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公主摄政

    幽沉雨夜, 只有数盏宫灯发出的火光,仿佛无根般飘摇在半空中,耳畔只有自己脚步踩过泥水时的声音, 空气里飘荡着血腥的气息, 她漫无目的的逃,辨不清方向,直到身后一只手突然伸来,紧紧掐住她的咽喉, 将她向后拖去, 她的呼吸陡然停止,窒息般瞪大眼, 余光只瞥见森冷的刀光。

    一柄匕首架到她的脖颈上。

    飘在半空的宫灯忽然化作殷红的眼, 像躲在暗处窥探的鬼魅,四周好像亮了一点,照出大明宫重重叠叠的殿宇轮廓。

    她的正对面,站着林宴, 他身后站着无数人,那些人如俑般排列,静默不动,似乎在等他一声令下,林宴不说话,只看着她, 她说不出话, 与他对视。

    一星冷芒忽在夜空划过,像她的名字, 由远及近, 从遥远的星化作掠空的箭矢。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能看到那支箭, 但她就是清清楚楚,那箭斜来,直刺她的方向

    梦就断在这里,宋星遥惊醒。

    梦里窒息般的感觉依旧还在,她大口喘气,看着林宴靠近的脸庞,有一瞬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拂开他的手,转而抱紧被缩到床角,用尽全力呼吸。

    许久不曾浮起的恐惧,随着这个梦突然降临,宛如回到刚归来的那段日子。

    “别碰我。”宋星遥声音变得嘶哑。

    林宴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里隐约猜到她梦到什么,手顿在半空,四年时间尚化不去她心底噩梦,如骤然降临的刀刃,扎入心肺,令人呼吸都生疼。

    “遥遥”他不敢碰她,只能坐在床沿轻声唤她。

    宋星遥深呼吸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低垂的头不再抬起,目光只落在床角一朵繁杂的刺绣上。

    “这只是一个噩梦而已,我们回来四年了,很多事都已改变,不会再与上辈子相同,你所担心的这些也不会再发生。”他见她渐渐冷静,才慢慢开口安抚她。

    “是变了,可是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不是吗赵睿安回东平,林晚争后这些都没改变,只是换了一种方式走下去,而且,更快了”宋星遥攥紧被子道。

    “改变不了的是过程,不是结局,遥遥,你纵不信我,也该相信你自己。”林宴往床里坐去,想挨她近些。

    宋星遥却倏尔抬头逼视他“过程会有什么不同林晚若为三皇妃,必助三皇子登位,不论你们愿不愿意,林家都和三皇子绑在一起。你可以放弃林晚,那如果是林家呢”

    这一世比上一世更加复杂了,因为一个林晚,林家被迫与三皇子赵睿崇绑在一起,虽然林将军发话割裂二者,但在世人眼中,林晚与林家就是一体,又岂是说断就能断的林晚那个疯子,为了谋得自己所求之物,又不知会做出何事

    她相信林宴不爱林晚,不会再为林晚犯傻,也相信上辈子不是林宴杀的自己,但若将林晚换成林家呢

    又会如何

    林宴被她问得一愣,坐在离她数拳之隔的地方不动了。

    并没在第一时间听到他答案的宋星遥撒开被子,飞快越过他跳下床,只道“这些日子事务繁多,我去公主府住段时日。”也没等林宴回话,但趿了鞋子急步走到外间,一叠声叫唤燕檀,让她收拾日常所用。

    燕檀匆匆跑来,一听宋星遥要去公主府小住,又见林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以为二人拌嘴,满脸疑惑帮宋星遥收拾东西,中间窥个空隙悄悄问林宴“郎君,您与娘子这是”

    “没什么。随她去吧,替她将东西收拾齐全些,别缺了。”林宴面无表情站起,转身进了净房,留燕檀站在原地摸不着脑。

    她既觉得呆在公主府比留在他身边安全,那就随她吧。

    近午时分,天又下起雨来。今年的雨水似乎比往年要丰沛许多,开春以来就没断过。

    成婚半年多,宋星遥又从韩府搬去了公主府,毫无征兆地与林宴分离。

    “怎么与林宴吵架了”赵幼珍好笑地盯着宋星遥,晨议时间刚过,众人退出含章阁,只有宋星遥留在她身边随侍,“把本宫这里当成你的避难地了”

    “殿下,那不是回娘家要被我娘唠叨嘛。您心疼心疼我,收留我一阵子”宋星遥一边给她端来杯温茶,一边笑嘻嘻道。

    别人都以为他们夫妻二人吵架不和,宋星遥也没解释,随便外人猜测。

    “你啊嫁了人还像孩子,前阵子和林宴好得两个人像一个人似的,一转眼跟不认识他似的。”赵幼珍饮了两口茶,道,“这么逃出来有用吗能解决问题这不像你的作风。夫妻之间有什么事说开便是,别闷着。”

    很少见赵幼珍会如此平和地劝人,宋星遥倒觉稀罕。

    “怎么觉得本宫不像说这话的人”赵幼珍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宋星遥老实点头“毕竟殿下可是劝过我要广开后宫的人,我以为您会让我借此机会再找些男人”

    赵幼珍闻言忽哈哈笑开,笑够才道“本宫是劝过你,但你择了一生一世一双人,本宫不会为难你,只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好好走下去,别等失去了再后悔。想当年,本宫也有驸马”

    “驸马”宋星遥双眸骤睁,没听长公主提过啊。

    赵幼珍眸中如蒙薄纱,淡淡开口回忆“驸马已经死了二十几年是本宫自己挑中再求父皇赐婚的,他本是本宫身边侍卫,从本宫十岁起就陪在本宫身边,陪了本宫十多年。本宫如你这般大小时,钦慕本宫之人多如过江之鲫,什么名满天下的江湖侠士,风情万种的异国皇子,前朝的皇室贵胄,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文才斐然的大才子,哪一个都比他出众。他也见过这些人,知道本宫每桩风流韵事,一直一直都看在眼中。那时朝臣见本宫迟迟未婚,纷纷上书父皇,新朝伊始,父皇为求朝局稳定,便要本宫完婚。本宫就挑中了他,因为本宫知道,他不会阻止我的任何决定,哪怕是个任性荒唐的选择。”

    宋星遥听故事般怔怔听着,脑中天马行空描绘长公主少年时期的模样炽烈明媚的容颜与纵马驰骋的英姿,她能想像长公主每段故事必都热烈精彩,可最终让她记住的,却只有这个不那么出色的驸马。

    “成婚半年,他在本宫面前仍以侍卫自居,直到有一夜,本宫醉酒,抱住他不放,他以为本宫醉得不辩世事,于是借机说了平日不敢说的话。他说他爱本宫,从很早以前就已经爱了,他希望能与本宫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不敢要求,他有他的骄傲,不愿与人分享,又怕我因此疏远他,所以克制在心,宁愿保持着距离,也不要无望的感情。那时我想,他真傻,不说出口谁又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答应他,天明以后收心,可那一夜,他没等到天明。公主府潜入刺客,他如从前那十多年一样仍是尽责的侍卫,护我周全,只是那晚没能躲过对方的剑。”

    驸马就这么走了,天明以后一生一世的诺言永远没机会兑现,甚至于到如今,赵幼珍也不知自己爱没爱过他,只是从那夜过后,她再没与人许过同样的承诺,宠过的男人不论说多动听的情话,也再打动不了她。

    没有人,能再给她关于一生一世的感情。

    如果她有爱情,那一定属于驸马,因为漫长数十年间唯一一次动容,都留在那一夜。

    赵幼珍说完,忽然一笑“老了,真是老了,居然开始回忆。”

    宋星遥也不知该作何感想,便走到她身后,轻轻捏起她的肩颈,柔声道“殿下不是老了,想来是近日朝堂纷乱,时局不安,让您心累了,我给您揉揉肩”

    提起时局,赵幼珍眉头一蹙,难得的回忆被抛到脑后,闭上眼道“圣人病重,政务堆积如山,可朝中无人主事,政见不一,难以决断。”

    她正说着,阁外却忽然传来急报。

    “殿下,江南急情,春汛溃堤,已至数城被淹,几位大臣都已赶往宫中。”

    赵幼珍猛地睁眼,从座上站起。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是夜,宋星遥坐在烛下看当日送呈的消息,纸上的墨字却像在跳舞,她心神不宁。

    春汛溃堤,将有十数万百姓受灾,长公主闻讯已入宫,与众臣连夜商议对策,林宴应该也在其列,如今也不知情况如何。

    她从韩府搬到公主府也有五日时间,林宴没来找过她,只是托燕檀带进不少东西给她,却不提接她归家的话。宋星遥已渐渐冷静,细思当日受林晚与噩梦刺激,不管不顾地丢下林宴跑到公主府,确有些任性。

    不过是个梦而已,她怎就又怨上林宴了

    反省了一晚上,宋星遥觉得应该主动些,不能每回都让林宴迁就自己的脾气,于是一大早就让人备车,打算去宫门外等着林宴,岂料马车还没备好,她就收到宫里传出的消息。

    春汛溃堤引得洪水肆虐,而被毁堤坝乃是前年新修,不该溃决,面对急情朝中大臣却只知推诿,在宫里争执了一夜,却不提赈灾抚恤之事。长公主一怒之下祭出先帝赐剑,当堂斩去负责修筑堤坝的工部右侍郎首级,只令众臣商议对策,自己提剑带着林宴等人去见皇帝。

    宋星遥听得心惊胆颤,驱车赶到大明宫外等着。

    等到傍晚,宫门敞开,众臣鱼贯而出,林宴亦在其中,正与身边的人垂首交谈,行至宫外之时,忽闻远处传来一声叫唤,他转头定眼一看,只见宋星遥跳下马车,急奔而来。

    及至他面前,宋星遥已跑得双颊通红,见面第一句话便是“没事吧”

    林宴身边的官员冲他点点头,先行一步,林宴这才拉过她,反问“你是问我,还是问殿下”

    宋星遥挑眉“都有,不可以吗”

    “上车告诉你。”林宴拉着她往马车走去。

    一上马车,林宴便回身抱住她“真怕你再不理我。”

    宋星遥被他搂得死紧,脸颊愈发红了,只随他抱着。良久,他方松手,宋星遥才顶着一张红脸问他“快说,到底如何了”

    林宴笑笑。

    当日午后,圣旨颁到公主府,着令长公主为摄政帝姬,暂代圣人处理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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