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声名尽毁

    “北指南倾”的门被推开, 夏夜霜凉月光将进屋少女的素裳照得轻薄,隐约透出如笼纱雾的玲珑曲线,她打扮得素净, 胭脂浅染长发披覆, 美得惊心。

    时辰未晚, 屋中只亮一盏灯,林宴却伏案而眠,对外界响动毫无所觉。林晚缓步悄声走动案旁, 举灯照向林宴, 静静端详片刻, 口中喃道“阿兄,你可知, 从我知道你不是我阿兄那日起, 我就只想嫁你为妻。这天下男儿,我谁都瞧不上。阿娘说你是罪臣之后, 与我又是兄妹之名, 我们不能在一起, 所以这么多年我都忍着, 天天看到你, 却什么都说不了, 我忍啊忍,可是凭什么满城小娘子都能喜欢你,只有我不能”

    她顿了顿,以指凌空描过他的眉眼“后来我也认了。那么多人喜欢你, 也没见你对谁上过心, 我想, 她们都是过眼云烟, 只有我是你从小疼到的妹妹,你答应过会永远疼爱我,我便觉得做你妹妹也挺好,至少我是独一无二,谁都取代不了。我也想过你会娶妻,我告诉自己要接受,告诉自己只要你不爱她,她就永远只是占着你妻子名头的摆设,我才是你心里那个谁都越不过去的存在。”

    灯芯爆了一下,林宴的亮了又暗,她笑起“可是,你骗了我。原来,你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我阿兄了,那么多年你对我的好,都是装出来的你早就有喜欢的人了那个宋星遥,她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念念不忘到不惜以性命相救你们才认识多久可我与你又做了多少年兄妹”

    笑着笑着,泪就落下。

    “阿兄不,韩恕,这十七年感情,我不信全是假的。阿娘不在了,我身边只剩下你。如今我们也不再是兄妹,可以在一起了”林晚放下灯,慢慢走到林宴身后,展臂搂他后腰。

    她的手还没触碰到他,忽然被一股劲道连手带人扫到一旁。伏案的林宴已坐直身体,暖黄灯火下双眸赤红,阴郁不善地望向林晚。林晚撞到桌角,下意识望向案侧放的已空去的瓷盅,心头大惊。

    “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与你十七年感情,天下兄长如何待幼妹,我便如何待你,从无半分男女之情。”林宴近日心情恶劣至极,对林晚也就失去仅存的半分耐性,厉色冷言不留情面,“而你的所行所为,已经将这十七年兄妹之情尽数抹去。”他说着也望向案边瓷盅。

    “要不是你逼我,我何至于此我喜欢你又有何错若非被兄妹之名耽误,我不信你不喜欢我,你抹去便抹去,我早就不想和你做这虚伪的兄妹了”林晚眼见计谋被戳穿,愈发豁出去,挺起胸膛朝林宴款款走去,“是我没宋星遥美还是我不敌她妖娆她有的,我通通都有,比她更好”

    “林晚,你想过没有,我早就知道你我非兄妹却仍未对你动心,不是因为你不够好,只是因为我不喜欢你。哪怕你样样强过宋星遥,于我而言,她仍旧比你好。”

    所谓“三千弱水,只取一瓢”,不过如此,有了她,世间繁花尽成云烟。

    “林宴你不能这么对我”林晚面容已被泪水爬满,一会唤他本名,一会又唤他“林宴”,渐渐有了些执拗疯狂的神情,冲到他身边,只将昔日骄傲抛开。

    林宴一掌钳住她抱来的手,毫不留情将人拉到门边,又一脚踹开门,将林晚往门外一推。

    “出去”

    “阿晚”

    林宴的厉喝与裴远的声音同时响起,林晚踉跄数步被裴远扶定。裴远深夜到访,原为同他商议几桩要事,不想撞见这幕,林宴眼眸赤红着魔一般似那日莫宅外所见,他心头惊疑。

    “滚,滚出我这里我不想看到你们”林宴看到裴远也没好脸色,转身轰然震门而闭。

    林晚颜面尽失,挣开裴远的手,掩面而泣狂奔离去。裴远莫名其妙地看了看紧闭的门,犹豫片刻转身去追林晚。

    林晚一路泣奔至林家莲池畔,在昏黄灯下呆呆站着,一袭素裳微透,曲线半露。裴远追至她身后望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开,不敢多看,恐她做傻事便劝道“你们兄妹两吵架了有话好好说,阿晚,你别犯傻,快回来。”

    “兄妹谁稀罕和他做兄妹”过了片刻,林晚的声音才响起,泣音已止,不过带着鼻音,听来楚楚可怜。

    “林晚,你对林宴”裴远老早觉得林晚对林宴有些奇怪,只是碍着二人身份没敢多问。

    林晚却未回答他,转头露出哭过后愈发绝色的容颜,定定看着裴远,一边袅袅向他走去,用那可怜的声音问道“裴哥哥,你也喜欢宋家六娘那你看看,我同她相比,谁更好些”

    裴远一下子便蹙了眉头,灯火下的林晚美得让人不敢逼视,他垂眸看地,斟酌回道“你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有些人入了心,分量便不同了。阿晚,你别钻牛角尖。”

    感情这东西,有时就讲个先来后到,他先遇到宋星遥,便是非她不可,其她人再好,终究非他所爱。

    “所以你和阿兄一样,心里只有宋星遥她是有什么妖法不成一个两个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我不相信”林晚已经走到裴远身边,似要证明什么般靠他越来越近,“我不相信我比不上她,裴远哥哥,你看看我”

    说话间她倾身一倒,绵软玲珑的身体便贴到裴远手臂上,裴远身体一僵,人如木石。

    “我真的不如她”她吐气如兰,手似藤萝,缠上裴远脖颈。

    少女气息似酒如蜜,撩人万分,裴远心神俱乱,脑中仿佛又有凌乱的碎片闪过,抓不住拼不起,只有残像,陌生情绪陡起,他中邪般回手拥她,对上她双眸时,却又想起宋星遥,胸口似有尖锥刺入。两股奇怪的情绪交错而过,仿如天人交战,他便怔怔站着,林晚的手却已滑向他衣襟。

    “你们在做什么”

    树后传出一声厉喝,将二人惊醒。林晚猛地将裴远推开,望向来人。

    来的,是她父亲。

    宋星遥去求长公主保媒,宋梦驰与方悠的婚事毫无悬念,已然定下,如今已过纳吉。宋方两家的婚事初步议定,接下去便是纳征送聘请期等更繁琐的事,宋岳文正忙兵部的事,三天两头不着,只有孙氏一个人料理起来便觉吃力,就将大女儿小女儿通通请回来商量。

    宋梦驰已经及冠,他成亲所需聘礼孙氏早就着手准备了,倒是不难,只不过因为方悠出身高贵,所以礼数更要周全,再加上虽然方悠是庶出,但宋梦驰同家中众人为了尊重这个未入门的媳妇,皆以嫡出礼待之,所以这礼又再厚一层。

    除了多费钱银之外,这聘礼中的许多物什并非有钱就能立刻买到的,又因添了新人,原本的宅子显小,孙氏便想使银子另置家宅,新宅子到手总要粉刷修葺,全是费工费力的事,哪是一时半会就能成的,因此忙坏也愁坏了孙氏。

    所幸,孙氏还有两个好女儿帮衬。宋星遥的长姐宋星吟负责起宋家请宾宴客等礼尚往来之事,她姐夫在长安人脉广,便接了新宅修缮的活计,宋星遥就帮着母亲采买聘礼,长公主府含章舍人的地位再次得到体现,东西市但凡长公主的产业,什么精贵货全都紧着她先挑先选,价格也比普通客人也便宜了一半,不是长公主的商铺也卖她面子,只要她一去视同上宾,价格上也给了不小的折扣。

    孙氏和宋星吟跟她去逛过一回街,见识到宋星遥出街的排场后叹为观止,那待遇不是普通人能享受到的。

    宋星遥不出钱不出力,就卖这张脸,已经解决孙氏许多麻烦,再有市面上搜罗不到的东西亦或是宋梦驰突发奇想想要的,那便请赵睿安出马了。这闲人别的本事没有,在这些事上倒能发挥奇效,只要是宋家人想的,他都能给捣腾来,把宋梦驰哄得只差没称兄道弟了。

    初时因为赵睿安绔纨名声而有所不满的宋家人,见他这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热络样,也不再多说什么,孙氏看赵睿安,越发有了丈母娘看女婿的眼神。

    一来二去,宋星遥与赵睿安的关系,在长安传开,都说只待宋家长兄娶亲之后,就该轮到宋家幺女。

    裴远被南衙逐出的消息时传到宋星遥耳里时,她正坐在自己家里帮母亲抄写聘礼的单子,赵睿安坐在边上一边研墨一边逗她,一会塞个葡萄她吃,一会捏她手腕,惹得宋星遥佯怒,他又嬉皮笑脸没个正经。

    她姐姐戏谑他们,说他二人老是打打闹闹像孩子毫无大人样。

    做孩子多轻松啊,宋星遥不知道自己爱不爱,或者有多爱赵睿安,但这样的相处让她处一辈子,她觉得也可以。

    只不过有时宋星遥又觉得不真切赵睿安待她极好,好到叫人心生微妙的愧疚歉意,只觉得无法付出对等的感情,于是加倍容忍相处中那些小小的磨擦,比如他面对林宴时突然出现的,异于往日的霸道;比如他看到祁归海时明显的敌意,哪怕祁归海已因此不再跟着她

    那种叫人微微不悦的占有欲。

    “真没想到,裴远居然是那样的人”宋梦驰一边进门一边摇头叹气。

    宋星遥抄好一份礼单扔给赵睿安核对,闻言抬头“阿兄,发生何事”

    “裴远当差时犯了错,被赶出南衙了。”宋梦驰坐到桌边,朝赵睿安点头打个招呼,又道,“不知道具体犯了什么过错,不过我听金吾卫的人说,前段时日,他好像在林家对林家女眷有不轨之心,意欲轻薄,被神威将军正好抓到,得罪了大将军,林将军一怒之下找上南衙,所以才”

    宋星遥手中的笔顿在半空,怔了半晌才道“林家女眷”

    宋梦驰左右看了看,才神秘兮兮地凑到他二人身边低语“好像就是林宴的妹妹”一见宋星遥要开口,他马上又捂她嘴巴,“嘘,小点声儿,这可秘密,外头不让传,要是被神威军的人知道,吃不了兜着走。”

    宋星遥却愈加诧异裴远是她仇人,她还是有点了解他的。裴远骨子里有着近乎清高的骄傲,自诩侠义之士,无论如何,都不会做这样愚蠢又下流的事,尤其那个人是林晚。

    那可是上一世被他奉为神女,舍不动碰她一根指头,怕她疼怕她冷心心念念的女人。

    “唉,他可算是毁了。”宋梦驰又叹一声。

    出了这样的事,裴远算是声名尽毁,得罪的又是神威军,别说什么前途,他在长安恐怕都混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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