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晚凝那点迷糊就跑没了,她拽过香阁挡在身前,羞声道,“你怎么进来了?”
魏濂提着笑,脸看向窗边,“我来找你要衣裳穿。”
傅晚凝坐回到床上,顺手拿过褙子穿身上,她叫香阁,“你去给老爷拿过来。”
香阁俯着腰出去。
魏濂靠到躺椅上,侧看着她,“太后娘娘特赐了尊送子观音像,我遣人送进你屋里了。”
傅晚凝微张唇,少顷小声道,“作甚要放我屋里?”
魏濂交叠着手,与她闲撇话,“送子送子,不放你这儿难道放我那儿?我又生不出,横竖还得你生。”
傅晚凝抓着枕头气极道,“你明知道……”
后边儿话她又怂了,噎在嗓子里打转半天愣是不敢说。
魏濂抻手搭放到扶手边,瞅着她颇有些耐人寻味道,“知道什么?这女人生孩子是大关,有菩萨罩着多少稳些,你年纪轻,过个一年半载身子养熟了,才好考虑生育。”
傅晚凝臊得舌头打结,“……你,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她还是个姑娘,这话若是说给新妇听那是正常,说到她身上,在身份上就不适宜。
魏濂狡黠的冲她龇笑,“早晚要经这一遭,老这么害羞哪成?”
傅晚凝苟住身,将脸塞褥子里,“……我不想听这些。”
魏濂唉一声,“我这个太监没福,太后娘娘的送子观音都不能待你房里,断子绝孙我也认了。”
傅晚凝露两只眼出来,瞧他是真的悲伤,心里又可怜他,只得犹犹豫豫道,“那放着罢。”
魏濂露一点得意,朝外喊道,“衣裳还没找到吗?我赶着穿呢。”
香阁随这一声跑进来,托着襕衫道,“老爷等久了。”
傅晚凝脑中一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品不出个头尾来。
魏濂拿起襕衫看,色调偏青,映着那粉绣补子倒别致,一眼便知是后宅女人做成的,他上下翻了翻,道,“直接套头穿吗?”
傅晚凝披好外袍下来,趿着木屐过来,“给我吧。”
魏濂轻微的睨一眼她的脚,小巧粉白,是完好的美人足,他把襕衫给她,问道,“傅家的女儿都不缠足吗?”
大楚的束缚观念很重,尤其在管制女人上,抛头露面或大脚对她们来说都是极其耻辱的事,开明一些的人家疼女儿会不让缠足,但绝大多数还是会遵照着陋习,缠足说到底还是讨好男人,在这以男性主导的世道,女人得看他们眼色活着。
傅晚凝拱起脚背,没好气道,“他们不管我和我娘,我娘就是大脚,她也没给我缠。”
她边说话边解开襕衫,张着等他穿。
魏濂只穿了一件红贴里来,随意伸手穿进衣服里,嘴边倒赞道,“你娘懂得多,裹脚没什么好,走路不便当不说,脚也没多好看,宫里的娘娘大都裹了脚,走路都要人扶着,一放开就跟个酒胡子似的,颠来倒去,柔弱谈不上,倒像个残废。”
傅晚凝帮他系好小扣,起开一点笑,“那些宫女姐姐也不怎么缠足,想来身份这东西就是禁锢,往高爬也得遵照些礼法,像我们这样儿贱命的,反倒全须全脸。”
魏濂垂视着她,探过去手在她后脑勺抚着,“真个会想,见天儿乐观的很,又忒的爱娇,这女人堆里,你算独苗苗了。”
傅晚凝拍掉他的手,眸子在他身上端详,这襕衫穿的好,将他修长的身形衬托出,直如青竹挺拔,气质清冽的让人忘俗,傅晚凝揪一下手边的衣带,眼睛忙不迭往其他地方看。
魏濂卷起袖口,推着她上床,“天还早,睡个回笼觉,这一天府里乱糟糟的,你别往外跑了,吃的喝的叫小丫头们放苑里,遇着事儿让香阁来找我。”
傅晚凝窝在被褥里,眨巴两下眼。
魏濂在她脸边碰了碰,转身离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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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在午时开了,魏濂入席时,各人皆震惊,他换了儒士襕衫,倒比席间一众学士更像个读书人。
江寒英先举了酒盏给他敬酒,“魏厂督今日好风姿,本官都得赞一句俊俏了。”
魏濂道一句哪里,腾杯和他遥遥一对,“江大人是大楚有名的美男子,咱家在你面前不敢称俊。”
江寒英稍显自得,咂一口酒道,“厂督谦虚了,在您面前还是差一截的。”
魏濂便与他相视一笑,再无多话。
孙怀安瞅着魏濂,痞笑道,“魏厂督,这襕衫是你夫人做的吧。”
魏濂长眉舒展,“确实是夫人所做。”
孙怀安笑得更猥琐,“不知夫人是何等样貌,能令魏厂督神魂颠倒。”
孙太后和魏濂已然是彻底撕开了,孙怀安此次前来定不是存着心祝贺他,目的或许没有,但场面上的交锋肯定少不了。
魏濂荡了荡酒水,“贫家女子,比不得世家贵女娇颜。”
这语气敷衍的太过,一眼就看得出他不甚喜欢人提这事。
孙怀安以为找着了他的不痛快,就还想再扯两句。
魏濂堵住了话,“今年乡试估摸快到了吧,咱家怎么瞧着礼部一点动静都没有,司礼监还没收到你们的奏折,总不能一直空等着吧,皇上今年刚登基,正是用人之际,乡试没个着落,孙大人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孙怀安拿杯子的手一滞,不过须臾就应对道,“皇上大婚过去还没多久,礼部的杂事堆积有些多,待理清了便会安排乡试,厂督若是等得急了,不若叫内阁分出来一批人,替我们分担一二。”
他话一抛,丢给了魏濂,魏濂若真接了,内阁一群阁臣还不知背后怎么恨他,不过他倒也不是怕的人,所以他换着话道,“内阁现今是江大人辖管,咱家也没权力调人,孙大人这话得问江大人。”
魏濂带笑转向江寒英,“江大人你说是吧?”
江寒英手里的杯子抖出水,望望他再望望孙怀安,半晌打着糊涂话道,“孙大人若真要人,本官或可让阁臣过去。”
他是存着讨好的,沉浮官场他左右逢源,巴着魏濂是好,但现今他和孙太后搅到一起去了,他算把魏濂给挤兑出去,照着路头,他和孙怀安是一条线上的,所以他于情于理都要向着孙怀安。
孙怀安凶着眼瞪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不劳江大人费心,内阁忙着处理政务,下官若再让你们承担其他事,岂不过分了?”
江寒英息声,他瞧明白了,他没帮到孙怀安,还给他插了一刀。
“魏厂督放宽心,乡试就这几天会布下去,”孙怀安灌一口酒,“今儿正喜庆,为何不见厂督夫人入席?”
“这宴上也没见谁家亲眷就席,男女不同席的道理,相信孙大人比咱家清楚,莫非孙大人酒喝多了?”魏濂半调笑着道。
孙怀安便哈哈笑两声,“厂督说的是,本官这酒一喝就说胡话,厂督可别放心上。”
魏濂对他温温一笑,“孙大人是个什么人咱家最了解,这样的小玩笑自是不会在意。”
孙怀安便列席没再找话。
魏濂嘴边笑出深意,又与席中诸人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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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苑热闹的很,丫头们聚到一处吃喝,都围着傅晚凝闲话。
因着晚上气氛好,傅晚凝小酌着酒看她们说笑。
“前院指不定有多少人,哪有咱们自在,每年这个时候谁被分到去厨房,都叫苦连天,那可真是一整天都空不了,喊累都没功夫。”
“能上厨房多好的差事,捞点儿油水也没人说,那些机灵鬼个个往厨房钻,偏你傻,觉得累。”
傅晚凝听着笑,“能进厨房算是美差了,虽说体力上累,但吃喝是不愁了。”
香阁盛了碗紫苏汤给傅晚凝,“您先喝点汤垫垫,空肚子喝酒伤身。”
傅晚凝放下酒杯吃汤,“前边儿估计得很晚。”
“老爷也难,回回要跟这些大人应酬,明知道他们都生着恶意,还得忍耐着与他们笑脸,”一个丫鬟磕着瓜子儿道,她随手拿来披风给傅晚凝系上,“夫人您脾性好,老爷跟您一道时,那笑才是真的好看。”
傅晚凝脸微涩,一碗汤喝完,她拿帕子擦嘴道,“不要乱说。”
那几个丫鬟便都格着笑。
“夫人羞了。”
“夫人提到老爷时,眼里都是冒着光的。”
傅晚凝微急,抠着小桌子皱眼,想说她们又拿不出威吓来。
香阁偷着乐,转而又严肃的斥她们,“都撒酒疯了,夫人也敢调戏。”
小丫鬟们便都笑着声跑开。
傅晚凝托着酒细细的抿,“香阁,你让厨房熬点醒酒汤,等宴席散了,让人端过去给老爷喝。”
香阁应着话,将剥好的一碟胡桃推到桌边,道,“您也少喝点。”
傅晚凝嗯一声。
香阁便转出苑了。
傅晚凝夹一块胡桃放嘴里慢慢嚼,举头望天边新月,朦胧的犹如罩上一层纱,她半合着眼品一口酒,心间的甜就往外沁,这样的日子她从前想都不敢想,不用颠沛流离,不用遭人欺辱,活得像个人是多么的不容易,入魏府以来她惶惶不安,在她心里魏濂是最凶恶的侩子手,他杀人不过点头地,她是怕的,但她不瞎,魏濂给了她最大的庇护,让她不必受他人气,也不必为生存挣扎,于此而言,魏濂是她的衣食父母。
可她又谓叹,她和魏濂之间仅仅是靠着那夫妻的虚名维系着,有朝一日他玩心没了,那她要何去何从,总不过要再回到阴沟里,由奢入俭难,她身如浮萍却无力定住,只能由人摇摆。
她不大会喝酒,只是觉得这酒酣香,酌了第一口想再喝第二口,直到脸颊烧灼,头脑发昏才恍悟自己是醉了。
快醉倒时,她蓦然跳出个荒谬的想法,他若不是太监该多好……
宴席过半夜才散,魏濂已有半醉。
小丫鬟端了醒酒汤进来让他喝,“老爷,夫人特意叫厨房给您煮了醒酒汤,您喝点。”
魏濂心口生暖,将那碗醒酒汤喝尽,“夫人是不是睡了?”
“大概还在苑里玩,香阁姐姐才从厨房走,”小丫鬟答道。
魏濂搁碗,往脸上抹了抹,抬腿出了堂屋。
夜静下来,月色亮堂,照在树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影,真是好意境。
魏濂进了兰苑脚下加快,过石阶入廊下时,就见香阁半抱着醉倒的傅晚凝往屋里走。
他急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傅晚凝,人一入怀,就能闻到淡淡酒香渗着她身体的清新香气,他禁不住深吸着气,抱人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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