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正值惠妃生辰, 大皇子特意入宫去母妃宫里用膳, 等进了殿后才发现父皇也在。
大皇子临行之前被霍贤临时叫走议事,出来的时候耽搁了些时间,此时咸阳宫中的宫女已摆膳完毕, 皇帝对着他招呼:“你母妃方才还在念叨你, 朕看你这段时间也是忙碌得紧, 方才见你不来, 还以为你把你母妃生辰之事都给忘了。今儿既然来了,就坐下来陪你母妃好好用个膳。”
大皇子许久没有同父皇、母妃一起坐下来这么安稳地用膳了,也许久没有感受到这种一家人坐在一起的融洽气氛,只觉得陌生得厉害。
大皇子刚出生时候, 父皇还是不受先帝时候不受重视的五皇子。
母妃在当年虽然并不得父皇宠爱,但是因为有他在膝下的缘故, 父皇常常过来母妃院子,陪着他们娘俩儿一起用膳。
大皇子小时候并不大爱吃甜食, 也不用点心, 唯一爱吃的是御膳房鲍师傅做的莲蓉蛋黄酥,只要那时父皇有事进宫,必当会从御膳房给他带回来一盒鲍师傅做的点心。
这顿饭大皇子吃得极为沉默, 只听父皇和母妃在那里谈笑风生。
小时候父皇从来都不许他喝酒, 如今年纪大了, 陪着父皇喝了一壶后,反而要劝父皇注意身体。
大皇子临走之前,皇帝看着他欲言又止, 大皇子基本知道父皇想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母妃宫中的竹叶青有些上头的缘故,在踏出咸阳宫的那一刹那,大皇子突然一个恍惚,就连脚步都有些踉跄。
大皇子不想坐车也不想骑马,只想一个人在街上走走。
就这么走着走着,竟遇上了熟人。
京兆尹康大人正亲自带着一队人马捉人,看到大皇子后忙停下来同他问安。
大皇子只觉得这个被羁押的人犯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是那天在街上算命,给他那张“吉日”的白胡子“高人”
康大人是个伶俐人儿,见大皇子的眼睛往那犯人身上直瞟,忙出言解惑道:“这是一个从前在福建一带颇有道行的一个骗子,如今来了京城,以卜卦算命为名行骗,实则连《周易》都读不通,上至王公下至百姓骗过的人不计其数,前儿竟还骗了杨柳胡同一个布商五百金,终于被我们捕获。”
“骗子?他是个骗子?”
给他算出吉日起事的高人竟然是这么一个骗子。
大皇子突然有些扎心。
他最终还是上了马车去到外室那里。
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过来这边了,此时临时来访,那外室并不知道,正在里头烤着火跟霍贤说着话。
大皇子站在窗边,从舅舅和外室的对话当中得知,原来这位霍姑娘根本不是什么族中亲戚,而是霍贤的私生女。
霍贤的正妻出身极高,娘家当年煊赫一时是令国公府,虽然而今有些没落,但依然能给霍贤不少支持,此次“起事”筹划也有他们的不少贡献。
霍贤不敢带姑娘回家里去,眼看着女儿到了成亲的年纪,便将她献予了自己的外甥。
大皇子倒是不反对纳了舅父的私生女,可霍贤就这么明晃晃的欺骗于他,还说什么族中最好生养的姑娘,前头还有六个哥哥云云,这才是叫大皇子最是难以接受的部分。
他这么信赖霍贤,为了这个女人连王妃和女儿都丢了,天天盼着同她有个孩子,却不想这一切都源于霍贤的欺骗。
大皇子没有进取戳穿这两个虚伪的人,而是又一次回到了街上。
远远看着他的大王妃赵悠然牵着淑姐儿,正跟一个长相颇为文气俊秀的年轻人一起买着冰糖葫芦。
这个男青年,大皇子依稀记得,好像是赵悠然的姨家表哥,跟楚国公府有亲,也是近几年难得的青年才俊。
淑姐儿跃跃欲试要自己选糖葫芦,青年便帮大王妃抱起淑姐儿来选,淑姐儿选好了糖葫芦,冲着男子甜甜的笑,而大皇子都不记得淑姐儿上一次对他这般笑是什么时候了。
大皇子只觉得脑子里“哄——”地一声炸了开来。不过这短短一两年内,为什么全世界都背叛了他。
大皇子一个人在街上疾走着,贴身随侍看他状态不对,生怕他出什么事情,紧紧跟在后头,只觉得双脚都走得有些麻木。
此时的天上又开始飘雪。
大皇子想起之前跟着惠妃在坤宁宫看戏时候,太子妃写的那个剧本,一个叫一剪梅的戏子在台上唱“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很符合他现在的心境。
大皇子就这么走着走着,被一个绸缎商的马车撞到了,里面的人穿金戴银财大气粗,中气十足地对着大皇子吼道:“这都什么人啊?走路不长眼睛的?”
正在此时,前方相府的马车停了下来。
甘霆身披一袭石青色鹤氅走下车来,对着那人呵斥。
那人丝毫不惧,还扬言京兆尹康大人同他家祖上有亲。
甘霆冷冷一笑,对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会意,不一会儿就找到了捉拿诈骗犯归来的康大人。
冲撞皇子原本罪过不小,再加上此人纵容马奴在街上横行霸道,横冲直撞,罪加一等。
听说自己撞到大皇子,又与左相大人发生了口角,绸缎商终于没了方才的气焰。他对大皇子理解不多,但知道甘霆是京中有名的权相,素日里行事最是厉害,现在恨不能跪下来对着甘霆唱征服,但为时已晚。
等到绸缎商被京兆尹康大人带走后,大皇子腿一软要跌下来,吓得甘霆上前搀扶了他一把,大皇子抱着丞相开始呜呜。
甘霆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大皇子哭了半天没说出所以然,甘霆看他状态实在有些不好,出门也没带马车和马匹,便自作主张先将他塞进自己马车带回了相府。
眼看着又到了用晚膳的时间,甘霆看着大皇子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对着大皇子征求意见问道:“殿下想用点什么?”
大皇子道:“就想吃点辣的。”
最好还是咸辣咸辣很下饭的那种。
正好四川布政使上次入京时候给甘霆带了个蜀中的厨子,这个厨子菜做得不错是一方面,尤其菜名取得新鲜。
那道藤椒鸡名为“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红烧猴头菇名为“猿猱欲度愁攀援”,夫妻肺片唤作“雄飞雌从绕林间”,水煮鱼则叫“飞湍瀑流争喧豗”。
大皇子想起父皇当年一字一句教他背背诵《蜀道难》的样子,不由又湿了眼眶,随即对丞相道是自己最近身体不好,打算去蜀中游玩一段时间。
甘霆:……
这大皇子不是最近要造反么?怎么突然要去四川?
大皇子现在谁都信不过,突然觉得霍贤连甘霆都不如,霍贤是他亲舅舅,骗起他来毫无忌惮,而甘霆则是太子的岳父,定当不会对他生命财产造成威胁,否则太子就是第一嫌疑人,再也不好摘清了,甘相为了女儿也不会对他不利。
大皇子越想越这么回事,同甘霆说了自己即将打算出游蜀中的计划,请甘霆帮忙安排,保护他的安全。
甘霆意味深长地看了大皇子一眼。
这大皇子也不知受了什么打击,这就是打算遁世了。算起来这孩子跟他儿子一样大,只可惜脑袋不大好使,一点小失意也撑不住,这心理素质造啥反,当啥皇帝?哪里比得上当个富贵闲王来得痛快。
很快,朝中传来了新的消息,大皇子离开京城去了蜀中,除了皇帝和甘霆谁都不知道他的消息。
大皇子的一众支持派都傻了眼,不是说甘霆和太子是第一敌对势力么,怎么大皇子突然之间投靠了左相?难道这还是钓鱼执法不成?
这些人都感觉被大皇子和霍贤耍了,纷纷围攻霍贤。大皇子并没有真正做出什么谋逆造反的事情来,皇帝也没打算对着这群蠢货深究,便以“拉帮结派动摇朝政”为由,将这些人罢官的罢官,降职的降职,参与度不深的也调离了权利中心和部门。
大皇子人都走了,他身上的那些锅也只能叫霍贤给背了,皇帝顾念着大皇子和惠妃的面子,留了霍贤一命,再度将他流放到了琼州。
得到消息的郑国公李老太爷在家喝了个烂醉,看霍贤倒霉了比他升官发财还乐呵呢,真想去长亭送送这个老对头顺便看看他形单影只离京的落魄场景。
三皇子也听说了大哥临门一脚却突然选择遁世的事情,算算自己的能耐家世,比起大哥还差老远呢,可能遇上事情之后比他还慌张,还不如安安分分做个太子的小跟班。
大皇子是不行了,三皇子刚刚大婚建府尚未封王,秦峥对着这个幼弟也打算采取怀柔政策,并承诺会在自己会在父皇面前提及此事,请父皇给三弟早些封王。
是而三皇子近来尤为春风得意,帮太子跑腿丝毫没有半点怨言,只要是自己能力所及的事情,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去做。
三皇子终于也体会到了贵妃当年亲近皇后和甘霆的用意——跟着太子有肉吃!
对于大皇子骤然离京赶赴蜀中一事,京中之人私下猜测了不下十个版本,且每个版本都有很大出入。
这事儿兴许别人不知道怎么知道内情,甘棠却从甘霆那里听了不少。
就在大皇子临行之前,为了答谢甘霆的周到安排,曾去相府找甘霆喝过好几顿酒,也断断续续吐露了不少心声。
虽然大皇子对甘霆交代得不是特别全,但基本上就是因为霍贤的欺骗、大王妃的离开还有一个算命的骗子的事情有些心灰意冷,又觉得之前太混账了对不住皇帝,自请离京去蜀中“疗伤”去了。
甘棠知道这事儿还挺感慨的,她在屋里头转了几圈后,对抱着翊哥儿逗孩子的秦峥道:“父皇一向是几位聪慧的,惠妃娘娘也是个伶俐人儿,可怎么大皇子就成了这般样子?我想着终归还是素日里膳食用得太多的缘故。”
甘棠上辈子看育儿书的时候里面就说过,如果宝宝吃得太多,消化系统就会一直工作,并地调动大量血液供应消化系统,而得不到血液供应的脑组织则会发育迟缓,最终影响到孩子的智力。
换句话说,小孩子吃太多东西不光会撑坏了脾胃,还很有可能会吃坏脑子的。
甘棠将这里面的理论对着秦峥大致一说,最终下结论道:“所以咱们以后养孩子要小心些,可不能给翊哥儿吃太多。”
秦峥半信半疑:“真的?”
甘棠掰着手指举例,她爹是幺儿,幼时嘴巴也最刁,从小就吃得少。她哥从小就比较自律,从来用膳都是用到七成饱,而纪嬷嬷给甘棠讲过不少秦峥小时候的事情,道是太子饭食上一向挑剔,要变着法儿地做出合他口味的饭菜才能哄着他多吃一些。
在这个医疗条件不能同后代比的古代,宫里嬷嬷养们孩子也都是奉行“饥寒保平安”的原则,从不许皇子公主们用太多零食,点心都是卡着吃的。
秦峥怜惜地看着翊哥儿,轻轻摸了摸他的小脸。
可怜的娃,摊上这样一个“未雨绸缪”的娘亲,这刚添了辅食还没多久,就想着叫他日后挨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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