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顾辞渊又在榻上坐了许久,看着袖口那抹血迹,垂眸笑了。

    手指轻轻划过,痕迹已干,带着与顺滑的布料全然不同的滞涩感,指尖酥麻,就像他此刻波涛翻滚的内心。

    他将这身衣裳脱下,换上一件新的玄色衣衫,而这件带着心上人成长印记的衣袍,被他小心翼翼地叠好,收进了枕边的匣子里。

    打开黑漆木匣的锁,又轻轻地将盖子掀开,匣子空空荡荡的,只陈放着寥寥几样物件——

    有她的手帕,那是他悄悄偷走的。

    有她不戴了想要丢弃的发钗,那是他从芸香那里拿来的。

    还有她随手送的小玩意儿,数目不多,但他都极为珍视,她送的每一件东西他都好好珍藏着,视若珍宝。

    可是少年不知,唐时语见他没有用那些东西,以为他不喜欢,因此长大以后便很少送了。

    顾辞渊看着空旷的木匣,又看了看怀里的衣衫,空落落的心一下被填满。

    都带着阿语的味道啊。

    他又变得异常亢奋,眼睛放着饿狼见到猎物一样的光芒。

    咚咚,两声极轻的敲门声。

    连翘小心翼翼地咽了口水,隔着门板,轻声道:“渊公子,姑娘叫我来看看,您没事吧?”

    若不是姑娘发话,她是万万不敢往这位身边凑的。说来也奇怪,明明渊公子往日里平和得很,还很爱笑,可是她就是感受不到公子身上的和煦与温柔,总觉得很危险。

    “公子?”

    “嗯,我很好。”

    连翘松了口气,腿往后挪了两步,语气轻快,“那奴婢先回去了。”

    她刚转身,身后吱呀一声,门开了。

    连翘当即僵住身子,愣在原地。

    很快一阵清冽带着淡淡药香的风略过,少年撂下了一句话,径直越过了她。

    “我去看看她。”

    他行走得很快,带起了一阵风,地上的花瓣随着他慌乱的步子飘了起来,又很快落下。

    连翘懵了,连忙追上去,“哎!不行啊公子!姑娘正在换……”

    顾辞渊和唐时语的房间离得不远,还没等连翘把话说完,少年已经开了门,闯了进去。

    连翘:“……换衣服!”

    她被关在门外,原地崩溃了。

    很快,一声尖叫从屋里传来,然后是一声惊慌中略带哭腔的怒吼。

    “滚出去!!”

    少年红着脸,被人赶了出来。

    屋里暴躁的怒吼声并未随着房门关闭而消失。

    “顾辞渊!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没大没小的!”

    “说了多少次了要敲门!不许擅自进姐姐的房间!你当耳旁风是不是!”

    “你气死我了!这个臭小子!”

    重生以后,唐时语很难得有情绪起伏如此大的时候。

    一是要修身养性,看开了许多事,诸多的爱恨情仇她都可以用平常心看待,不管是见到仇人后的恨或者恐惧,她都没有太大的起伏,所有的情绪都是淡淡的。

    二是她的身体不好,平日也有意控制,免得因为一点小事急火攻心或是太沉溺于悲伤哀愁这种负面情绪而让身体变得更糟。

    她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过暴怒、抓狂的时候了。

    连翘目瞪口呆地立在一旁,尴尬蔓延了整个院子。

    极为难得的,少年害羞了。

    耳畔是喋喋不休的斥责,顾辞渊像是没听到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咬着下唇,眼里泛着水光,努力克制着嘴角想要上扬的欲望。

    手背贴了贴脸,滚烫。

    呼吸急促,脑海里都是薄薄烟纱下若隐若现的白腻肌肤,不知……不知触上会是什么感觉。

    少年的眼底燃起了两团烈火,很快又熄灭,火苗被黑雾笼罩,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轻舒了口气,眼神左右躲闪着,憋了半天,笑意还是漫上了眼底,手虚握成拳放到嘴边,欲盖弥彰地轻咳了声,想将到嘴边的笑吞进腹中,可还是失败了。

    懊恼地叹了口气,一撩袍子,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上。

    春日的风总有些燥,院中的桃花树轻轻摇曳,花瓣随风飘舞,有几瓣落在了他的头上。

    连翘干笑了两声,挪着步子靠近了些,“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顾辞渊耷拉着脑袋,下巴抵着膝盖,头也没抬,不耐地随意挥了挥手。

    连翘不敢进屋,更不敢留在这里,她悄悄地后退着,直到远离了战场。

    她有预感,这事没完。

    果然,顾辞渊被勒令关禁闭一日,不准踏进唐时语的屋子,甚至不准靠近。

    少年像只落水狗,心不甘情不愿地往自己的房间挪,一步一回头,可他回头,对上的是芸香微笑的脸。

    顾辞渊:“……”

    他抿着唇,试探道:“姐姐……很生气吗?”

    芸香心里压着气,但还是保持微笑,“姑娘是女子,公子是男子,既非夫妻,又无血缘,虽说平日您替姑娘医治身体,难免有些亲密的接触,但那皆是特殊情况,不得已而为之。但今日您平白看了姑娘家的身子,难道还不许人家气吗?奴婢知道您与姑娘感情深厚,但今日公子实在过分了些。”

    更何况这种情况并非稀有,训斥也非一两次了。

    “若是旁的女子,公子也要如此不负责任吗?”

    “这些事上,男子一向是不吃亏的,奴婢只是心疼姑娘而已,话难听了些,公子莫怪。”

    她方才见到姑娘眼圈红着,还饱受着月事的折磨,抱着膝盖缩在床上的样子可怜极了,她心疼得不行,此时话中带气,语气难免重了些。

    可她话既已说出口,就决不反悔,哪怕在侯府顾辞渊算半个主子,她今日也要直言。

    顾辞渊无措地愣在原地,难过地垂下了脑袋。

    “我……我下次不会了……”

    他轻声喃喃着,想去道歉,可又担心无人想听他的忏悔。

    他紧张地搓了搓衣角,在芸香坚持的眼神中,乖顺地回房间闭门思过。

    夜晚,唐时语又被痛醒。

    子时已过,大抵是白日里大夫开的汤药过了药效,她疼得睡不着。

    小腹痉挛一样的抽搐着,像是有刀子将她的肚子捅了个对穿,刀子反复旋转,把五脏六腑全都搅了个稀巴烂。

    她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被褥,泪水因疼痛止不住地流,偶尔两声呜咽从口中溢出。

    漂亮的眉紧紧蹙着,玉葱般匀称的手指牢牢攥着锦被,身体弓成虾米状,像婴儿一样蜷缩在榻上,浑身颤抖。

    压抑的哼吟,诉说着主人的痛苦。

    “阿渊……”

    越是无助,越是意识朦胧,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唤出那个名字,像是出于本能一般。

    随着一声轻巧的响动,空气中熟悉的药香渐浓,她跌入了一具温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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