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岑那眼中的恨意就转为无奈,他恶声恶气道,“魏濂,丢盐案你说孙怀安是冤枉的,你凭的什么证据,光你一张嘴就给我定刑,你把大楚的王法放在哪里!”
魏濂侧看着他,“王法?你们言家不就是王法,先帝被你们把控,朝野上下唯你马首是瞻,怎么?咱家现在不过是按大楚律法抓捕犯人,你倒把屎盆子往咱家头上扣,言岑,你大约是老糊涂了,你们言家倒了,你们爬不起来了。”
言岑急喘着气,骤然大笑,“我竟是忘了,你和孙家是一伙的,没有孙羽霖,哪有你魏濂今日?”
他笑过后又道,“傅渊宏死的真是冤呐,他以为他死了,孙家就会饶了他一家老小,他却忘了,斩草要除根,傅家人不死,他们孙家如何能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世间恶人横行,大楚是要败在孙家手里了……”
魏濂握紧手,问他,“那五千斤盐不是你让杭州府运司私自扣下的?”
“魏濂,我给你交个底,五千斤盐是我和孙怀安一同合计藏下的,我有罪,但是他孙怀安也不清白,”言岑吐掉口中的血沫,全身靠在刑架上,“傅渊宏是真的不知情,失了那么多盐,他早有死的准备,只是可怜他到死都不知道,他的好友孙怀安才是害死他的人。”
魏濂凝住眉。
言岑恶狠狠的看着他,“魏濂,傅家就是你的明日,你亲近他们得不到丝毫好处,他们不会记着你,他们只会利用你来得到他们想要的权力,一旦你威胁到他们,他们必除你!”
魏濂猝然起身,负手走出了狱门。
沈立行送他回了司礼监。
树上蝉叫的响,魏濂走到衙门前时,忽地心里燥起来,他弯腰拣了块石头,朝着蝉叫的方向扔去,蝉声瞬时静了,迎着大太阳,那燥意却没减。
“老祖宗,您站门口不热吗?”连德喜撑开簦,给他挡了太阳。
魏濂额际有汗沁出,“直殿监去过了?”
连德喜忙不迭拿巾帕往他脸上擦,被他拂去,连德喜笑道,“哪还要老祖宗一再提醒,您吱一声,奴才便不敢耽搁。”
魏濂提着下摆走进门,他巡视一周,脚顿下来,“我院里人要来了?”
连德喜霎时跺脚,“哎呦!奴才竟把这事儿给忘了!您等着,奴才去要。”
魏濂站到廊下,阳光被遮挡,他朝天看,一顺儿树都蔫的失去了生气,他喃喃道,“只怕活不成了。”
连德喜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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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黑的晚,傅晚凝睡醒时天还灰蒙蒙的,她猛地爬起冲出门。
大象晚膳一般日落之前,她睡迟了,要饿坏了三只象,她真得拿命赔。
傅晚凝慌张的进了象居,那场地里多了四个太监正在搬水,看她来了,其中一个太监道,“你是串儿吧,刘总管要见你。”
傅晚凝心神生惧,魏濂刚来过,刘路就要见她,她再天真也知刘路找她算账了,她原以为魏濂不会再追究她,可她才想到魏濂只是说了他不治她,他一个示下,就可以让刘路来管教她,刘路上次才告诫过她,这次她再好运也逃不过了。
她垂着肩随那太监去了直殿监。
将晚,直殿监的衙门前挂了两个红灯笼,风一吹就摇起来,远看着像恶鬼的眼睛。
傅晚凝灰败的跨进门里,她走到堂屋前,往上座看,刘路果然如之前那般端坐着,此时一双吊眼瞪着她,乍看渗人。
她直接跪在门前,谨小声道,“刘总管,您找奴才?”
刘路手里还端着茶杯,着她这句话,倒先品茶,“咱家说你是个惹事精,就是到了驯兽所也没得清净。”
傅晚凝低着身不知如何说话。
周鼓黑着脸从屋廊走到她身后,一脚将她踹倒,“净会添麻烦,我早说过让你不要再弄出事,看来你没听进耳朵里。”
他这一脚狠,将傅晚凝踢倒撞到门槛上,她喉间瞬时腥甜,鲜血从她嘴角流下,滴到地上,成了一个印记,她疼的蜷缩在地上起不来。
周鼓跨过门,急走到刘路身边,摇着他的肩道,“刘总管,他这次害的您被连公公说,怎么也不能再轻易放过他!”
刘路拨开他的手,将杯子给他,自己下座直走近傅晚凝,他弯下腰专注的望着傅晚凝的脸,眼中流露出□□,手也摸过去想碰她。
傅晚凝扬起手推开那只肥手,眼神变得极其凶恶。
刘路扑哧一笑,“咱家当你软弱,未想你竟是个硬骨头。”
他蹲到地上,下巴上的肉抖三抖,“小串儿,咱家跟你往白了说,你若想活就得照咱家的规矩做。”
他话里含义是个人都听的清,周鼓厉眼看傅晚凝反应,只要她敢从话,他定要寻机杀她。
这一刹,傅晚凝的活头没了,她卒然偏过头,将眸子合住,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刘路的好耐性失尽,张手来抓她。
“刘总管,你这闹得哪一出啊?”连德喜那尖细的嗓音在院门边传来,“咱家赶上热闹了。”
刘路慌忙将手缩回,他望着连德喜笑,“连公公这回来又是为何?”
连德喜只是司礼监一名随堂太监,论职位是不如刘路,但司礼监是内廷十二监的老大,司礼监里随便一个小太监出去了,旁得监司都得敬着,按着路数,刘路当然得在连德喜面前卑躬屈膝。
连德喜瞄一眼傅晚凝,进门直接坐在上堂,他侧身瞧着周鼓,“去给咱家倒杯茶。”
周鼓蔫声道着是,人退开了。
连德喜将手搭在腿上,道,“刘总管,厂督叫咱家过来向你要个人。”
“刘公公只管说,我把人给您送过去,”刘路巴结道。
周鼓奉上茶。
连德喜喝一口就呸出来,“你想烫死咱家!”
周鼓唬的跪地上连连磕头,“奴才笨手笨脚,刘公公您好心儿,恕奴才这次吧……”
连德喜伸脚踹到他的心窝子里,看着他倒在地上脸直抽,冷声道,“咱家看你是个滑头,刚刚不是横的狠,到咱家这儿成了孙子,敢情尽挑软性子打。”
周鼓翻身跪好,怂的连话都答不上。
连德喜撂了茶,冲刘路道,“厂督指名要这个小奴才,刘总管舍得割爱吗?”
刘路再不舍得也怕魏濂,他陪着笑道,“即是厂督要,我明个就叫他去。”
“不劳费心了,就让他跟咱家走吧,”连德喜站到傅晚凝前边,微弯身道,“能起得来吗?”
傅晚凝捂着胸口起身,垂目退到门边。
连德喜对刘路一拱手,便带着她出门去了。
刘路恶气盈上脸,他攥紧拳直锤到门上,周鼓走过来抱着他的手好一阵吹气,“刘总管您跟他置个什么气?不就是条哈巴儿狗。”
刘路被他的奉承服帖了心,搂着他回屋玩乐。
傅晚凝被连德喜带进了司礼监,监司衙门她只见过直殿监,直殿监的衙门普普通通,她见第一面没甚感觉,她在侯府长大,侯府里最奢华的莫过于大夫人的院子,地儿大房屋也多,里头的花草也多,大都是名品,相比直殿监,她更感叹大夫人的奢靡,现在她站在司礼监衙门前,她又暗自将这衙门和大夫人的院子做比较,在她渺小的眼界里,她被衙门的阔气震惊,昔日她在书上曾见过一句话,朱门玉漆,气势宏大,到此刻她才见识过,司礼监不亏是第一内相府。
连德喜看她呆愣,手往她脑门上一敲,“乡巴佬儿,没见过世面。”
傅晚凝羞红了脸,她低垂首道,“让公公看笑话了。”
连德喜先进去,唤了个小太监来,“带他下去。”
那小太监便引着傅晚凝去了下院。
连德喜绕到静礼堂,那里面果然亮着灯,他敲了敲门,里面飘来个“进。”
连德喜推门进去。
魏濂在奏折上盖好印章,合上放进案柜里,歪着身看他。
“老祖宗,奴才把他领回来了,”连德喜来到他身后,张手覆在他肩上给他按摩,都是侍奉贵人的,按摩手法那是绝佳。
魏濂合着眼疏散了疲意,没接话。
连德喜接着汇报道,“刘路真是个老色鬼,逼着小家伙儿从他,可怜见的,被打得吐血了。”
魏濂眉心窜出一缕煞,“这些个当家的不都带点儿癖好,他遇到我算好运,那么个软性儿,被谁逮着都要踩一脚,说不定死在哪口井里都不知道。”
“要不怎么说老祖宗菩萨心肠?您心善,这种不平事在您手里断不会发生,”连德喜舔着脸道,手下愈加殷勤。
“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不过一时心软,哪天硬心肠了,说不准我比那些人更能磨人,”魏濂拍开他的手,随后揉了揉眉头,道,“让他歇两天再当值。”
连德喜取下木施上的外袍罩他背上,“哎。”
魏濂自己系好带子,道,“下去睡吧。”
连德喜悄步退离。
魏濂端坐在灯下静思,倏地轻笑,恶鬼披上了佛陀皮,他竟对个小太监心软,明明境遇不同,他倒感同身受,和女人呆长了,他也染上了多愁善感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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