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施袅袅心下骇了一跳,再仔细看,她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那些人从头到尾一动不动,连身子细微的晃动都没有,脑袋更是从没偏移过。施袅袅能想象出来,他们的目光正直愣而空洞地看着前方。

    就连幕帘后的侍从,都会偶尔偏头看看别处、稍微晃晃身子。

    祁源夜已经走到了宴厅正中间,正在发表颇为官方的讲话,无非是感谢众宫主的到来、展望太虚宗门的未来、以及回顾壬水宫过去的累累战绩。

    施袅袅站在上头,施了小法术,引来一只苍蝇。

    一只小苍蝇而已,没有人会注意的。

    那苍蝇扇动翅膀,径直飞向了浮云宫的一位后辈,停在了他的脸上。小细腿抓抓挠挠,这般瘙痒,那位后辈却一动不动,似乎感知不到。

    她又指使着苍蝇飞向了另一个人。

    小苍蝇顶着它的大脑袋,往那人的鼻孔里钻,卯足了劲,钻进了半个身子。

    但那人也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施袅袅如此试探,让小苍蝇一连飞了好几个人,均是完全感受不到它的侵袭。那些人好似察觉不到皮肤上的异动,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面前晃来晃去的小东西。直到空中啪的一下,有两只手合在一起,将它拍死了。

    是公羊浦的手。

    他依然倚在柱子上,注视着这只苍蝇飞来飞去,忍不住咧开了嘴角,似乎觉得十分好笑。然后,在勤劳的小苍蝇经过自己面前时,啪嗒将它一掌拍死。

    他抬头望向施袅袅,施袅袅透过薄薄的盖头,能依稀看出他脸上嘴角上扬的轮廓。

    这家伙干嘛。

    施袅袅心里嗤了一下,不理会他。她想开口打断祁源夜的演讲,说出心中的疑虑,但话到嘴边又打住了。虽然到了这个世界两年,但修仙界实在太奥妙、太博大、太高深,她觉得自己不知道的知识实在太多了。万一人家可能是练了什么不会痒的功夫,或者已经到了只要心静就可以无视外界的境界,她此刻一提,必闹乌龙。

    而祁源夜已经警告过她,他不想出乱子。她如果搞了这么一出,感觉日后要被祁源夜报复。

    她还需要再去求证,再稳妥一点。

    祁源夜的讲话说完了,接下来他就要接受一番仪式,然后走上来和施袅袅站在一起,正式拜堂成亲。

    施袅袅赶紧趁着这个空档,开口道:“各位宫主真是好福气,宫内的后辈个个英姿不凡,我在上头瞅着,又有些心疼,他们站到现在,还未吃过饭呢。”

    众人望向了她,那群后辈也转动脖子,把目光移到她这边来。

    “祁宫主向来最是疼惜后辈,今日是我们的婚宴,不如改一改往日的规矩,让他们也享一顿宴。太虚宗门弟子芸芸,后辈们在各位宫主之后用宴,既没乱了身份,又显示出我们的照顾,岂不两全?”

    这话提到了祁源夜,他微皱了眉,又舒展开来。也行,一直是如往常的规矩一样,没意思,弄点不一样的,反而能成佳话。说不定到时候大家提起这段婚宴,还会夸赞一句这宴会的与众不同,格外照顾各宫的后辈们。

    祁源夜于是道:“把案拿上来,摆旁边,先让所有人吃饱了。”

    施袅袅看着那群后辈齐刷刷地鞠了一躬,动作整齐得仿佛一排提线木偶,他们道:“谢祁宫主。”

    她不知道能动的死人应该是怎样的,会不能吃饭吗?先试试再说。

    但是他们吃饭了。

    一口一口,把饭菜都吃了下去。

    施袅袅想,应该是自己弄错了。她又环顾了一圈大殿,那群后辈们都在吃饭,没有什么不同,唯有公羊浦一人没吃。

    他在数碗里的饭粒,仿佛一个百无聊赖的小孩,在等待着某个能让他开心的时刻到来。

    饭宴用完,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祁源夜接受了掌门座下大弟子的祝福,饮了百合之水,走上了大殿最上方,站在施袅袅的身边。

    他牵起了施袅袅的手,脸上是春风得意的笑容。

    乐师们入场,排列在下头,即将演奏喜乐。

    大弟子替代掌门,大声喊:“太虚宗门壬水宫宫主祁源夜,太虚宗门壬水宫弟子施袅袅,今择吉日,即将成婚。”

    奏乐声起。

    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施袅袅:“……???”

    众人哗然,乐师们一脸错愕,停下了手中的乐器。

    怎么回事,奏的是送丧追悼的哀乐?

    祁源夜微眯了眼睛,施袅袅能感受到他正在努力压制内心的怒火。底下的乐师显然也很慌乱,窃窃私语一番:“你们谁奏错了!?”

    然后又迅速回复状态,拿起乐器继续奏乐。

    声音一响,又是哀婉凄凉的哀乐。

    他们又赶紧停了下来。这一回,个个都拼命解释:“我确定我没奏错呀!”

    “胡闹。”浮云宫宫主公羊寅厉声道,“谁在捣乱!”这哀乐若是有人作乱,必是使用法力才能控制住乐师们,但他方才屏息探寻,竟连一丝对方施术的波动都探查不到。以至于他只能厉声责问,却揪不出人来。

    但也不是什么杀人见血的事,他只当是有人玩心顿起,搞了这出恶作剧。

    祁源夜却是已经怒气冲冲,不管是杀人见血还是恶作剧,在他的婚礼上如此这般,存心让他难堪。他朝底下的乐师们喝道:“继续给我演奏!”

    乐师们战战兢兢,继续演奏起来。

    祁源夜面上面无表情,内里却暗暗发力。他虽不知道如何让这音乐变回来,但结住了一个无形的屏障,将乐师们护在里头,使得外力无法干扰他们。

    他明显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冲破他设下的结界。

    于是殿上的众人听起来,这音乐便时喜时丧,一会儿活泼欢快,一会儿舒缓忧伤。

    最后祁源夜往后猛地退了一步,脸色惨白,嘴角流出了一丝血。

    大殿内响起了一阵欢快的笑声。

    嘻嘻哈哈,尖锐空灵,近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际。

    这笑声重重叠叠、此起彼伏,是从一众后辈的嘴中发出。

    “他们!”有人震惊地喊了一声。

    一位宫主忽然跳起,一掌将一位后辈自天灵盖劈下,将其劈成了两半,道:“这是群纸人!”

    一群纸人,来参加他们的喜宴!

    施袅袅站在上头惊呆了,她冥思苦想了好一会这群人是怎么回事,却怎么也没想到,竟是纸人。

    这些人微张着嘴,仍在嘻嘻大笑。他们眼中瞳孔的黑色逐渐退去,两颊的红晕却愈发鲜明。施袅袅感觉,他们是丧葬上用到的那种纸人。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众人同纸人搏斗在了一起。

    祁源夜目光里带了些冷意,道:“这纸人……”

    这些纸人全是按照各宫后辈的样子所做,自己宫内的后辈消失不在,这些宫主竟一个个都没有发现,带着群纸人来赴宴。而他跟纸人共处一室这么久,却也毫无察觉。

    究竟是谁做的纸人?如此出神入化?

    这些纸人的确已经达到了近乎人类的状态,平时的动态和活人毫无差异,唯有静止的时候,像施袅袅这般无聊的人一直盯着他们瞧,才能看出端倪来。

    施袅袅已经伸手一把掀开盖头,脚尖一点,从阶上飞入了殿中,加入战斗。

    有这么多宫主在,其实本不该轮得到她,这些宫主们动一动手指,就应该能解决掉这一批纸人。但偏偏,这些纸人非常邪门,被或削或砍、或烧或冰,总能又合拢在一起,重新拼凑。施袅袅眼睁睁瞧着那被劈成两半的人,又慢悠悠黏在了一起,而被烧成灰烬的人,纸灰竟又窸窸窣窣飞扬黏合,成了一个灰黑色的人。

    “这是什么歪门邪道!”一位宫主怒道。他一边震开了身侧涌上来的几个纸人,一边以手指天、引雷劈下,纸人们瞬间被雷劈的焦黑,不一会儿,又轻飘飘立起来了。

    杀伤力不够,几乎伤不到宫主们分毫,却犹如打不死的小强,在这殿厅内上蹿下跳、惹人不快。

    施袅袅没有宫主们的修为,身上已经被纸人锋利的身体划过了好几道血口子。它们简直能称得上是全身360度无死角的冷兵器,身体的任何一处部位都彷如刀刃,即使是碰到它们的后背,都好似是被无数片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平面的刀片擦过,疼痛无比。

    施袅袅有些心疼自己的细皮嫩肉,幸好五花八门的仙术使她不会留疤。

    她一边暗叹这些纸人真是让人长见识,一边想象婚宴被搞得如此鸡飞狗跳祁源夜的头上估计冒烟了,一边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连宫主们都察觉不到身边的纸人和平日里的后辈已有所不同,这些纸人又怎么会,连苍蝇停留在脸上都不知道赶走?

    这可是最最低级、很容易让人觉出异常的致命缺陷。

    难道是故意的?

    看她飞出小苍蝇试探,索性暂停纸人们的行为,让他们不去驱赶苍蝇,再欣赏她被搞得奇奇怪怪、疑疑惑惑?

    耍她?

    施袅袅猛地望向公羊浦那边。

    他已经坐在了案前,悠哉悠哉,一边吃着饭后的水果,一边看这出乱哄哄的闹剧。

    其他人都在跟纸人缠斗,没人注意到他。施袅袅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大喊了一声:“公羊浦!”

    她笑道:“怎么不来帮忙?”

    公羊浦胳膊肘撑在案上,咬下一口苹果,朝她咧开嘴笑了。

    众人被施袅袅的声音惹得望向了公羊浦,浮云宫宫主公羊寅一边推开一个纸人,一边道:“浦,还不赶紧过来!”

    公羊浦笑道:“老实羊,怎么才两年,你变丑了这么多。”

    “你!”公羊寅的身子僵了一下,这个称呼,一向只有一个人敢这么叫他。他愣了一秒,忽然往后退了一步,惊道:“你是……师、师祖?”

    师祖?

    夜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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