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冈先生,您不披羽织吗?”
“羽织…?”富冈义勇有些茫然,他放下正在系腰带的手,转过身问:“现在不冷啊。为什么要披这个?而且我们不是去晨练吗?”没有穿的必要啊。
羽织一般是作御寒和装饰用的。但是近年来,披羽织确实也成了人的日常穿着……姑且能用习惯来形容吧。
当然,穿与不穿其实也是没关系的。这要看个人的喜好。
所以灶门炭治郎沉默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掩盖住自己的失态,他拿起被随意放置在一旁的那件羽织发问:“话说回来,富冈先生的羽织样式非常新奇呢。是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寓意?”富冈义勇走过来,他拿起羽织面无表情地盯了两三秒,“没有。”
灶门炭治郎感慨道:“那您可真是个非常节俭的人啊。”
“为什么这么说。”
灶门炭治郎笑着指了指衣服:“这两边的花纹竟然是完全不相接的。很明显这是从两件截然不同的衣服上裁下来的啊。而且这羽织已经很老旧了。您应该穿了很久吧。”
“……”
“您不去买一件新的衣服吗?”
富冈义勇的手掌慢慢收紧。他用的力非常大,手背上竟冒出了几根青筋,但他自己好像浑然不知:“算了吧。”
他低下头,看见皱起的衣服有些惊慌地松了手。羽织从半空中跌落,灶门炭治郎轻轻地伸手接住。虫师像是想说什么,却随即将视线转到房间的角落,他沉吟了一会:“富冈先生,您还要穿这件羽织吗?”
“……不用。把它收起来吧。”
片刻之后,男人穿戴好衣服,他低声又补充了一句:“等会……还是去买件新的羽织吧。”
角落里的水镜跃跃欲试,似乎呼之欲出,可却被灶门炭治郎强行压制了回去。少年笑了一下,低头折叠好羽织,放进衣柜里:“好。”
。
富冈义勇晨练的地方是一片竹林。竹林居水,是个非常写意的地方。
跟水柱本人搭配在一起有种画风完全不匹配的感觉。
富冈义勇在林子里练剑,灶门炭治郎坐在湖边写写画画。
水柱的体力这些天来下降得非常厉害,原来可以轻松挥剑几千次,可是现在挥到后来手臂已经开始酸软起来。在他发现再也无法举起双手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坐到湖边与虫师一起休息。
湖水古井无波,清风拂过都惊扰不了它分毫。
富冈义勇瞥了一眼,发现虫师在涂鸦,底下还写了一些备注的文字,图与字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他难得有些好奇:“你在做什么?”
“在记笔记。”
“什么笔记?”
“唔,关于水镜的笔记。”
“这湖里现在有水镜吗?”
“现在没有。但您身后的水镜就是出自这片湖的。”灶门炭治郎用炭笔指了指身后,“水镜是以单体活动出名的种族,故而湖里现在肯定是没有水镜的。但是说不定有些别的什么东西。”
他笑了一下,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就比如——小时候我一直觉得湖里有宝藏。但我从来没有下去寻找过。要知道,找宝藏是有风险的。”
虫师的话像是有什么深意,但是仔细探查却又仿若只是自己的错觉。富冈义勇撑着脸,发呆一样盯着水面:“……哦。”
空气中只留下笔在纸张上涂抹的沙沙声。
安静了好一会,灶门炭治郎体贴地侧过头看他:“富冈先生觉得无聊吗?”
“不。”富冈义勇言简意赅,过了片刻,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突然补充了一句,“你可以不用在我的名字后加敬语的。”
太过礼貌会显得生疏。在与他人的称呼里加上敬语,那是最简单的拉开距离的方法。富冈义勇靠着自己的实力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那么虫师呢?
虫师是在刻意使用这样的方法与别人保持距离的吗?
灶门炭治郎笑容不变:“好的,富冈君。”
……总感觉距离更遥远了,是错觉吗?
社交鬼才富冈义勇迷茫地看了一眼灶门炭治郎。
太阳开始渐渐升起,天于是逐渐明朗起来。阳光照在幽静的湖水上,倒映出细碎的光点。
灶门炭治郎已经画完东西了。他转过头去问富冈义勇:“你已经晨练完了吗?要现在去服装店吗?”
湖水折射的光倒映在眼底,富冈义勇有些不适地垂下眼帘,他注意到虫师不再用‘您’这个称呼了,心中竟然难得地生出一丝生动的情感。
“嗯。”
这是阔别了许久的‘与人交流’的欢喜。
他们两个走出大门,沿着曲径通幽的竹间小路就这么一路来到服装店。
服装店的老板竟然认识富冈义勇,老婆婆高兴地拍了拍掌:“是义勇啊!你又是来缝补羽织的吗?”
“他是来买新的羽织的,”灶门炭治郎搔了搔脸,他没等富冈义勇开口就直接回答了,顺带还问了一句:“有什么适合他的吗?”
老婆婆有些惊讶地看向富冈义勇,重复了一遍:“买衣服?”
富冈义勇:“……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你终于打算换一件衣服了吗!这是件好事啊!!来来来,这几件羽织我一直留着它,我觉得这个花色才比较适合你——”
“为什么要说‘终于’?”富冈义勇注意到了这个,有些困惑地问道。
“那件羽织你自从来的时候就穿上了。之后也一直穿着。说什么也不肯换掉。找我缝缝补补有几年了,衣服里面全是补丁,也就只剩外面是完好的了。”老板说,“事物有的时候的确会寄托回忆,但是你要知道,无论什么都会被消磨掉。年老的人有这种经验,什么东西都会随风逝去。所以愿意换掉旧的东西是件好事——对了,这个男孩子是你的新朋友吗?”
“竟然交上了新朋友。看来你也终于走出自己的世界了啊。”老板感慨道,“这是件好事。这几件衣服就当庆祝送给你吧。你是该换一身行头了。”
义勇不知所措地走出店门。
他身上已经换上了新的羽织,是同自己师傅鳞泷左近次相似的青海波变体图案。那是件漂亮的湛蓝色外褂,衬得就连死气沉沉的他竟然都意外地活力。
他沉默了许久,一时半会之间竟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手里的是那位婆婆塞给他的新衣服,他就这么沉寂下来,满心满眼都是那一句“无论什么都会被消磨掉”。
他转过头去看,阳光之下水镜是不会出现的,但他的影子还是不在。
富冈义勇站在街上。路上的人已经渐渐开始多了起来。其中大部分是这个小村子的村民。他们欣欣向荣,从街的一头走向另一头。富冈义勇站在其中,他看着这些人从他身边传流而过,第一次有了如此浓重的……格格不入的感受。
“富冈君?”灶门炭治郎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走吧,该回去了。停留了这么久,你现在的体力可能也吃不消了吧?回去休息一会。之后面对水镜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富冈义勇觉得喉咙干咳。朦胧的水汽和着什么涌上,他感觉到莫名的悲伤。他回答了少年的话:“嗯。”
可是仍然一动不动。
少年看着他的样子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你不认识路吗?那我牵着你走吧。”
虫师柔软的手掌覆盖上来,他拉着青年人,迎合着人群的方向走向回家的路。
富冈义勇嘴巴张张合合许久,最终他鼓起勇气问道:“忘掉什么东西活下去是正确的事情吗?人应该舍弃什么而努力活下去……吗?”
他站在路中央,看起来像个茫然无助的孩子。
灶门炭治郎轻松地笑着:“这是大家公认的道理。但是我觉得呢……有的时候还是顺应自己的本心活下去比较好吧。想背负着东西活下去,那就好好背住啊。我也背了很久的箱子,我今后还要一直背到妹妹醒来呢。”
他拉住富冈义勇向前走:“但是呢,我觉得这些的前提是活下来。如果背负它能沉重到让人活不下去,那还是抛掉比较好咯。轻松点又有何不好呢。”
富冈义勇的声音干涩,他问了一个一直有些在意的问题:“水镜如果被解决掉了……我失去的那些沉重的东西还会回来吗?”
“当然不会,”灶门炭治郎轻快地转过头,说:“所以决定权掌握在你手中。我已经给过你提示了。但是我还是有一件事情必须告知你。”
“你身后的水镜,吃掉的是你的绝望。”虫师的正面被阴影笼盖,但也因此,那双犹如瑰丽的红宝石一般的眸子更加熠熠生辉——少年眼睛里平时总是沉淀着温和的笑意,可此时此刻富冈义勇竟然看不出里面盈满了的究竟是什么情绪,“如果你最后背负不住那份绝望,一心只想死去的话……我也是能让水镜重新回来再吃掉一遍的。”
毕竟前提是活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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