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宾这边都是自家人, 席上劝酒不多,结束也快, 甘棠用过膳后就回了自己院子。
屋子里的一切还是保持着她临走前时的样子,床头搁着她喜欢的无锡大阿福娃娃,柜子里头有莫氏亲手缝制的布老虎和玩偶,书架上满满甘霆和甘韫帮着搜罗来的藏书,多宝阁上是她最喜欢的几样珍玩摆件和古董……
甘棠抱着布老虎在坐在床上,突然间有些惆怅。
她但凡是嫁了除了皇家意外的人, 有她爹的影响力在,回家小住什么的是不成问题的。
只可惜她嫁的人是大周的储君,注定只能圈在东宫做女主人。
门帘轻声响动过后, 寒樱一声轻唤让甘棠回过神来。
“姑娘, 太子来了。”
秦峥这日午间也用了些酒,甘韫看他似有倦意, 便着人送太子起妹妹这边休息。
秦峥见多宝阁底部有个很漂亮的机关盒子,微微俯身取在手中,对甘棠问道:“这又是什么?”
甘棠愣住。
好像是她十二岁那年生日的时候, 卫修亲手做的生日礼物。
她觉得好看又实用, 就搁在了多宝阁里面,没有收进仓库。
秦峥是个聪明人,虽然甘棠没说话, 但就她的神态来看,基本明白这东西可能同某个不能说的人或事有关联。
秦峥并不欲为难于她,他将目光从多宝阁上挪开, 招呼李意过来更衣。
他若执意要问下去,甘棠还真有些不知说什么好。甘棠稍稍松了口气,换了衣裳同他一起躺了下去。
床上的一切都换上了同大婚相关的样式,一整套大红色瓜瓞绵延的锦绣纹络,取个吉利的好彩头。
但即便如此,他们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秦峥却觉得整间屋子都是她的气息。
这么一想就有些睡不着了。
甘棠侧向里面,刚刚有了一点睡意,就感觉到他略带温热的唇在她的颈后轻吻。
甘棠瞬间睡意全无,无奈中带着一点小小的委屈:“殿下,你要干嘛?”
秦峥喝了酒,体温比寻常时候更要高了一些,此时环抱着甘棠,更叫她觉得有些心浮气躁。
身后人就连无理要求都提得那么理直气壮:“没什么,就是想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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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甘家出来时候,秦峥看甘棠有点不太开心,想着难得从宫里出来一趟,不如带她去周围找个地方散散心,顺便解决一下晚膳。
秦峥记得以前在宫中读书时候,有一次课间时分,几个小的聚在一起吃着葡萄冰碗聊八卦,三皇子的伴读提起长安门大街上的苏记包子算是京城一绝,里头的三珍素馅包尤其好吃。
大公主秦姝也在一旁,听着三皇子伴读细细描述那苏记包子铺招牌菜品,好奇地对着甘棠问道:“甘家姐姐可有尝过那家包子?”
甘棠点头:“嗯,吃过的,从前时候哥哥偷偷带我吃过一次,回来被母亲罚了,后来就再没去过了。”
秦峥在李意耳畔早早吩咐了几句,离开时候并未再用华车仪仗,而是乘了一辆相对低调的车子同甘棠一起去了长安门大街。
两人抵达苏记包子铺时,店内已经提前清场完毕,从苏老板露牙的程度来看,甘棠觉得李意应该以前给了他至少一个月的辛苦钱,才会这么殷勤备至,恨不能把包子给他们喂到嘴里。
各色蒸包、水煎包和锅贴依次端了上来,还有熬得入味的牛肉酸辣汤和各色小菜,甘棠取了一个三珍素包握在手里准备开吃,却发现秦峥的目光根本不在饭食上,而在她的脸上。
甘棠立马警觉起来。
饭都不吃了,看她做什么?秦峥这应该是在观察她的仪态,想要找出什么问题,回宫跟嬷嬷们告上一状,叫她学规矩或者给她一个下马威什么的吧?
毕竟今天回门时候他一直和甘霆等人待在前院,作为一个下一代权利的执掌者,面对着甘霆这等权相一定不会有什么愉快的体验,尤其这人还是将他外祖一撸到底的政敌。秦峥现在不敢把甘霆怎么样,但是完全可以在她身上找回场子。
甘棠收起了往日随性,比这从前教导嬷嬷教过的大家闺秀进膳的样子,一小口一小口地收着性子吃起了包子。
秦峥只觉得诧异。
想起当年她刚刚进宫读书的时候也是这样,对周遭环境不熟悉,行动起来难免有些怯怯的,用起膳来也格外少了一些。
秦峥看她只吃了半个包子就放下了筷子,有些无奈道:“午膳用多了么?怎么就吃这么一点儿?”
对着他这张脸怎么可能吃太多呢?
甘棠矜持地用帕子轻轻抿了抿嘴:“这几天胃口一直不好,许是天气太热了吧。”
看她兴趣缺缺的样子,秦峥也有些吃不下了。
那三珍素包看起来实在不错,秦峥临走之前还是打包了两笼,交给甘棠带了回去。
白天出来摸鱼了一整天,晚上注定是要加班赶工作的。甘棠晚膳只用了半个包子,天刚刚擦黑就有些饿了。
原想着吩咐紫陌去膳房弄点东西来吃,突然想起太子方才还打包了两笼素包回来,就这大热天里,不快些用掉怕是早早就变味道了。
甘棠叫紫陌将打包好的包子在茶炉上热了热,不一会儿便香气四溢。寒樱等人都眼睛放光地盯着那两笼包子,甘棠只用了两个后便将包子赏了下去。
接近子时时候,秦峥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琼芳殿,发现甘棠已早早入睡,而他原本打包好想跟她一起共进宵夜的素包,也被她吃得一个不剩了。
秦峥:……,说好的胃口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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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广义上是指坐落在皇城东边的宫殿建筑群,经过几代君王的扩建后,比起大周建国时候又更显辉宏。
裴氏和陈氏是良娣,既是太子的枕边人,也是东宫内除了太子妃外身份最高的女人,住处自然不错,距离成平殿和琼芳殿都近一些。
良娣比太子妃入了东宫还早了几日,算起来也有一旬多的时间,却一直没有见上太子,两个良娣都有些着急。原以为那次请安过后,太子妃会引荐她们,却不想迟迟没有动静,不知究竟是太子妃刻意阻拦,还是太子太忙碌了,暂时没有空见她们。
太子昨晚还是宿在了琼芳殿里,早膳大抵也是要在那边用的。
太子每次离开时候都好大阵仗,陈氏早早叫丫头可儿盯着太子妃那边的动静,卡着点儿过来请安,就是希望能叫太子看自己一眼。
许是新婚后的惯性,秦峥这几日都是宿在甘棠的琼芳殿里。秦峥性格实在有些沉闷,还自带压迫气场,对于甘棠来说,同这样一个人日日待在一处是很有心理压力的。
好在秦峥实在是忙,一天当中出了就寝外,只能有一两个时辰同她待在一起,甘棠表示完全可以接受。
用过一顿相对沉默的早膳后,秦峥起身要走,王钦躬身上前低声禀道:“陈良娣过来了,想给两位主子请安。”
秦峥更衣完毕,转头问李意道:“那天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李意瞬时间会意,陈良娣一大清早过来扰了太子清净,太子这是又想起那天吩咐迁居的事情:“奴才已经知会过内务府赵管事了,后头绛云轩已经在整理了,奴才今天就带人请两位主子搬过去。”
秦峥满意地点了点头,正当离开琼芳殿之际,陈氏便迎了上来,对着秦峥盈盈下拜。
宫里嫔妃争宠也许久不用这等半路拦截的招数了。在这一天当中最为忙碌的清晨里,看见陈氏精心装扮后跪在这里,秦峥心中没有半点好感与怜惜,只觉得对方实在有些太过不明事理,招人厌烦。
秦峥眉头微微皱了皱,脚步都没停,径直走了过去。
陈氏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又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这样被太子无视,一路上都难受得不行,强打着精神回到房间后,伏在桌上哽咽起来。
陈氏只觉得心里头委屈,那天她们去拜见太子妃时候,没有一丝半点不规矩的地方,却不想太子妃依然在太子面前上了眼药。否则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在面前,太子根本没有理由不待见她们。
陈氏原以为初见太子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此,没想到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大约两刻钟后,李意带着人过来了陈氏的小院:“太子有命,将两位良娣迁道后头绛云轩居住,奴才奉太子之命,来帮良娣迁居。”
陈氏彻底愣住了。
附近院子的裴氏听到这个消息后也是一个恍惚,差点连站都有些站不住。
她明明连太子的面都没见过,就被太子迁到了后头,而太子妃日日陪着太子,说不是太子妃在暗中搞小动作裴氏一个字都不信。
裴氏也有些想不通,当时去给太子妃请安的时候,她两个明明没有一丝一毫越矩行为,为什么太子妃转头就如此对她们?
一转眼就到了午膳时候,可儿上来对陈氏问道:“良娣今日想用点什么?奴婢这就去找膳房提前备着。太子妃还没回来,多半是去坤宁宫请安被皇后娘娘留了午膳,主子们都不在,膳房难免糊弄得多些,良娣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陈氏看着搬家的人进进出出,几乎是半点胃口也没有。
“你看这随便叫些吧,天气这样热,多几道凉菜总是好的。”
可儿应了一声,转身去了东宫膳房。
可儿的难受程度并不比陈氏更少。
当年在内务府时候,她将自己积攒多年的全部的身家都给了管事姑姑,才得以被分派过来伺候陈良娣。
可儿生得清丽可人,身形窈窕,原本过来也不只图伺候陈氏,要知道,太子至今还没有侍妾,若是能多同他接触一番,一举成为他心尖上的人,再生下个一儿半女,下半生就什么都不必愁了。
可儿原本是想着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可谁想到太子妃竟然这么过分,不光把月亮给摘了,还直接把楼台给端了。
叫她们这些人怎么活啊!
服侍过陈氏用膳歇下后,可儿抑制不住心中的烦闷,出了东宫走走,正好遇上自己从前的教养嬷嬷费氏。
费嬷嬷带可儿的时间不短,可儿也同费嬷嬷感情要好,一见到她就忍不住委屈地抱怨起来:“那太子妃是个厉害的,早早晚晚把我们都祸害了才甘心。”
听着可儿的哭诉,费嬷嬷深信不疑。
阖宫上下都知道,太子妃是左相的女儿,定当是个厉害角色。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正巧惠妃身边的贞儿正奉了惠妃命令去内务府取一些新制的香烛来,恰好遇到了从前在内务府相熟的小姐妹可儿,也不免又听可儿哭诉了一番自己的遭遇和苦闷。
贞儿回宫后,便迫不及待将这一重大新闻同惠妃回禀。
惠妃听了这话后来了精神:“你派人去府上通知大皇子,叫他明儿过咸阳宫走一趟,我有事情要同他商议。”
贞儿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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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崇尚儒家文化的时代,父母对于子女有绝对的制约权,儿媳去婆母那边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
但皇家同民间又有不同,太子是半君,甘棠作为未来储君的妻子,也是一宫之主,也要接受东宫妃妾们的请安和拜见。而皇子们成婚后大多要外出建府,能日日卡着点给宫里娘娘们请安的少之又少,是而宫里并没有太子妃一定要去皇后宫里晨昏定省一说,秦峥也嘱咐了她不必日日过去坤宁宫请安。
甘棠和温嬷嬷定下调子,每过五日去坤宁宫去给皇后,除了见面联络感情外,顺便也交流一些信息,掌握宫中最新动向。
甘棠昨儿去过坤宁宫了,今天不用去请安,秦峥走得又早,甘棠被他闹了起来,此时已经梳妆完毕。
前几天事情的确不少——收接账册、理顺人员、安置箱笼、盘点库房。虽然这些事情不需要甘棠亲力亲为,但她作为东宫主母,自然也是要参与了解的。
是而甘棠叫紫陌去给两位良娣放赏时候提了一句,这几日不过特意过来请安,等安顿下来再过来说话不迟。
两位良娣还算听话,从那之后一直没有过来。一晃小十天过去了,今天既然二人过来请安,而甘棠这日又有空,不叫进来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甘棠对紫陌颔首道:“那就叫她们进来吧。”
甘棠见到两位良娣后不免吃了一惊,短短几日不见,两人就颓废成了这幅样子。
甘棠对着那二人问道:“怎么眼睛都红红的,想来昨夜没睡好罢,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陈、裴二人对视了一眼。
这件事明明就是太子妃教唆太子殿下做的,此时却一脸不知情的无辜状,想要将事情撇开。
果然是奸相的女儿,就是心计深沉!
裴氏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昨儿刚刚迁了屋子,妾身委实有些不太习惯,故而睡得有些迟了些。”
陈氏说起话来倒是比裴氏更加直白一些:“想来都是因着咱们伺候太子妃不利,殿下看不过眼,才下令叫着咱们迁去后头绛云轩。”
甘棠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昨天她去坤宁宫那边给皇后请安时候,正巧淑妃、叶昭仪等人都在,皇后就叫着她留下打牌。这一玩牌就玩到了中午,皇后赢得多,输得少,心里高兴,留了几人一起用膳不说,又叫了小戏给她们解闷儿。
在这个没有手机和网络的世界里,打牌看戏自然比在东宫对着账册发呆有趣,甘跟着皇后等人乐了一天,等到晚膳时候才回了琼芳殿。
甘棠回东宫后不久秦峥就到了,甘棠只得打起精神再伺候这位大爷,根本无暇顾及后头两个良娣。
谁知道她一天不在东宫的功夫,两人就搬家了,还是距离琼芳殿颇有距离的绛云轩。
难怪两人说起话来神态和语气都跟上次还不一样了,就两人的神情来看,八成以为是她这个太子妃给殿下出的主意。
这哪里是来请安?分明是来算账的!
甘棠有些郁闷。
天地良心,她是真的没有明示或者暗示秦峥什么。实际上自打那天秦峥说了没工夫见两位良娣后,她根本连提都没有再提裴、陈二人的事情,更不可能让她两个迁什么院子。
“许是后头更宽阔些,景致也好,还临着水,殿下也是觉着那里住的舒坦些……”说到这里,甘棠也觉得自己有些编不下去了,只得迅速总结道,“总之,殿下兴许是一片好意,你们千万别多心。”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就惹到秦峥了,但不管怎么说,秦峥不做人,她作为正妻,该替他补一下。
甘棠好生抚慰了一番,又从自己的私库里赏了缎子和布匹。可这两位临走时候依然带着情绪,一看就是安抚没有到位。
两人离开后,甘棠很有些惆怅,吩咐紫陌将温嬷嬷叫了过来,半是询问半是责备道,“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人过来报我一声?”
温嬷嬷愣了几秒后,道:“奴婢愚钝,两位良娣换屋子的事情,难道不是太子妃您安排的?”
温嬷嬷昨儿听了这事之后,还跟纪嬷嬷叹道,太子妃不愧是左相的女儿,是个有主意的,一声不吭的就叫那两个良娣迁了院子,既避免看着心烦,又能叫她们远着太子,真是好手段!
太子妃一入东宫便这般强势,一看就不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主儿,看太子妃这厉害劲儿,即便是不得太子欢心也绝不能小觑。她们这些当差的也要小心了,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太子妃过不去。
甘棠:……
连温嬷嬷都有这样的揣测,旁人更不必说了。不得不说,这宫里的人实在是太能脑补了,托她那个左相爹的福,她还什么都没做,便已经是大魔王预备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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