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兰想救保罗。
红发大个子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他嫌弃她, 说她身材像猴子。他也好心提醒她,不要和维纳尔走太近,大贵族没有真心。
更让依兰动容的是, 保罗出事,竟然是因为她。
临死前还惦记着要告诉一个并不熟的女孩, 想告诉她有人要害她。
“这是一位真正的绅士。”依兰的眼睛里冒出了泪花,“我想救他。而且,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斗篷下的绝美魔神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声音低磁诱惑“很好。你用什么来交换”
“你想要什么”依兰望着他。
这一瞬间, 她感觉面前的魔神变得非常陌生。
他的身上丧失了人性, 展现出看似慈悲实则冰冷的神性。
“你的灵魂。”他循循善诱, “放心,不会有任何痛苦和伤害, 只是让灵魂归属于我。对自己的信徒,我向来慷慨,你会得到很多,多到你无法想象。”
“不。”依兰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 “我的灵魂,只属于我自己。”
他那漂亮到虚假的嘴唇轻轻地勾了起来“是么,那你是拒绝交易了。”
“别的呢”她咬了咬嘴唇, 狠下心肠,“没有别的可以交换吗比如美貌”
依兰觉得可以接受自己变得平凡一点。
他的眼睛里有讥诮一闪而过“那种昙花一现的东西毫无价值。”
依兰失望地垂下了眼睛。
他捻着那枚淡红色的魂珠, 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了两下。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迟疑,一个本该很轻易就说出来的条件,却诡异地在嘴里滚了两个来回。
“可是, ”依兰抬起头,和他讨价还价, “救了保罗,不是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吗我们现在一损俱损,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啊。”
他轻轻挑了下眉,黑暗深邃的眼睛里短暂地闪过一缕疑似狡黠的光芒。
他冷淡地说“也算有一点道理。”
依兰惊喜地猛点头。
“好吧,”他居高临下注视着她,很不甘愿地说,“那我降低要求,只要你献祭一件可有可无的东西。”
依兰警惕起来“什么”
“爱情。”他轻飘飘地说,“将你的爱情献祭给我。一旦你爱上哪个男人,就会违背契约,灵魂永受暗影烈焰煎熬。”
依兰呆呆地张开口“除了这个,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他的声音冷了好几度,“怎么,难道你已经看上哪一个浊臭不堪的东西了”
她抿紧了双唇。
爱情。
她今年十五岁,刚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心中其实也曾偷偷幻想过,生命中突然出现一个英俊高大的骑士,骑着白马,风度翩翩地向自己伸出手来。他的笑容比正午的阳光还要和煦灿烂,他有善良的心肠,他对爱情忠贞,他还有宽厚温暖的怀抱。
每一个少女都会做这样的梦,不是吗
她的脑海中,忽然浮起了另外一幕。
温暖的怀抱,结实的身躯,完美的容颜,无尽的安全感。她,曾经与他赤身相拥
她抬起眼睛望向他。
斗篷下的容颜冰冷完美,帽沿的阴影罩住他的眼睛,那双深邃幽暗的眼睛发着光,像是暗夜中的两簇黑色寒火。寒冰雕铸的轮廓,高挺笔直的鼻梁,薄而精致的淡色嘴唇,一开口,那低沉魅惑的声线就能直击人心。
天哪,这个世上,绝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邪恶又迷人。
见识过魔鬼的魅力,恐怕再难对谁动心。
况且,这具身体他夜里要用,他怎么可能让她结婚呢
也许到了诅咒解除那天,她已经是个八十岁的老太太了
爱情,算了吧。
依兰重重咬住嘴唇,下定了决心“成交”
他眯起了黑暗狭长的眼睛“你确定”
“确定。我不会让自己爱上任何一个男人。”依兰盯着他手里的魂珠,“请你救保罗。”
“好。”他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凉凉地点了一下,唇角扬起了她看不懂的笑容,声线拖得很长,“成交。”
依兰垂下眼角,默默叹了口气,祭奠自己还没有开始就已经逝去的少女之爱。
“忘了告诉你”他傲慢优雅地蜷回手指,漫不经心地说,“你如果爱上我,那并不违誓。只不过,神明永远不会回应蚂蚁的爱情。”
依兰随口答道“我绝不会爱上你的。”
屋里的温度骤降,斗篷下面渗出丝丝缕缕的冰冷黑雾来。
他又发脾气了,身上的神性荡然无存。
简直就是个喜怒无常的暴君。
“不要吵我。”他冷冰冰地命令她,然后捏着魂珠坐到了木桌旁边。
依兰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
好像有点失落,又好像有点无所谓。
她离开了小屋,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
胖胖的老玛丽凑了过来,她笑容开朗,坐到依兰身边,拍了拍屁股下的木凳,大声笑道“噢美丽的小依兰,你看起来好像有心事怎么了,是那几位绅士让你烦恼了吗”
依兰转头望着这位厨艺惊人的老板娘,弯了弯眼睛“我在想,没有了爱情的人生,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老玛丽捂住嘴巴,噗噗噗地笑。
笑了一会儿,她说“爱情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够帮助我们在床上更容易找到快乐,不过,好的技术,轻易就可以取代它。等你到我这个年纪,自然就明白啦”
她眨了下右眼,眼角堆起密密的鱼尾纹。
依兰“”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别着急定下来,多试试才知道谁最适合,”老玛丽拍了拍她的肩膀,“人不可貌相,其实詹姆士就很棒棒哦”
依兰“”
微笑,保持纯洁的,什么也不懂的微笑。
依兰拎着晚餐回到屋里。
魔神把修复过的保罗魂珠递给她。
它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这”她狐疑地望向他,感觉自己被奸商给坑了。
他伸出一根冷白修长的手指,在魂珠表面敲了一下。
“依兰噢,依兰”保罗像是从睡梦中被吵醒,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亢奋,“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竟然和黑暗神大人在一起,我的天哪”
他的状态似乎还不错。
只不过,大个子变成了手中一枚小珠珠的感觉实在是非常奇怪。
“保罗,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谁害你”依兰忍着别扭,一本正经地问。
“噢依兰,见到你真高兴”保罗很努力地蹦了一下,“那天嘛我在波顿街的拐角那里,听到两个人在谈话,其中一个问你确定这样的安排万无一失,另一个回答说放心吧我的朋友,走夜路的贫民女孩在史蒂文森街道里被奸杀再正常不过了,等那三个人回来复命,我会安排他们到比格斯海峡下面沉睡,永远不会张嘴。”
依兰的心脏重重地跳动,身体感到冰冷“然后呢”
保罗说“我动了动我聪明的脑筋,一猜就知道他们要害的人是你,于是我舍弃了与金发丰满美人的约会,赶回来阻止你进入那条街道。结果他们发现了我,驾车来追我,我跑不过他们,被撞死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依兰心中更加难过“保罗,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
“不不不”保罗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悲伤,“小依兰,你没有哪里对不起我,我对从前的私生子身份真是厌恶透顶了我讨厌那个卑鄙的父亲,讨厌贪得无厌的母亲,讨厌颐指气使的莎丽,更讨厌那些仆人暗地里鄙视的眼神从前的生活,我已厌恶透顶”
“可是你现在变成了这样。”依兰伤心地看着掌心的小魂珠。
“黑暗神大人答应给我一具更好的躯体”保罗努力地蹦q,“噢,我真是太期待了”
依兰惊愕地望向斗篷下的暗夜之神。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肩膀上“你有半个月的时间,替他找一具适合的身躯。”
冷白修长的手指,异常冰凉。明明有血有肉,但无论是视觉效果还是戳在身上的感觉,它都更像是一截白骨。
依兰轻轻打了个寒颤“为什么要找身体,你不是答应救他吗”
他微垂着头,整张脸都隐在斗篷的阴影下,勾起的笑容显得无比邪恶“你和我交易的内容是修复灵魂。祭品打了折扣,还想拿到多余的馈赠吗你未免贪心。”
他优雅地收回了手指。
“依兰依兰依兰”保罗滚来滚去,“那只是小事情而已,你只需要把我带给任意一个意志力不太坚定的人,骗他捏碎这粒魂珠,我就可以抢走他的身体――噢,拜托,帮我找个身份好一点的家伙,比如维纳尔那样的。”
依兰“保罗,我无法做出这么邪恶的事情。”
魂珠滚了一下,看起来非常伤心。
依兰想了想“刚刚去世的人可以吗”
“不不不必须有生命生命”保罗委屈地喊道。
依兰转过身,轻轻揪住魔神的斗篷“没有别的办法吗”
“灵魂状态至多保持半个月。”他俯身,带着笑的声音恶意满满,“你自己看着办,此事我不再插手。”
依兰郁闷地盯住保罗小魂珠。
“噢,保罗,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长寿的乌龟或者能够飞翔的鸟儿”
“小依兰”保罗呻吟,“你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你唯一的朋友”
依兰“”他什么时候变成她唯一的朋友了
她献祭了爱情,没想到换回了一粒烫手的大山芋。
“对了小依兰,”保罗打了个滚,“那两个驾车撞我的人,其中一个是血腥约翰。也许你不知道他是谁,他是游走律法阴影中的杀手团团长,只要付得起钱,他总会制造一些完美的意外来除掉目标人物。那天撞了我之后,正好有巡逻的骑士路过,他们来不及逃走,于是血腥约翰上前搅乱骑士们的注意力,帮助另外那个人藏到了马车底下。”
保罗生气地蹦了两下“那些不长眼睛的骑士,居然没有搜一搜车底天哪依兰,你无法想象,当时我就躺在地上抽搐吐血,而那个家伙,那个家伙就趴在车厢下面,我瞪着他,瞪着他,只能干瞪着他气死我了”
“难怪你父亲坎贝尔伯爵认为这是针对家族的刺杀。”依兰恍然大悟。
杀手团团长驾车把保罗撞成重伤,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心。
“哼,”保罗重重喷出一个鼻音,“我那个卑鄙的父亲他做过那么多亏心事,当然会害怕就让他担惊受怕着吧”
“跑掉的那个雇主呢你认识他吗”依兰问。
血腥约翰只是受人之托,真正想要依兰性命的,是他的雇主。
保罗的声音无比笃定“虽然我从前没有见过他,但我百分之一百肯定,这个人一定是某位贵族的管家或者仆从长小依兰你不知道,那股混合着自卑和傲慢的狗腿气息,我隔着一百尺都能嗅得出来”
“如果看到他,你还能认出来吗”依兰问。
“当然化成灰我都认得出来等等,”保罗警惕地往后一滚,“小依兰,我可不要那个老头的身体我得歇息了,你千万记得尽快替我物色人选,我要贵族,最好拥有一副好容貌,身体要健康,最好是原本就和淑女们打成一片,噢那可以省掉我多少泡妞的力气”
“闭嘴闭嘴。”依兰很敷衍地从革包中取出一只小袋子,把保罗小魂珠装了进去。
聒噪的声音消失了。
夜色降临,交换。
依兰小毛线蹲在革包旁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这个球的事情还无法解决,现在又多了一个珠。
真是令人十分头疼。
魔神倒是一身轻松。他打开了她带回来的餐盒,皱着眉头,满脸嫌弃地享用老玛丽的手艺。
一边吃一边还要低低地嘀咕。
“劣质”、“粗糙”、“难以下咽”。
依兰蹦到了他的身边,他的身体顿时紧绷,下意识地圈过一条胳膊护住了餐盒,警惕地盯着她。
依兰“”
这么难吃,您老别护食啊
她趴在桌面上,小眼睛一转一转。
她发现,这个家伙在她身体里面的时候,特别有人性一些。
“喂,保罗的事,真没别的办法了吗”她细声细气地问他。
他飞快地扒饭,扯起唇角冷笑一声“没有。”
依兰轻轻甩了甩尾巴,声音变得更低“你怎么保证保罗不会向外人泄露我们的事情是不是他已经把灵魂献祭给你了”
他动作一顿,眉梢挑了起来,意外地看着她。
这个球倒是比他想象中更聪明一点点。
“对。”他答得非常干脆,“他自愿,忠诚,渴望强大。”
她恹恹地把眼睛搁到了桌面上。
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与魔鬼共舞。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放下叉子,傲慢地微仰着下巴,睨她。
“你以为光明之誓是什么”他问。
“诶”依兰动了动眼珠。
他把双手撑在木桌上,俯身“那就是献祭之语啊只要诚心起誓,灵魂就不再属于自己了,而是属于光明神。明白吗”
声音轻而飘忽,像是魔鬼的耳语。
依兰被话中之意惊得竖起了绒毛“什么”
“嗤。”他晃着身体,讥讽地轻笑一声,然后慢吞吞站起来,去做俯卧撑。
“等等”依兰大喊。
他侧过小半边脸“怎么,怀疑我说谎”
眼神瞬间冰冷。
“不是,”依兰蹦到他的身边,“刚吃完东西不可以剧烈运动,肚子会痛的。”
他“”
盯了她一会儿,他嫌弃地啧道“真是孱弱得无药可治。”
他仰倒在床铺上,依兰蹲在他的身边。
“光明之誓每个人一生都会念无数遍。”依兰不安地甩动着尾巴,“神圣赞美诗里面也包含了誓词,每个礼拜日大家都会唱啊。所以,许许多多的人都已经失去了灵魂吗”
“未必。”他把两只手抱在脑后,语气懒散,“得有诚心,或者有所求。”
“呼――”依兰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自己就没什么诚心。妮可、老林恩他们,也都不是狂热信徒。
“不过”他弯起了唇角,露出恶魔微笑,“现世安稳,光明神不需要抛出诱饵。倘若,有饵呢,你觉得有几个人可以抗拒光明、正义的召唤”
依兰倒抽了一口凉气,浑身的毛毛都炸了起来。
史书中,人们听从光明女神的召唤,成为了神圣骑士,拥有与恶魔对抗的实力得到超凡的力量,而且是为了光明和正义,谁能抗拒
谁也无法抗拒吧
没有人知道,那其实也是灵魂献祭。
依兰很不安地动来动去,心里掀起了一万尺那么高的海啸巨浪,砸得她晕头转向,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为什么啊怎么会这样”她茫然地嘀咕。
“呵,”他冷笑,“你以为神是什么。为什么要畜牧自然是因为有收割之日。”
依兰的毛毛发出刷刷的声音。
真是好冷酷,好无情。
对于神明来说,人类就像是养在后院里的鸡鸭牛羊吗
他摁住了她圆滚滚的身体“你怕什么,轮不到你发愁。”
她憋了一会儿,弱弱憋出一句“谁说的,将来我一定会成为最厉害的大魔法师。”
他不屑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开始锻炼她的身体。
她顺着窗户爬了出去。
她得冷静冷静。那些事情不是她有能力左右的,她现在能做的,只有不断提升自己的实力。
接下来的日子,她白天尽可能地锻炼身体,夜里就到镇外的小河边上练习召唤水元素。
她发现,随着练习次数增加,意念中的“水之真名”越来越清晰,施法时,它就像浮在眼前的一个虚幻投影一样。
到了第三天夜里,她忽然突破了瓶颈,一次施法可以召唤双倍水元素了。
满满一桶呢
身体的强化训练也有了成效,在她和黑暗神的共同努力下,她的身上出现了薄薄的小肌肉,精神明显比从前好了很多。用自己的身体时,她也可以召唤出指头那么大的水珠了。
当然这一切都处于绝对的保密状态。
疯狂的训练,让依兰胃口大开。
老玛丽变着法儿给她做美食,每一顿都不重样。
今天送来的是烤肉排。
刷上蜜蜂和酱汁的肋排烤得焦黄,底下垫着炸土豆圈,“滋滋”作响的油脂混着蜜蜂,看上去就像通透漂亮的琥珀。
依兰埋头猛啃。
魔神大人和保罗小魂珠非常默契地表示了嫌弃。
“人类满足口腹之欲的样子,真是低级又原始。”斗篷下,幽幽飘出低沉不屑的嘲笑声,修长的背影立在木窗下面,仿佛一眼也不屑多看。
保罗小魂珠在桌面上滚动,他的嫌弃就非常货真价实“噢天哪,这肉质一看就知道不是现杀现烤的,起码存放了两个小时以上。还有这蜂蜜,居然残留着花粉杂质。盐,盐也只是普通海盐而不是阿兹默罕特供的晶盐啧啧,乡下怎么可能吃到真正的好东西这种东西能叫烤肉吗它就是垃圾”
依兰白了它一眼“我可真是谢谢你的科普了,穷奢极侈的贵族少爷”
埋下头,继续啃肉排,吭哧吭哧
保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小依兰,你可真是没见过世面这种低劣的食物,怎么入得了口呢,连猪都不吃好不好你得赶紧提升提升眼界和觉悟,跟上黑暗神大人,对吧,大人”
依兰“”
她非常怀疑保罗这个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窗边那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脸庞隐在斗篷阴影中,笑得仁慈和善“说得很好,是时候给你一些奖励了,我的信徒。烈焰,有助于锻炼你的灵魂。”
他轻飘飘地拈起保罗小魂珠,化成黑雾消失在原地。
依兰大快朵颐毫不同情
当天,从淡红变成通红的保罗小魂珠缩在革包里面抖了一夜。
呜呜呜呜黑暗神大人的奖励好可怕
七天时间一晃即逝。
回首都的日子到了,詹姆士导师带着满满的收获,愉快地宣布回城。
依兰早已迫不及待想见到妮可和老林恩。
她从来都没离家那么久过。
那两个家伙,一定想死她了
她很想家很想家,她学会了元素魔法,而老林恩也成功赚到了钱,她迫不及待想要和父母分享交换这些喜悦。
她是如此激动,连历史啊神明啊那些沉重的问题,都可以暂时抛于脑后。
唯一一件不太顺心的事情是,维纳尔和加图斯两个人一意孤行,坚持要去拜见她的父母――骑士波利塔纳曾得到林恩太太认可,这让两位大贵族追求者心理非常不平衡。
詹姆士导师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依兰没办法,只能念叨着负负得正,同意这二位上门拜访――但愿不要挨鸡毛掸子。
天刚亮,车队来到了西区贫民窟。
远远看到自家的小木楼在晨雾中露出一个角,依兰就开始坐不住了,胸口像是有一股酸酸的电流在来回乱蹿,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过去。
车轱辘每滚一下,都让她的心情更激动一分。
好不容易盼到抵达目的地,她兴奋地跳下车,把家门拍得砰砰响。
“我回来啦我回来啦”
屋门立刻就拉开了。
“诶”依兰的手诧异地停在半空。
这个时间不是应该还在睡觉吗她以为得在门外等上十分钟。
开门的人是妮可,她披着一件外套,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从床上爬起来的。
在龙晶灯明亮的光芒下,依兰发现妮可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几岁。
她呆呆地张开了嘴巴。
就算再思念自己,也不至于老了这么多吧
不对啊
妮可强颜欢笑,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跟在依兰身后的两个大贵族。
她上前轻轻地抱了依兰一下“累坏了吧,赶快去睡觉,中午再起来吃饭。”
声音沙哑,像是哭过。垂着头,看不到眼睛是否红肿。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爸爸呢”依兰紧张地攥住了妮可。
这一路上,她都以为迎接她的会是父母的笑脸,以及喷香的羊肉汤。
妮可把头别向一旁,不耐烦地大声说“我让你去睡觉你听不懂吗”
依兰头皮发麻,心脏在胸腔中怦怦乱跳。
难道那些人对老林恩下手了吗
“林恩太太,”维纳尔恭敬地行礼,“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能不能让维纳尔为您分忧”
加图斯不甘落后“初次见面林恩太太,我是奥登家的加图斯,有什么事情可以效劳吗”
奥登是王姓。如今的国王正是奥登六世。
妮可终于发现,家里来了了不得的客人。
她愣愣地抬起头,目光在维纳尔和加图斯身上摇摆,失魂落魄又难以置信。
依兰攥住妮可的袖子,摇晃着她,憋下了哭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老林恩出事了”
妮可呆了一会儿,忽然蹦了起来。
“噢天哪两位,你们一定是我家依兰的朋友,对吧对吧”
“是的,尊敬的林恩太太。”维纳尔微笑,“家父也一直记得林恩先生舍身相护之情,有什么事请告诉我,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义不容辞。”
他故意撇着手肘,行了个很占地方的贵族礼,把加图斯拱到一边。
妮可捂住嘴巴,放任情绪涌上来,眼睛马上就红了。
“请,进屋里说话吧。”
依兰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泼辣的妮可摆出这么虚弱谦卑的神情,她的心像是针扎一样痛。
她站到妮可身后,轻轻捏着母亲紧绷的肩膀,帮助她放松下来。
两位贵族一丁点都不嫌弃地坐到了林恩家待客的木沙发里。
“事情是这样的,林恩偷偷创作了话剧,卖给了巴里沙男爵。他想给我们惊喜,就一直瞒着我们,直到话剧开始演出。”妮可用手背压着鼻子,回忆着说,“事先其实也没想到,他的剧本会那么受欢迎,场场都爆满。按照契约,他可以得到剧院收入的百分之十作为酬劳。”
她抽泣了两下,拿起水来喝。
维纳尔因为要继承家业,从小就精通为商之道,他沉吟着说“天鹅绒剧院可以容纳三百人,门票十五银币,场场爆满的话,每天收入近四千五百枚银币。零头足以支付演员酬劳和杂项,贵族税率是百分之二十,也就是说,扣除成本之后,每天净收入约三千银币左右。按照契约,林恩先生每天可以得到三百银币。”
“不错,”妮可哽咽着捂住嘴巴,“我们都说发财了呢那天,我高兴得把家里积蓄全拿出来买了羊肉炖汤”
她泣不成声。
依兰担忧又焦心,却不敢催促母亲。
维纳尔温和地递上一块丝帕“林恩太太,不要着急,慢慢说,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和林恩去取报酬。”妮可声音颤抖,“可是巴里沙男爵却说,租赁天鹅绒剧院,每天的费用是五千银币,扣除成本之后,话剧演出是亏钱的。我们非但一个铜币都拿不到,反而倒欠了他们很多很多的钱他们把林恩抓走了,说要让他再替巴里沙男爵写出十个剧本,才能赔偿损失而且,话剧继续上演,我们每天都在欠更多的钱”
“老林恩身体不好,他们把他抓走整整两天了,不让我见他我我”妮可双手捧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维纳尔,能不能请你帮帮我们”
泼辣骄傲的老辣椒妮可,上次见到维纳尔时,还拎着鸡毛掸子不许依兰和他走太近,此刻为了丈夫,也抛掉了尊严,哀哀地凝视着维纳尔小公爵,像一只无助的羔羊。
依兰愤怒地攥紧拳头“什么租赁剧场费用天鹅绒剧院不就是巴里沙男爵自己的吗”
“是啊,”妮可抽泣着说,“那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这件事有点麻烦。”维纳尔沉声说,“契约是受律法保护的,林恩先生签订契约的时候不知道里面的陷阱,上当受骗了。我可以向巴里沙施压,但是师出无名,那个奸滑的商人打打太极就过去了。不如这样吧,依兰,我出钱了结这件事情,以后你挣钱了再还我――当然不还也没问题。”
“呵”加图斯一巴掌拍在桌面上,“维纳尔,你就这么纵容奸商吗或者你只是想让依兰欠你的情,不得不委身于你”
维纳尔挑起眉毛“加图斯殿下,你若有更好的主意,我愿洗耳恭听。还是你要抢着付这笔钱”
“你”加图斯一口气憋了回去。
他的处境其实是很尴尬的,虽然是身份尊贵的王族,但上面压着个王储阿尔萨斯,下面无数双眼睛盯着王室的开销,虽然这笔钱数目不大,但忽然这么调用,一定会被发现,被弹劾。
维纳尔可以轻描淡写地拿出这样一笔钱,加图斯却不行。
“我会用我的剑,教巴里沙做一个有良心的商人。”加图斯沉声说。
“呵”维纳尔无情地嘲笑,“所以二王子殿下这是要公然违法行了加图斯,你的处境如何,我很明白,不要勉强。”
加图斯“”
依兰轻轻抿住唇“你们别争了,我要去见一见巴里沙男爵,同他谈一谈,你们愿意与我同行做见证人吗”
“依兰”妮可紧张地攥住她的手,“别去,你千万别去绝对不能让巴里沙男爵看见你”
想起那个油腻肥胖的男爵眯着眼挑剔地扫视自己的样子,妮可猛然打了一串冷战。不用想也知道,依兰出现在那个家伙面前,会遭遇什么样的羞辱。
他一定会提议,让依兰做他的情妇,来替父亲还债。
与其委身那个奸滑的胖子,还不如
妮可下意识地看了看玉树临风的维纳尔和加图斯,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
贫民就是这样,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生活总会猝然出手,打断他们的脊梁。
依兰反手握住母亲那双布满了茧子和纺锤扎痕的手“契约给我,你快去睡觉我会把老林恩带回来。别担心,我不是一个人”
维纳尔和加图斯对视一眼,像两只准备上场的斗鸡一样,兴奋起来。
依兰松开妮可,大步走出了门。
她望向天空,晨雾还没有散,天空灰蒙蒙一片,她轻轻动了动嘴唇。
你在,对吗
巴里沙男爵拥有庞大无比财产和腹部。
他的庄园建成了光明教堂的风格,会客的殿厅镶满了及地的拱形七彩玻璃,主位故意设得很像光明神使布道的讲坛,无形中带给客人沉重的压力――在这间会客厅谈生意时,奸商巴里沙男爵总是比较容易就能签下那些不平等的契约。
今天,因为有维纳尔和加图斯两位大贵族陪伴依兰一起造访,巴里沙男爵不得不亲自接见这个平民女孩。
油滑的巴里沙故意让依兰三人等了半个多小时,这才姗姗而来。
“噢,很抱歉,太久没有这样的贵客驾临寒舍了,那些该死的蠢猪仆从,居然半天找不到适合的礼服我一定要扣他们的薪水一定”他夹着肚子行贵族礼,“尊敬的王子殿下,尊敬的霍华德家继承人,两位难道是要帮助林恩小姐偿还债务吗噢,这可真是非常非常之浪漫”
就如维纳尔所说,虽然他们的身份远远高于巴里沙,但只要这个奸商的行为没有违法,那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就算是上位者也不敢公然践踏律法,更别说两个手中还没握住铁徽章的毛头小子。他们要是做些什么出格的事,回头一定会被狠狠打屁股的。
巴里沙男爵有恃无恐“所以,替林恩小姐还钱的,是加图斯殿下,还是霍华德小公爵呢”
“不,”依兰冷冷地注视着他,“巴里沙男爵,我并不认为我的父亲欠了您什么钱。您应该支付报酬,并且补偿我那可怜的被你囚禁了两天的父亲。”
巴里沙咧开厚唇,笑了“林恩小姐,大人的世界,可不是胡搅蛮缠就能讨到糖吃。按照你父亲和我签订的契约,他现在已经欠我一千三百八十二枚银币了。我只要求他写十部剧来偿还这笔债务,这是体谅他身负残疾。很仁慈,不是吗”
依兰摊开手中的羊皮契约“这里面根本就没有写明,天鹅绒剧场每天的租赁费用是五千银币――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事实上这根本不可能旁边的马球场足有十个剧院这么大,每天的租赁费用也不过两百银币而已”
巴里沙摊手“可惜事实就是这样。”
“它根本不该是这样的天价租金”依兰愤怒地握起小拳头,砸在契约上,“天鹅绒剧院是你的,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租金”
巴里沙耸肩“林恩小姐,如果你有能力买下它,让它变成你的产业,那么租金当然是由着你自己的心意来定。我的剧院就是值这么多租金,有什么问题”
维纳尔偏过头,轻声对依兰说“算了依兰,一千多银币而已,我替你付。你不用有任何负担,我不会强迫你为我做什么。”
依兰抬手示意他别说话。
她恨恨地盯住巴里沙那张胖脸“我不信,除非你拿出合法的证据,证明天价租金确有其事”
维纳尔低声嘀咕“噢,可怜的天真的依兰,剧院是他的,他当然可以随便拿出证据。”
巴里沙双手抱在腹部,十根手指上戴满了金灿灿的戒指,他无所谓地交叠着手,把戒指拍出叮叮叮的财富脆响。
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好像有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庄园上方漫了过去。
叮。
什么东西拨动了心弦。
巴里沙盯住戒指上的金光,发了个浅浅的呆,然后笑了起来“只要我拿出证据,证明天鹅绒剧场每天租赁费是五千银币,你就无话可说了。林恩小姐,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得把这笔钱还给我。”
依兰冷静地注视着他“你得证明它一直就这么贵,而不是专门坑我父亲否则我绝不承认”
巴里沙满脑子都是即将落进口袋的银币,眼前好像冒着金光,他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我这就去拿租赁契约来给你看”
他晃动着肥胖的身躯,向庭院后的书房走去。
“依兰,没用的,”维纳尔皱着眉头,“他完全可以现在制造一份契约。剧院是他名下的产业,不管定价多么离谱,只要他盖上印章,律法就会承认的。”
依兰轻轻摇了摇头。
她刚才感应到了,那股强大冰冷的力量,短暂地降临,然后迅速离开。
她甚至看到悬挂在巨型壁油画正中的那枚光明徽章晃了晃。
他来过。他动手了。他挑起了巴里沙的贪欲,让这位奸商变得盲目,一心只有金钱。
她抿住唇,莫名有一点激动,也有一点想哭。
加图斯郁闷地站在一旁。
这位王子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从小,他就对许多事情感到无能为力。比不过阿尔萨斯也就算了,就连维纳尔,在关键时刻都比自己更管用。他很想拔出剑来,架在那个奸商油腻的脖颈上逼他收回那份黑心契约,或者直接一剑捅了他,失去主人的契约自然就无效了。
只是如果这么做的话,阴险无比的阿尔萨斯一定会趁机让父王把自己打发到遥远的封地去。
嗯
加图斯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一股异样的冲动让他头脑彻底发热,他觉得自己彻底陷入了狂热的爱恋之中。
“依兰,”加图斯低而急切地说,“如果去了封地,他们就无法约束我了。虽然环境比帝都差一些,但那里也有大的城市,也有忠实的军队和侍从,我可以娶你,谁也管不着”
维纳尔惊愕地望着这个突然甩出王牌的对手“加图斯你疯了”
“是啊,爱情令人发疯。”加图斯微笑着,握住了剑柄,“站远一点,待会儿别让油脂溅到身上。”
维纳尔“”
依兰捂住额头“加图斯,别这样,我自己能解决。”
很显然,在暗夜之神挑动奸商巴里沙的贪欲时,倒霉的加图斯也被流弹击中了
“你能怎么解决依兰,我不允许你因为几个臭钱而委身于虚伪的维纳尔”热血上头的加图斯就像一只炸毛的狮子。
依兰语气平淡“加图斯,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我不会向你们提出任何逾越的请求。放下你的剑,不要做傻事。”
加图斯顿时萎靡下来,松开剑柄,委屈地坐到一边。
依兰觉得自己就像在对付奶娃娃,她叹息一声“一会儿我还需要你们帮我一点小忙。”
“万死不辞”亲王殿下瞬间振作。
依兰望向通往后院的廊道。
她担忧老林恩的身体,但也只能暂时忍耐。
很快,做好了合法假证据有巴里沙男爵抖着他那一身金饰和肥肉,匆匆赶来。
他扬着一张羊皮卷,墨渍都没干透――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剧院的主人是他,租借者也是他,不管租金定多少,只要签了字,契约就是合法的。
他兴冲冲地进来,把契约往依兰面前一拍。
依兰低下头仔细地看了一遍。这份合法伪证造得无可挑剔,向来游走在律法夹缝中赚钱的巴里沙男爵,干这种事情可谓是炉火纯青。
“是的,”她缓缓点头,“天鹅绒剧院,地段好,布置华贵,设施一流,每天的租赁费用确实值五千枚银币,自它开始营业的第一天起。”
巴里沙弯起的眼睛里冒出绿光“所以,美丽的小姐你是打算自己付款,还是让我们白银郁金香小公爵代付”
依兰望向维纳尔“这份契约完全合法吗”
维纳尔叹息着看了一遍“是的,完全合法。”
依兰笑了。
先前的愤怒、郁气一扫而空,她把契约一卷,递给身后的加图斯“亲王殿下好好保管这份证据,这可是我们尊敬的巴里沙男爵,在这十多年里面严重偷税漏税的证据合法证据哦它非常非常值钱呢”
“什、什、什么”巴里沙差点一个倒仰。
别说巴里沙,就连维纳尔和加图斯都呆了好一会儿。
“每天的租金收入是五千银币,”依兰装模作样地皱起了眉头,“贵族税率百分之二十,天哪,天鹅绒剧院每天都在开演吧一天的赋税是一千银币,天哪,十几年下来您这是偷了国王多少税款啊男爵大人”
巴里沙一阵眩晕,他昏昏沉沉地扑向加图斯,试图夺回那纸契约。
加图斯飞起一脚,把他踹得打了两个圆润的滚。
“袭击亲王巴里沙你好大胆子”
巴里沙男爵终于从财迷梦中醒了过来,他的嘴角不断抽搐,越是深想,越是冷汗直流。额头和脖颈上很快就糊了油汪汪一层水光,忍不住抬起手来,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
加图斯摩挲着下颌“依照律法,这个可恶的偷税者早该进监牢了,一个负罪之人是没有资格签订契约的,所以林恩先生与他签订的契约理所应当作废。”
“那么,巴里沙男爵就是私自使用了我父亲的剧本,还非法禁锢了我的父亲。”依兰微笑,“我可以请求两位主持正义吗”
“为了正义,我的女士。”维纳尔和加图斯一齐行礼。
巴里沙男爵抖着一身肥肉,喃喃求饶“放过我吧,放过我吧你们都知道不是真的啊一个剧场的租金,怎么可能是五千银币,那只是个玩笑就连隔壁的马场,面积有它十个那么大,租金也不过二百而已”
依兰耸肩,模仿他刚才的语气“噢,巴里沙男爵,如果你有能力买下它,让它变成你的产业,那么租金当然是由着你自己的心意来定。”
“呜嗷嗷不,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放我一马,我会释放林恩先生,也会把酬金如数奉上不能这么残忍对我,我会破产的我拿不出那么多钱”巴里沙嚎啕大哭。
依兰沉下脸“难道你认为平民的家庭可以拿出一千多枚银币吗你对我们仁慈了吗男爵先生,你这是自作自受。”
“噢不――不――”
“不用理会他,”加图斯起身,“我的人守在外面,这就传令拿下这个法外狂徒,然后护送林恩先生回家。”
话音刚落,一群皇家骑士忽然涌了进来。
他们分列两旁,垂下头。正中的过道上,一位气质卓越的男性信步走来。
他拥有一头阳光般灿烂的金发,一双奇异的金色瞳眸。他的面容英俊精致,和加图斯有几分相像,但每一处细节都比加图斯更加完美。
他头上戴着细冠,一粒象征王权的宝石圈在额心,他的唇角勾着笑容,看上一眼,就让人想到阳光和微风。
“我听说,巴里沙男爵非法约束了一位老战士的自由。这样是不对的,我来匡正这个错误。”
他的声音像金属乐器,清脆干净。他温和地说话,但那一股天然的威势,却丝毫不容置疑。
“阿尔萨斯殿下”
维纳尔和加图斯一齐躬身行礼。
未来的国王、金色的阿尔萨斯径直走到了依兰的面前。
依兰行完礼,抬起头来。
距离这么近,对方的容颜依旧没有瑕疵,他看起来就像是男版的光明女神雕像。
“美丽又智慧的林恩小姐,”他微笑,“难怪一下子迷倒了我们的郁金香小公爵,以及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就连我,也快要坠入情网了。”
依兰“殿下言重。”
他极温柔地笑了笑“你为王室捉出这么一条大蛀虫,必须论功行赏。这样吧,周末我会准备一场庆功晚宴,恭候你的到来,你可以挑选一位男伴”
他凑近了些,温柔又神秘地说“我也在候选之列。”
依兰“”
晚宴。
那不是她的晚宴,那是魔神的晚宴。
“阿尔萨斯”伴着一声百灵鸟般的清悦呼唤,一位穿着幻纱公主裙的金发少女匆匆走进来。
七彩玻璃投射的斑斓光芒下,她看起来就像一位阳光天使。
“噢,加图斯,维纳尔,你们都在这里。”她简单地行礼。
“妹妹。”“西芙殿下。”
依兰行过礼,抬起头来,望向这位有意与霍华德家联姻的公主。
和阿尔萨斯一样,西芙也拥有一头阳光色泽的金发,以及梦幻迷人的金眸。她的发色和眸色稍微偏淡一些,不像阿尔萨斯那样灼人,看起来温和内敛,让人感觉舒服。
真是个特别的日子,王储阿尔萨斯和王室最美丽的珍珠小公主都到齐了。
依兰知道,这两位其实都是冲着自己而来――暮日森林中发生的一切,肯定早已被人秘密传回了首都。谁都会好奇,迷住维纳尔和加图斯的平民女孩究竟长什么模样。
此刻,西芙公主的脸色并不好看。
“我的光明之心感应到了强烈黑暗气息,于是匆匆赶来。”西芙声音急切,“这里一定有某个人与恶魔为伍”
金眸环视一圈,定在了依兰的身上。
“噢,原谅我,这位黑发的平民小姐,嫌疑实在太大了”
维纳尔下意识地把依兰挡在了身后。
“西芙殿下,这是误会。”维纳尔温和地解释,“在暮日森林对付魔鬼的爪牙时,林恩小姐比任何一位骑士都要更加勇敢出色。”
西芙面色沉静,毫不退让“我是神眷者,我的光明之心感应绝对不会出错,光明圣殿那边会同时收到反馈,我绝无撒谎的可能。阿尔萨斯、加图斯、维纳尔,你们知道的。这里,一定有谁,和恶魔有染。我认为这位小姐的发色就是证据。”
“那也绝不是依兰。”维纳尔更加坚定。
“我是神眷者,我对黑暗的指控,无人能够质疑”
这对从小相识的贵族男女针锋相对。
依兰重重掐住掌心,摁下心头翻涌的巨大不安。
她的心脏跳得飞快,幸好此刻维纳尔站在她的身前,挡住了别人的视线,谁也没发现她有瞬间慌乱失神了。
西芙竟然是神眷者
神眷者的身体里充满光明之力,可以敏锐地察觉到黑暗力量的存在。
自己的身上有黑暗力量吗
“阿尔萨斯”西芙的声音清凌凌的,十分悦耳,但说出的话却非常残忍,“你的圣剑能够荡涤黑暗,用你的圣剑刺穿她,就能看到真相宁杀错,不放过,对付黑暗生物,我们要让自己的心肠比宝剑更加冷硬,这是光明女神的教诲――与黑暗的战争,是生死存亡之争,一切怜悯仁慈实则都是罪恶”
“用圣剑吗是个好主意。”阿尔萨斯带着笑回复道。
维纳尔的身躯顿时紧绷。
依兰听到长剑出鞘的声音。圣剑的声音与普通的剑不一样,卓越不凡。
一听就知道,它既有最厚重的质感,又轻盈得像一片羽毛。
它冰冷又炽热,在任何人手里都能发挥出奇迹般的威力。
依兰止不住颤抖。
如果黑暗神不出手,自己会死在这里;如果他出手,从此就要公然与光明为敌
依兰浑身冰冷,心跳如鼓。
她拨开了维纳尔,紧紧地盯住那把剑。
阿尔萨斯握着圣剑,一步一步,坚定缓慢地走来。
他就像传说中的圣骑士。
依兰控制好自己的呼吸,张口为自己辩解“殿下,我击杀了无数黑暗生物,整个骑士团都可以为我作证”
阿尔萨斯温柔地微笑着,安慰地冲她眨了眨眼,然后身形一错,圣剑快如闪电,一剑刺进了瘫在一旁的巴里沙男爵的胸膛
“”
奸商男爵死灰一片的胖脸上猛然泛起一阵潮红,鲜血涌出来,渗透了地面大红的毯子。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双眼,很快,眼睛里面失去了神采。
“噢,圣剑的确感应到了黑暗力量。”阿尔萨斯缓缓抽回了圣剑,动作温柔,不像杀死了一个人,而像是替舞伴摘了一朵花,“西芙,光明之心的感应确实不会出错,就是这个卑鄙的商人被黑暗欲望蒙蔽了心脏。好了,圣剑告诉我,这里已经没有黑暗力量了。”
“阿尔萨斯”西芙面露震惊。
维纳尔和加图斯对视一眼,双双垂下头,目光闪烁。
依兰忘了呼吸,呆呆地望着地面上逐渐扩散的血。
“殿下,人找到了”后方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骑士们在后院的密闭小房间里找到了受困的老林恩,推着轮椅将他送出来。
老林恩胡子拉碴,但精神还算不错。
依兰扑向父亲,扶在他的腿上,藏起自己的脸,将一切震惊失措激动迷茫的情绪全都藏进了一场大哭中。
“呜呜,没事了爸爸没事了”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好,害你们担心了。”老林恩叹息着,轻轻用手掌摩挲女儿的头发。
“我们回家。”依兰抿紧了嘴唇。
“噢,十分抱歉误会了你,林恩小姐。”西芙公主的笑容甜美如天使,“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可能着急了一些,但那是为了光明。”
“西芙殿下,不必如此,我都明白。”依兰正色行礼。
“那就好。”金发少女微笑着望向维纳尔,仰起下颌,神色骄傲迷人,“维纳尔,我要求你与我共乘,你会拒绝吗”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果拒绝了她,那真是伸手打王室的脸了。
维纳尔眸光闪了闪,扶住锁骨躬身行礼“我的荣幸,殿下。”
他歉疚地望向依兰,遗憾的是,依兰忙着和老林恩说话,看起来根本一点儿也没有在意这件事情。
依兰和老林恩被浩浩荡荡的队伍送回了西区。
临别之前,加图斯找了个机会,悄悄蹭到依兰面前叮嘱她,千万当心阿尔萨斯,因为他是一条微笑的毒蛇。真正的毒蛇。
依兰深以为然。
这个阿尔萨斯,让她感觉到了冰冷的恐惧。
回到家里,妮可抱着老林恩哭了个惊天动地,又抱着依兰欣慰地大哭了一顿。
这一整天,林恩家的木楼里一会儿传出哭声,一会儿传出笑声,把可怜的邻居们都折腾得神经衰弱了。
用过晚餐之后,妮可来到依兰的小阁楼,与女儿促膝谈心。
“西芙公主和维纳尔小公爵可真是天生一对啊”妮可叹息着扯了扯依兰身上的小白裙,“唉,我可怜的小依兰,你拿什么和人家竞争呢”
天快黑了,依兰只想尽快打发了妮可“妈咪,都说了我和维纳尔只是普通的同学,什么都没有――你快去休息”
“不服气”妮可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笃一下戳在依兰脑门上,“看看人家西芙公主,那么尊贵美丽温柔,像个发光的小太阳,谁都会爱上她的噢,哪怕你是我亲生的女儿,我也得摸着良心说一句,把你和西芙摆在一起,任何一个男人都只会选择她”
依兰头痛“妈妈”
视线一转,她发现魔神大人已经悄然驾临她的阁楼,他坐在她的索伦斯鳄鱼皮革箱上,苍白修长的手指点在额侧,微眯着那双幽暗狭长的眼神,意味不明地打量着母女二人。
嘶――
依兰惊恐地站起来,用身体挡住妮可的视线。
“好了好了妈咪,我发誓,我绝对绝对不会喜欢维纳尔,好不好嘛你快下去,老林恩叫了你三遍啦”
依兰连推带拱,把妮可赶出了小阁楼。
打发了妮可,她拍着胸膛,有气无力地望向魔神“噢,别这样,我差点吓出心脏病了。”
他勾起唇角“你以为随便一个凡人都能窥见神明”
依兰松了一口气,然后想起了那件要紧的事情。
她匆匆走到了他的身边,紧张地叮嘱他“你一定不要靠近西芙公主千万”
他愣了一下,黑眸暗沉,一晃不晃地盯着她的眼睛,精致无比的唇角翘起一点,然后瞬间被他压平。又翘起,又压平。
依兰正要告诉他西芙是神眷者的事情,忽然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诶”
眸光暗了一些,他倾身上前,靠她非常近,声音微哑“哦理由。”
斗篷滑到了身后,露出黑缎一样的头发,以及微微泛红的耳尖。
依兰皱起眉头,担忧地注视着他“你的脸怎么红了”
难道是受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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