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兰难以形容此刻的感受。
在被自己的脸蛋砸扁的同时,她听到了令人牙酸的声音,那是关节骨骼撞击在地面的脆响。
听着都疼。
她可怜的身体,就这么毫无保护地直通通摔了一跤……不,它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了!
那个长着绝美面孔的恶魔用一个血色符文,夺去了她的身体,把她变成了一团毛线。
天哪!
依兰愤怒至极,狠狠往上一拱。
占据她身体的恶魔慢吞吞地爬起来,动作笨拙,就像是土里埋了几十年的腐尸正在爬离自己的墓穴一样。
他看起来比受害者依兰更加愤怒。
那双属于依兰的,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杀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他把依兰毛线球抓到了手里,一字一顿,用属于依兰的声音阴沉冰冷地问道:“你做了什么?”
她吓了一跳。明明是自己的脸,他竟能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
自己清脆的嗓音,竟也能阴恻恻地森冷,一听就像要吃人。
他的手掌越捏越紧。
依兰一开始还有点儿害怕,渐渐地,她发现对方根本伤害不到自己,因为自己可以灵活地从一个球球变成一根条条。
她身体一缩,顺利从他的掌心溜走。
落到地面时,很没面子地弹跳了两下。
“怼、怼……”
真是令人羞耻的声音。
他盯着她,眼睛里眼白多、眼黑少。
依兰觉得他的头顶好像气得冒烟了。
看来,眼下这一切,并不是这个恶魔的阴谋。
他忽然皱了下眉,喃喃自语:“火?”
他懵懂地伸手,没轻没重地摁向身上摔破了皮的地方,摁一下,‘嘶’一声。
“把吾困在凡躯中,以火灭除?卑鄙!”他的手落在了胃部,面露痛苦。
依兰:“……”
她尝试着说话:“身上破了皮,所以火辣辣地痛。腹部火烧火燎,那是饿的。”
声音有一点幼齿,像是十年前的她。
他不解地望着眼前的黑毛线团:“饿?吾乃天生神祇,岂会受低等欲望所缚。”
“噢,神祇!”依兰装模作样地叹息,“请您使用神力,离开我的凡躯,把它交还给我吧!”
他的眸光瞬间变得更加阴沉。
“神力不是已经被你夺去了吗?卑鄙的虫子。”
依兰震惊:“诶?!”
她原地蹦了两蹦。
“怼、怼……”
黑色毛线球仰起两枚黑豆子一样的明亮小眼睛,凝视着他:“神力在哪?”
他:“……”
一阵可怕的沉默过后,依兰尝试着和他友善沟通。
“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两个都不想的。你既然说你是神,那该有解决的办法……吧?”
他冷笑不语,缓缓地爬起来,傲慢地站在巷道中央。
依兰发现,自己的面孔在这个家伙的掌控下,呈现出一种冰冷病态的美感,一双黑眼睛深邃得像是能够吞噬魂魄的亡者深渊。
柔美的容颜异常冷冽,再加上他略显僵滞的动作……
像个女鬼。
依兰担忧地弹跳起来,在忽上忽下的间歇,抽空对他喊道:“你不能这样走出去!你和我一点儿都不像,要是被人发现我的躯体里装了邪灵,会把你绑到火刑架上烧死的!你不想被烧死吧?”
他缓慢地瞥了她一眼:“邪灵?”
依兰从善如流:“神明,神明。”
心中不禁一声哀叹:‘要是被人知道,我将这世上另外一个存在称为神明,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那是挑战光明女神的权威,是叛神之举。
他冷笑:“虚伪的人类。”
依兰小毛线无奈地叹气:“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发生了凶案,你作为重要的证人,肯定会被带到宪兵队……那样可就完蛋了。”
他不屑地扯了扯唇角。
“而且,你得赶快回家去,用晚餐……”依兰的心酸溜溜地难受。
这个家伙,肯定不可能代替她给父母养老送终。
噢,可怜的老林恩和妮可……等他们老掉牙了,那可怎么办啊!
他皱眉:“不可能。低劣的人类食物,吾绝不可能染指。”
依兰:“……难道你没有听到肚子在抗议吗?”
他冷淡地笑了笑,提脚往前走。
像个牵线木偶。
看着这样的‘自己’,依兰的思绪和她此刻的身体一样,绞成了一团乱毛线。
没走出几步,前方忽然出现一点晃动的火光,以及好几道匆忙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依兰蹦起来,弹到了他的肩膀上,可怜兮兮地说:“神明大人,拜托你了,千万千万一句话也不要说,也不要摆出这么可怕的表情……要不然我们两个真会完蛋的!”
幸好这个家伙脑袋没有笨到家。
他静静聆听了一会儿,垂下眸,面孔一板,继续慢吞吞往前走。
依兰藏进了革包中,像鸵鸟一样,把自己的脑袋夹进了羊皮卷里面。
前方的人声越来越近,依兰听到了母亲妮可·林恩的声音。
“煤油火炬十铜币,你们两人每人五铜币,噢,二十个铜币,我得纺多少纱才挣得回来!逮到那个心里没数的死小孩,看我不打折了她的腿!”
依兰整个球都变得酸酸的。
妮可就是这样,火爆的脾气,嘴上不饶人。其实心里不知道多担心她的安全,否则怎么会斥重金雇两个人一起来接她?
游魂般的女鬼被发现了。
“依兰?!”妮可蹬蹬几步扑到近处,“你这个死小孩,都什么时间了还慢吞吞在这里游!你——”
声音戛然而止。
依兰悄悄把眼睛从革包的缝隙里探出去。
只见妮可皱起了两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依兰’。
依兰紧张地缩起了身体。怎么办?自己的老妈,肯定看一眼就能发现自己不对劲啊!
要露馅儿了要露馅儿了!
“后面死人了。三个。”一片沉寂之中,属于依兰的声音响起来。
语气平平,没有一点起伏。
然后,这个家伙绕过妮可,继续像个木偶人一样往前走去。
妮可大吃一惊,略微回回神,急匆匆地把煤油火炬递给了随行的青年。
“死人?你们两个上去看看,小心点儿……”
简单地交待了几句之后,妮可猛一回头,发现依兰已经僵硬地走到了火光的边缘。
她小小的身影就像一团快要溶化在夜色中的油墨。妮可感到心惊胆战,脑海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和老林恩,就要失去唯一的孩子了。
“喂,依兰!”妮可慌乱地追上前,琥珀色的眼睛瞪得巨大,把‘依兰’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圈又一圈。
“噢,我的宝贝!你一定是吓坏了!”
妮可浑身颤抖,瘦小的身体微微佝偻,像一根没长树叶的细枝杈一样,张牙舞爪地把自己可怜的女儿搂进了怀里。
依兰感觉到了杀气。
这个被‘亵渎’的神明手指痉挛,好像下一秒就要拧断妮可的脖子。
依兰来不及思考,为了救母,她急急用自己的尾巴勾出一卷羊皮卷,蹦起来,扬起横轴上的实木硬珠,‘咚’一下敲在这个家伙的后脑勺上。
一下没能敲晕,他缓缓偏头,逮到了正在下落的弹跳毛线球。
目光恐怖,好像要在她身上戳几个对穿。
依兰毛线球把心一横,继续弹起来,灵巧地挥着羊皮卷棒,再接再厉——“咚”。
他终于晕在了妮可的怀里。
万幸,夜太黑,妮可视力不佳,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以为可怜的小依兰受惊过度,力竭昏迷了。
“林恩太太——”
同行的两个青年从前方探路回来,声音低而急切:“快,离开这里,宪兵队都来了,估计小依兰没有看错,真出人命了,我们可不敢卷进去!”
妮可一把扛起了昏迷的依兰,匆匆和两个青年一道跑出了巷道。
平民要是被带进宪兵队的话,不死也得脱层皮。
尤其是破不了案的时候,目击证人往往会被顺手屈打成招,做了替罪羔羊。
谁也不想沾上这种糟糕透顶的事情。
依兰缩回了革包里面。
妮可扛着她的身躯跑得飞快,革包一甩一甩,就像在荡秋千。
穿过三条黑漆漆的街,远远就看见一间二层旧木楼敞着门,乔·林恩坐在木轮椅上,手中握着一根细小的蜡烛,绞着一对浓眉,正在翘首盼望依兰母女归来。
他忘了带上烛台,烧熔的蜡流到了他的手上,他没有觉察。
见到妮可扛着依兰,老林恩脸色大变,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差点儿从木轮椅上栽了下去。
幸好妮可及时赶到,一膝盖把自己的丈夫顶回了椅背上,骂道:“小的不省心,老的更不省心!累死了老娘你们父女两个就喝西风北去吧!”
见她嗓门这么大,老林恩顿时松了一口气。
“亲爱的,依兰怎么了?”曾经很有几分兵痞气的老林恩,在自己夫人面前向来是服帖得像一只猫。
妮可幽幽地瞥了他一眼:“说不好,打盆水来,我得检查一下,看看她有没有被人侵犯。”
老林恩倒吸了一口凉气。
革包里的真·依兰更是头皮发麻,差点儿厥了过去。
天哪!
她是没有被侵犯,可是母亲大人,却即将动手侵犯一个自称神明的恶魔……
真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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