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檀香氤氲,静谧得落针可闻。
清栀黝黑的眼眸盯紧了玄壑,分明是想他倒茶给她喝。她哪里像个伺候人的,倒比主子还要像主子。
“想喝?”玄壑琥珀色的瞳仁透出柔和的光来,显然是妥协了的。
“嗯。”清栀半点也不矫情,从鼻子里哼出声来。
玄壑伸手拿过茶壶茶杯,倒了一杯递给她,从壶嘴倒出来的清茶冒着热气,茶香浓郁扑鼻,一时间把檀香的味儿盖住了。
清栀接过茶杯,双手捧着凑到唇边,微微仰头喝了一口。茶香缭绕唇畔,很是清润可口。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清风晓月,栀子花开,我叫清栀。”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人唤过,她实在是活得太久了些,那些魔界的后生们几乎都是她看着长大的,他们都唤她“魔祖”、“祖宗”,要不就喊她“姐姐”、“美人”,或者就是“你”、“喂”、“那个谁”……他们爱怎么喊怎么喊,反正她从不计较。
清栀,不是柳柳。玄壑没想到她竟回答得这样爽快,干脆便顺着问下去:“你是什么人?”
“你宫里的人。”她暂时不想回魔界,她此刻失了修为,若是贸然回去,魔界那些后生们定会趁机欺负她,还不如留在天宫,至少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温柔无害,是个好相处的。
他宫里的?说的倒也不错。玄壑失笑,没再追问下去,起身将药膏放了回去。
清栀又喝了一口茶水,眉头却蹙了起来,她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茶杯,一松手,任由茶杯掉落,“啪”一声摔得四分五裂,杯子里的茶水在地面蜿蜒开来,像极了一条长蛇。
“怎么了?”听到声响,玄壑一怔,快步走回来,却见她口中渗出血来,一丝一丝,掉落在她桃粉色的衣衫上,触目惊心。她抬手擦了一下,没有擦掉,反而越来越多。
他眸色一寒,眼睛扫过摔得粉碎的茶杯,顿时明白过来,这茶被人做了手脚。他蹲下身扶住她,迅速封了她的几处经脉,问道:“哪里觉得不舒服?”
清栀看他一眼,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昏倒在他的怀里。茶里的毒厉害得很,尽管玄壑及时封了她的经脉穴道,她浑身的肤色还是以极快的速度变得青黑骇人。
“齐烬。”
玄壑一声唤,一名黑衣侍从立刻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恭敬道:“主上。”
“去找缇英,肃清宫里的人。”玄壑将清栀抱起,往寝室走去。
齐烬看到那小仙娥的样子,一下反映过来她是中了毒,看来又是天后娘娘的人不安分了。不过……他悄悄探头看向寝室的方向,内心止不住好奇,主上怎么看上去好像有点紧张那小仙娥?一个新来的小仙娥罢了,中了毒死了便死了,主上难道还要耗费灵力去救她吗?
主上何时这么好心过了?
很快,云极宫热闹起来,管事仙子缇英查出佑梨仙子施傀儡术迷惑小仙娥柳柳,妄图借柳柳之手送茶水毒害主上,证据确凿,将其捆绑到主殿门前,等候主上发落。
但主殿大门迟迟没有打开,缇英在门外候了许久,直到天热渐黑,终是失了耐心,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门被齐烬打开一道缝,缇英走了进去,门又被关上。
殿外的宫人们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个个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当着殿门跪着的佑梨面如死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就暴露了,她本以为送茶水的是柳柳,主上若是中毒也只会怪到柳柳的身上,可为何中毒的会是柳柳那个丫头,而她所做的一切却被缇英知道得一清二楚?
进了门,缇英小声问齐烬:“怎么样了?”
“早就没事了。”
早就没事了让他们在外面一直等?缇英皱了皱眉,突然反应过来:“主上是故布迷阵,让天帝天后探不清虚实?”
主上曾在神魔大战中受过重伤,修为大损,几乎陨灭,天帝天后一直都不清楚主上恢复得如何,这次主上为救那小仙娥耗费时间越长,越能说明主上修为还没完全恢复,这样也好让天帝天后放松警惕。
不过齐烬不以为然:“我倒是觉得主上就只是想陪着那个小仙娥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玄壑从寝室走了出来,他们赶紧迎上前去。
“主上,你没事吧?”缇英看他脸色有些苍白,不由有些担心。
“无碍。”那毒药毒性极为霸道厉害,摆明了是要置他于死地,他若真吃了,虽不至于要了他的性命,却也会令他元气大伤。
“佑梨在门外等候发落,主上可还要问话?”
“开门,我见一见她。”玄壑声音和缓,似是半点责怪的意思都无。
殿门打开时,昏黄的阳光透进屋子,在外面等候的宫人们一个个站直了身子,低下头,鸦雀无声,动都不敢动一下。
已经跪了几个时辰的佑梨双腿早已麻木,可心头的恐惧却越积越多,缇英认定了她谋害玄壑上神的罪,那女人向来心狠手辣,定不会放过她的,或许、或许她可以向玄壑上神求情,玄壑上神仁慈和善,说不定能饶她死罪!
这样想着,她匍匐在地,拼命拖着几无知觉地双腿爬向玄壑,情真意切地哭喊道:“主上、主上饶奴婢性命,奴婢不是存心要害主上,奴婢只是讨厌那个柳柳,奴婢知道主上修为强大,定能识破茶水有问题,届时便会怪罪到柳柳的头上。是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主上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
站在一旁的缇英撇眼看她,嗤之以鼻,她以为这样便能活命吗?不管她目的何在,只要是对主上不利的,她都不会饶过。
虽然早就知道这佑梨是皇后的耳目,不过看在她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且主上也懒得理会,她便由着她在她眼皮底下呆着。可如今她犯下大罪,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主上或许会顾及天后的面子,留她一条性命,可她会让她知道,今后的每一天,活着还不如死了。
“对错并不重要,你做了什么也不要紧……”
主上果然还是摆出了仁善的面孔。缇英的脑海里刚冒出这句话,整个人却被面前发生的一幕慑住了。
像画面静止一般,在场的所有人都僵住了,只有玄壑在动。他依然是那样温和,脸上带着淡而优雅的笑,那样无害,那样的令人赏心悦目,却做着令人胆战心惊的事。
他的右手探向佑梨的灵门,强行取出了她的内丹。佑梨修的是土系术法,因此她的内丹是土黄色的,鸽子蛋大小,绽放着柔和的光芒,一看便知修炼了数千年。
“犯了错,留下有用的东西,我便原谅你了。”他收了她的内丹,手掌轻轻一拍,她的头骨便四分五裂,神魂皆消。
佑梨至死都没有回过味来,玄壑上神不是仁慈善良的吗?他从来都不会让自己的双手沾上杀孽,可为什么她却看到他那双温和的眸子盛满了阴冷、嗜血和疯狂?是她看错了吗?
可惜,她再也无法弄明白了。
而缇英何尝不震惊,她呆呆地看着玄壑,看着他毫无预警、悄无声息地了结了佑梨,一时之间脑子里有些乱。
主上不是一向都不主张和天帝天后正面冲突的吗?而且主上一直都是卖的老好人人设啊,怎么……怎么人设突然就崩了?还有,他要佑梨的内丹做什么?不过是几千年的修为罢了,转为自身灵力也就区区数百年,对主上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何必耗损灵力强取?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齐烬,见他同样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这才肯定真的不是她看错了。
佑梨毫无生息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骇住了在场所有的人。
玄壑收回手,宽袖一甩,转过身去,轻轻留下一句:“异心者,都杀了吧。”
*
清栀醒来时,正躺在玄壑的床上,身上盖的被子轻如羽毛,温暖又舒服。她翻了个身,又闭上眼睛,打算接着睡。
“醒了?”
含笑的声音传到耳际,她再次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到了站在床头看着她的玄壑。他笑容温柔耀目,美得如梦幻一般,看上去竟一点也不真切。他的手中端着一只碗,碗身白瓷如玉,碗沿镶嵌金边。
他虽不是她这么多年看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却是让她一眼看上去就觉得舒心的男子。
清栀觉得那碗里的东西应该是给她吃的,便自觉地坐了起来,可掀开被子才发现,自己的外衣已经被脱掉,而今她身上便只剩下堪堪遮住要紧部位的肚兜,实在清凉得很。
看到她雪肤娇媚的撩人模样,玄壑不自在地干咳一声,别过头去:“衣服上沾了血,我把它脱了。”他一手端碗,一手拿过早就准备好的干净衣服,递给她。
清栀接过,不紧不慢地穿上,一边穿一边看他,见他比她还娇羞,她倒颇有看珍稀动物的样子。这要是换成魔界的那些后生,一个个眼睛不带眨的。
“碗里是什么?”她把衣服披上,问他。
“是刚熬好的米汤,可以清你体内的余毒……”玄壑转过头,看到她只是把外衣披上,腰带都未系,粉色肚兜在被子和外衣下若隐若现,声音一顿,眼神不知该往哪里安放。
“你喂我吧。”她理所应当的口气那样自然,显然是被人伺候惯了的。
她确实是被伺候惯了的,在魔界,她这个老祖宗可是上上下下的宝,伺候她的魔奴少说也有上百人,每天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事事不用操心,做她喜欢的事情便好。与她同辈的魔祖大多因为战事殒身,要不就是在魔界担任要职,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像她这般无忧无虑的委实凤毛麟角。
或许是老天爷都嫉妒她活得太过惬意,因此降下八十八道天雷劈她,让她经历这许多磨难。
玄壑视线落到她的脸上,她的眉眼淡如云蔼,神情是与她纯真稚嫩的容颜不相称的淡然。虽然剧毒已除,但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唇色亦是淡淡。
他低下头,舀了一勺米汤送到她唇边。
清栀张嘴喝下,觉得口感格外香糯清润,方才想起她已经许久没吃过东西。倘是以前,她修为高深,一年半载不吃东西也无甚要紧,可如今的这具身子修为弱得几乎没有,自然是会觉得饿的,饿了就会头昏眼花,没有力气。
她吃了整整一碗,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头脑也清晰起来。
“还要吗?”米汤见底,玄壑轻声问她。
“不用了。”她摇头,往后靠了靠,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躺着,“我中毒了是吗?是你救了我?”
“是。”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看着便是个身份不一般的,而她此刻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仙娥,难道他耗费灵力救她只是因为他心存仁慈吗?
“你觉得我不该救你?”玄壑将空碗放到一边,反问她。
“救人挺麻烦的,要是不小心被人缠上,有损失的可是你。”这点她深有体会,她也曾好心救过人,可每回都被人缠着要对她以身相许,令她不胜其烦。思及此,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一下坐正,对他说道,“帮我拿下镜子。”
玄壑左手一伸,一面琉璃水镜便到了他的手上,他将镜子交给她,看她揽镜自照,漂亮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惊奇。
这张脸……
镜子里白皙的包子脸虽然憔悴了些,但少女的精致水嫩养养就回来了。乌黑璀璨的杏眸忽闪,神采灵动,真正是清秀可人,人见人爱。重点是,这张脸竟和年少时的她有八分相似,这也未免太奇怪了些。
她没有深究,放下镜子看向他,一脸认真地问:“我长得好看吗?”
“……”玄壑顿了下,眼神不经意间又瞄到她敞开的衣襟,赶紧移开,道,“好看。”这是实话,她的模样虽然还有着少女的稚嫩,却已可见倾城之姿,难怪天帝重尧会为她心动。
想到天帝重尧,他的眸底添了一丝暗色,神情也淡了许多。
“你救了我,可要我以身相许?”清栀歪着头,看着他问。
玄壑未料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怔住,看着她,久久没有言语。
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回答,清栀淡淡笑了笑:“我这个人不大喜欢欠人情,你救了我,又待我这般好,按理我是应该报答你的。可我什么都不会,做人奴婢怕是也做不好,倒是这模样儿可圈可点,以身相许还是够格的。”
“咳咳!”玄壑忍不住掩嘴咳了两声,尬笑,“暂时……不用了,你就在云极宫安心住下,不必想其他的。”
“那你可以安排几个小丫头伺候我吗?”她是个年岁大的,时常会犯迷糊,又贪懒了些,还是身边有人伺候着较为妥帖。
玄壑莞尔,点头应下:“好。”
接下去的几天,天宫的人都知道了,云极宫有一个了不得的小仙娥迷住了天帝的九叔、天宫最为清心寡欲的玄壑上神,不但因为她杀了天后娘娘亲赐的佑梨仙子,而且还给了她媲美云极宫女主人的待遇。
而这个小仙娥此前是天帝最为喜爱的。
这一日,阳光正好,清栀在六名小仙娥的陪同下,在离云极宫不远的花园里荡着秋千晒太阳,小仙娥们叽叽喳喳地给她讲着有趣的故事,她听着听着便犯了困,倚靠着秋千绳睡着了,直到一个充满紧张和担忧的男人声音传入她的耳际:
“柳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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