凌,什么旖旎思绪都飞没了,心里只道完了,死定了,被看到了。
那边赵睿安已经跳起来,看到来人,一开口竟然结巴了“宋宋宋夫人”
当着母亲的面轻薄人家女儿,他是有几个胆子这第一个印象就毁了。
宋星遥本来害怕被骂,听到赵睿安那磕巴声,没忍住笑出声来那个熊样,太好笑。
赵睿安转头狠狠瞪她一眼,飞快换上谄媚的笑迎接孙氏,孙氏行个礼,已经走入亭中,审忖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扫视,这两人一个垂手站着,一个端坐榻上,行得正坐得直的模样,此地无银三百两。
“世子今年多大了”孙氏没骂人,只往石凳上一坐,拿出威严,半客气问道。
“弱冠不久。”赵睿安规矩回道。
“哦,正是成家立业的好年纪。”孙氏点点头,又问,“可定过亲事”
赵睿安摇头“尚未婚配。”
孙氏这才浮起一丝丝笑“东平王与东平王妃远在东平郡,世子这婚事”
“我的婚事,有圣人和长公主做主,不过姑母说了,只要我喜欢的娘子,不拘家世高低,只消是清白人家便可,她能替我做主。”赵睿安又道。
孙氏点头“那就好了。”
宋星遥越听越不对“阿娘,好什么他的婚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孙氏瞥她一眼,只吩咐道“燕檀、荔枝,扶六娘回屋,她吹风吹得太久,要着凉。”
宋星遥心道要完。
她阿娘不骂她,那就是动了别的心思。
还是骂一骂好,打她也成
可这话她没能说出口,就让荔枝和燕檀一左一右搀扶着,在孙氏的眼神下,被强扶出凉亭,只剩孙氏和赵睿安单独说话。
天啊,这双眼睛什么时候才能见天日,她快堵死了。
宋星遥欲哭无泪。
夜里,宋星遥了无睡意。
夏天还没正式来临时,她却觉得烦躁不堪,身上的衣裳只剩最轻薄的丝质上襦与一条素纱裙,她依旧觉得燥热。
按理说大事已了,她平安回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该宽心休养才对,但就是没来由的烦躁。
想想白天赵睿安的举动和母亲的反应,她就觉得焦虑。
今天晚上她才知道,在她昏迷的三天时间时,她母亲因为她的事已主动求见长公主。
孙氏从前只当她在公主府做个普通女官,替长公主料理些宅院事务,哪成想她竟在做那么危险的事,差点儿小命不保,如今知道,哪肯再让宋星遥留下于是拼着以下犯下的罪求到长公主跟前,要辞了她在公主府的差使回家嫁人。
长公主倒未生气,反念其一片爱女之心对孙氏诸般安慰,最后说服孙氏让宋星遥留在公主府继续当差,只是不再安排危险差使,又答应宋星遥的婚事交由父母安排,这才打消孙氏顾虑。
所以现在宋星遥还是要为婚事犯愁。
听孙氏下午那口吻,怕是对赵睿安动心思了。
她好愁。
门口“咚咚”两声,有人传话,伍念求见。
宋星遥收拾情绪,换上衣裳让人扶到外间,伍念已候在厅中,见她出来忙行个礼,道“六娘子,公子醒了。”
“那就好。辛苦你了。”宋星遥松口气。
自她得知林宴昏迷时起就心中难安,总觉得要不是她让人带话,他也不会赶过来,他遇险多少都与自己有关,再加上还有几分她自己也不道不明的情绪作祟,便一直牵挂在心,暗中嘱咐了伍念,让他留意林宴情况,及时来报。
如今得知人已醒转,终于放下心头巨石。
这是裴远把林宴从莫宅背出来的第四天。
漫天大火中,裴远没有找到宋星遥,但他发现了昏迷的林宴林宴趴躺在地,后背被血彻底浸透,他的手做出爬的姿势,似乎要往某个方向爬去,可最终脱力,被发现时只剩一口气了。
裴远只能先将他背回。
林府请回的大夫在诊治时只说“公子这条命,真真是捡回来的,再晚片刻恐怕就”
林宴伤得很重,后背的刀伤本就深,因为赶着入宫也没作精细包扎,后来到了莫府似乎又被重物砸到背,不止伤及脏腑,还让刀伤裂开,两伤齐发,血流不止,林宴能撑到被人发现并送回林家,已是奇迹。
裴远留在林家没走,每天去看林宴,今日也不例外。
林宴躺在床上,裴远就坐窗棂上,看林家的侍从与林晚来来去去地照顾林宴。他的命是捡回来了,但一直没醒,什么时候会醒谁也不知道,林晚为此哭肿了眼睛,裴远觉得林晚哭哭啼啼的有些烦,又记起前段时间林晚拿着画像到处问的模样,有点同情她。
他们好像都被林宴骗了。
林宴心里有人,但不是画像上的人,是宋家的六娘子。
他和自己的兄弟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谁先谁后
莫宅失火那日,林宴的模样,虽与平时判若两人,但不是装出来的。
到底他与宋星遥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怎就爱到那般地步倒像爱了一辈子一样。又藏得如此之深似乎很怕外人发现,尤其是林晚。
思及此,裴远脑中忽然一刺,眼前飞过零星画面,快得抓不住,他刚想捕捉,床上却传来一点动静。裴远收回思绪,从窗棂跃下,走到床榻旁边。
林宴有醒来的迹象,眼皮微微一动,缓缓睁眼,开口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宋星遥。
“遥遥”
裴远居高临下,俯望这个和自己喜欢上同一个女人的挚友,冷道“她没事,已经被人救回公主府了。”
林宴转转眼珠,看到他,浑噩的脑袋渐渐清醒,与裴远对视良久,他方道“没事就好。”
谁救的,并不重要。
她安好,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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