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柒借着咳嗽的时候, 将头垂的低低的, 用余光去打量楚君离的动作。
只见他在侍女的引领下，走向角落处的一张席位。
那种位置极其隐蔽，还被一根圆滑的红柱挡住, 若不是故意探出身来, 就看不到宴席台上的魔尊。
而楚君离一路谨言慎行, 只盯着眼前的路, 没有四处乱看，一时之内并未看到她。
林羽柒稍稍安下心来，但是坐在她右手旁的殊姝注意到他咳嗽个不停，便关切问道：“可是身体不适？”
殊姝知道林羽柒体内阴气郁结, 不能受寒。看到她咳嗽, 还以为是体内阴气肆虐所致。
这算是刚刚好给林羽柒一个台阶下。她学着楚君离惯常的动作，咬着唇，垂下眼角, 面色苍白，楚楚可怜。
“冷……”
殊姝瞥了一眼她身上层层叠叠的礼服，略微有些不解。
林羽柒又咳了两声, 挥手召来身边婢女：“来人，在我席前设一道珠帘。”
“这是做什么？”殊姝蹙眉问道。
林羽柒面不改色心不跳：“挡风。”
趁着旁边几个人不注意，她又悄悄吩咐离自己最近的月清，把刚刚入席的楚君离赶走。
月清很快便去了，转而又回来，附在她耳畔说道：“生辰宴宫门已关, 此时任何人不能出入，那名公子只能留在宴席上了。”
林羽柒：……
好吧，只能先让这层珠帘把自己挡住了。
下面的魔界贵族，看着魔尊做出这一番古怪的举措，不禁面面相觑，但是又不敢过问，殊姝也就随着她去了。
反正是魔尊的生辰，她想怎样便怎样吧。
林羽柒在这边无趣地喝酒，吃菜，听歌，赏月。
而楚君离则默默的坐在那个角落，手执酒杯，不停地送到唇边，但是一滴未曾入口。
他在看，这宴席上可有他熟悉的人。
只是这个位置太过偏远，整个宴席上的人都穿金戴银，衣着鲜丽，觥筹交错，灯影摇曳。
晃的楚君离头晕。
也未曾在这些欢声笑语的人群中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想到这儿，他不禁有些沮丧。
或许林羽柒与他结交之时，并未用真名，也并未以真面目示人，他只凭着一个姓氏就找到生辰宴上，未必能得到什么结果。
他无知无觉地碰了碰腰间别着的一个长形方匣，不过手掌大小，匣身散发出微弱的白色光芒，从开口处现出零星半点，里面放着他为林羽柒精心准备的生辰礼。
不知能不能在今日送到他手上。
若是找不到对方，那只能明日再补送了……
楚君离对于这些礼物，有一种微妙的仪式感，他精心构思了许久，想要在最合适的时刻送给对方。但天意弄人，或许注定他不能陪伴林羽柒度过两人相遇后的第一个生辰。
胡思乱想之际，身边侍奉的婢女，突然出言提醒道：“公子，该您去奉上贺礼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楚君离定下心神，拿起席位旁早早准备好的礼盒，走出角落，踏上宴席中央描金绘凤的紫色地毯。
头顶的月光和交错的灯影，为他照亮脚下之路。身边人带着酒气的交谈与欢笑萦绕于耳畔。
这样热闹祥和的气氛，却让楚君离心里平白生出一阵怨气。
他原是不想来这儿的。
在他的设想里，他应该和林羽柒一起站在无人的湖畔，看着水中的月影，送出礼物和祝福。
可能林羽柒还是寻常那样，懒洋洋的，摆出一副不在意的姿态，最后还是会收下他的好意。
或许两人再去街上逛逛，看过魔界风土人情……
但是幻想终究是幻想，楚君离不得不承认，他并未走进林羽柒的生活，不在对方计划陪伴生辰的人选之中。
如今他却要给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人送上贺礼，再说一些无谓的词汇。
这让楚君离感觉，这个夜晚糟透了。
他踩着地毯上的花纹缓缓前进，虽是低着头，却不忘用余光去打量两旁的人。
依旧是未曾从那些俊男美女中找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不过半刻，他已经从大殿末尾走至魔尊面前。
隔着一张晶莹珠帘，后面的魔尊面容若隐若现，看不大真切。
楚君离敛了敛目光，并未直视这神秘的尊上。
只是让他奇怪的是，当他走过来的时候，这名年轻魔尊，似乎有些紧张，不但打翻了桌上的酒杯，而且陡然坐直了身体，双手放于膝盖处。隔着珠帘，楚君离也能感受到那魔尊忽然变得急促的声息。
他屏息凝神，一掀衣袍跪于温软的地毯上，双手鹏起贺礼，举过头顶。
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沙朗声线在这烛香弥漫的大厅突兀响起：“小民楚璃，恭祝尊上如月之恒，如日之升，魔界永逸，愿世清平。”
两边宴席上的人，就当这是寻常一幕，在今晚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依旧喝着酒有说有笑。
但是珠帘后的林羽柒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他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道：“有心了，起吧。”
楚君离依旧半低着头，道过一句“多谢尊上恩赐”，便直起松玉一般的身姿，将手中礼盒低于旁边的礼官，准备转身离去，他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就在转身的那一瞬，他腰间的小小方匣在月影的照映之下，飘出几缕清幽沁凉的芳香。
离得近的人一下便可嗅到。
楚君离抬腿就要走，忽然听得魔尊身旁，传来一道柔媚婉转的女声。
“且慢！”
楚君离顿下脚步，转身看去。那女子轻纱覆身，面容艳丽，眼角带着春意，坐在离魔尊极近的位置，若不是珠帘挡着，恐怕都要贴在对方身上。
他暗暗皱眉，不过心里知晓魔界风气不正，想来也是寻常景象。
这宴席上的人他一个都惹不起，尽管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刻，楚君离也要拿出十分的耐心来。
他颔首道：“何事？”
殊姝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态度并不满意，不过并未多言，而是指着楚君离腰际，柔润红唇轻启：“你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楚君离面色一沉，扣住腰间方匣：“不值钱的玩意儿。”
殊姝粲然一笑，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九品天山雪莲，在你这里只是个玩意儿？”
楚君离默不吭声，指尖用力更甚。
“师尊，”林羽柒看着情形不对劲，特意哑了嗓子，对殊姝说道，“他已经送过贺礼，让他下去吧。”
殊姝瞪她一眼：“你知道什么！”
她压低声音：“这一株天山雪莲，抵你上百个寒潭，怎可轻易放他离开？”
“留下雪莲，宴席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殊姝对着楚君离说道，神情悠闲，志在必得。
楚君离不愿，但是殊姝作为焚月宫宫主，怎会让他轻松离开。
没有在这大殿上生事，殊姝唤来亲卫将楚君离带了下去。
林羽柒还未来得及阻止，绯衣少年便已经被压着走远了。
“师尊，你要做什么”她急切问道。
“放心，你的生辰宴上见不得血，我不会难为他，拿到雪莲就好，事后再予以补偿。”
林羽柒惴惴不安了一会，转眼就有一名亲卫将楚君离腰间的方匣送了回来。殊姝打开端详片刻，关上盒子扔给林羽柒。
“不错，确实是天山九瓣莲，得了这一株，可保你十年无虞。”
林羽柒有些惊讶，她弄不明白为什么本该出现在好几年的天山九瓣莲如今出现在她的生辰宴上，不过现下最关心的还是被押下去的楚君离。
“方才那名公子 ”林羽柒问着带回雪莲的亲卫，“可曾有恙”
亲卫恭敬回道：“皮肉之伤，性命无恙。”
林羽柒：……
她心下有些烦乱，匆忙地吃了几口，便对着殊姝说自己有些不舒服，要回寝宫休息。
殊姝看她脸色确实不算好，便应允了，有些可惜地说道：“宴会之后准备了烟花，你看不到了。”
林羽柒对那烟花没什么兴趣，再好看绚丽的她早就见识过了，她匆匆离席。
回到寝宫之后，她纠结了半晌，还是换上了寻常服装，顺着自己熟悉的魔息，找到了如今身处偏远客栈的楚君离。
还是那间她为楚君离订下的房间。
推开房门，内里一片漆黑，只有些微街上的灯光顺着窗缝照进来，打到屋内的木桌上。
周围一片寂静。
她弱弱地唤了一声：“楚君离……”
几息之后，床榻处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林羽柒等着那声音没了，才挥手点燃屋内的红烛。
黑暗的房间顿时明亮了起来。
她看见楚君离只着中衣，肩披那件绯色外袍，发丝略显散乱，正坐在床边，眼睛晶亮地凝视着她。
“你睡了啊？那我不打扰了。”林羽柒有些尴尬，就要退出去。
楚君离连忙挽留她，但是话还未说出口，体内因着伤势血气翻涌，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不住地咳嗽。
林羽柒又停住了后退的脚步，换了方向朝楚君离走过来。
她将手贴在楚君离的肩膀上，替他检查伤势。殊姝没有夸大，这伤确实不算很重，但是却让人一直感觉疼痛，丝丝缝缝地钻进骨头，难熬之极
楚君离并不精通魔族医术，对于体内的魔息毫无办法，若是林羽柒今晚不来，他怕是要疼上一整夜。
灵力随着手掌传进楚君离的身体，感受到疼痛感消去，他不禁微笑道：“你竟然来了！”
林羽柒没有说话，她原本是不想见他的。
楚君离伸手到枕头下摸了摸，拿出一块通红的玉珏，林羽柒记得，这是前几天楚君离在路摊上买的。
“做什么”她问。
楚君离笑了笑，绯红衣衫衬得面色更加苍白：“这是给你的生辰礼。明心石虽然常见，但是我在其中刻上法阵注入灵力，用来祛寒最好不过。”
他递到林羽柒的手里，轻咬下唇：“你别嫌弃。”
楚君离有些忐忑，按林羽柒日常用度来说，这石头实在是太低贱了些。
他有些无措：“我原先还准备了别的，比这个好，可惜被抢走了。”
“哦”林羽柒明知故问，“你准备了什么”
“是一株雪莲。”
楚君离发现林羽柒不仅畏寒而且体凉，他原以为魔族都是这样，但是查阅书册之后，才知道这种情形不正常。
平日谈起此事林羽柒也是遮遮掩掩，并未告诉他实情。楚君离便猜测，或许是她修行太快体内灵气不稳，魔族之人属阴，他便想着找些天材地宝，给林羽柒稳固根基。
楚君离缓缓道出事情缘由，最后惋惜道：“早知如此，我便不去那生辰宴了。”
在客栈等着人来就好。
林羽柒听得心里涩涩的。
她犹豫半刻，开口道：“楚君离，其实我……”
话还没有说完，余下的声音被淹没，窗外突然传来阵阵噼啪作响的热闹喧嚣，此起彼伏，火树银花，透过窗棂，把外面的欢呼带进来。
楚君离站起身来，推开木窗，绚丽的火光映在他双眸里。
“放烟花了！”他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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