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厌半靠着树桩,目光沉沉地看向绛仙湖。
浓雾将湖面完全笼罩,夜色深深。可司徒厌的目光比夜色更深,比浓雾更沉,他的眼底像是积压了层层化不开的阴霾。连他平时常挂于唇边的笑意,此时也早已消失得不见踪影。
魏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这眼前分明是一片雾气,他难道还从这浓雾里看出了谁的身影不成?
“瑾阳仙君,我曾听说你养过一只小凤凰。金翅红尾,翱翔于天际时漂亮十足。”
司徒厌没搭理他,只是他的目光更沉一分。
魏初挑挑眉,他也不在意,只接着道,“不过很可惜,小凤凰是个死脑筋。神魔之战时,那凤凰为了保护你,替你挡了天雷劫,似乎……”
魏初语气一顿,司徒厌终于是转过头来看他。
“魏护法要是真的很有闲工夫,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事。妖界和佛门似乎都在追杀你,与其担忧我的凤凰,不如好好担忧一下自己的性命。”
魏初轻声一笑,互相伤害?来啊,谁怕谁啊,看是你的伤心事多还是我的伤心事多。
只是看着司徒厌现在的神情,魏初到底还是没接着说下去。
凤凰锁之于凤凰,相当于金丹之于修士。凤凰的金丹形似人界的长命锁,因此得名。
越是灵力强大的凤凰,其凤凰锁越是无坚不摧。哪怕一朝凤凰身陨,它的凤凰锁仍旧能凝结浩瀚灵力,将这份灵力作为最后的礼物,送给主人。
因此修仙界中人人都想养凤凰,但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机缘遇到凤凰。
大长老当初那般针对司徒厌,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天赋和资质,也还因为他身边的金翅凤凰。留不住人,留住他养的凤凰也是好的。
于是大战时大长老伙同其他仙门,暗地施咒引来天雷劫,妄图趁司徒厌无暇分.身之际,分分钟让他死于雷劫之下。
如果不是那突然冲出来的金翅凤凰,他精准无误的暗算也应该会成功一大半。
不说把人劈死,劈个半死不活应该是可以的。
“瑾阳仙君不打算取回凤凰锁吗?虽然它现在坠入了绛仙湖中,但是如果是你去找,它一定会出现在你面前。”魏初道。
魏初和司徒厌的交情并不深,说到底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点头之交。即便是神魔之战未开始之前,两人也只粗略见过几面。但是他对司徒厌很有好感,不对,应当是说他对一切离经叛道、不同寻常的人事物都有好感。
“不了。”司徒厌的语气沉沉,“跟在我身边不是好事,若是我身死,它留存在世上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凤凰身死后,会将汇聚灵力的凤凰锁赠与主人。一旦主人接下,那凤凰锁便会与主人同心同契。换言之,如果司徒厌死亡,那凤凰锁也会跟着碎裂。
到那时,他的小凤凰留下的最后一丝念想也会彻底在这世上消失。
魏初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妙的情绪,他瞬间就解读出了司徒厌的意思,“看来瑾阳仙君已经打定主意要去做什么大事了?”
司徒厌没再搭理魏初,他看着绛仙湖许久,眼里的神色越来越暗。
古籍上都说凤凰神鸟最通灵性,那他的小凤凰到底何时才会轮回转世,重新取得凤凰锁呢?
***
沈妙音伏案翻书好久了。
她桌上的长明烛已经燃尽,窗外也天色渐明。
在送走了凤筱筱和蕴阳仙君后,她立即回房翻书,查阅护心丹的炼制方法。
昨夜要紧关头,她来不及细想,便把自己乾坤袋中仅有的护心丹全给温酌岁吃了下去。事后她拿起装着丹药的白色小瓷瓶细看,才回忆起来这是她从青离宫带出来的。
在青离宫的那段时间,小土地神薏仁带着她转悠了许多地方。
后来在一处不起眼的屋子里,她发现了一个炼丹炉和大堆大堆的丹药。
那些盛着丹药的瓶瓶罐罐摆满了整个桌案,每个瓷瓶上都用工整的字迹备注了丹药的名称。
她认得司徒厌的字迹,一眼就辨别出来。
全是他炼制的。
可是她看不懂那些药丸的名字,更不懂它们的功效。在一大片落满灰尘的瓶瓶罐罐中,她只认得护心丹。
薏仁的原话是——
“瑾阳仙君在青离宫居住多年,他每天除了看书、炼药,就是逗他养的那只长尾巴鸟。”
“他不喜欢吃丹药,但是大概是青离宫里烦闷无聊,唯有炼制丹药才能耗得过这漫漫时光。”
“仙君炼制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药,但是他炼完以后就随手放这儿,这都多少年了,仙子你看看,瓶子上全是灰!多浪费呀!仙子你快将它们收起来,免得让它们呆在这里落灰。”
沈妙音向来不是个贪心的人,她只拿了一瓶护心丹,这是救命的药。当时她半点灵力也无,护心丹便是她保命的东西。
当初她看着那小房间里的炼丹炉,脑海居然也能想象出来瑾阳仙君拿着本书,半靠在墙壁上,慢慢等着丹药出炉的场景。
他应当也很无聊吧。
谁愿意被这一方宫殿困住几十年呢?
在那些笔走龙蛇铁画银钩的字迹里,沈妙音总是觉得,司徒厌应当是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
鲜衣怒马、无比鲜活、张扬肆意,他的气质本该与这死气沉沉的青离宫大相径庭。
外面的天色渐亮,彻夜看书的沈妙音终于觉得困倦了。
“仙子昨夜未休息好吗?”司徒厌慢慢走近,端给她一碗白米粥。
沈妙音昨夜给他施了醉魂花香,她记得这种法术有催眠的功效。
她昨夜对燕癸说了“当你酒后失言”诸如此类的话,如今她的咒术生效,那燕癸现在应该根本不记得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那就好办多了,也不尴尬。
司徒厌的眼神看向她桌案上的书,瞬间目光一滞,“仙子的书……倒是很奇特。”
沈妙音所看的这本书上,写满了批注。司徒厌当然认得这是他自己所作的批注,只是这书为何会在沈妙音手上?
“是很奇特。”她揉了揉脑袋,语气颇为无奈,“我从青离宫带出了几本翻看,我记得瑾阳仙君曾写过他炼制护心丹的方法。只是一时半会儿之间,我找不到它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沈妙音记得她明明看过司徒厌的炼制方法,她甚至还逐字逐句记下来了,可是一到关键要用的时候,她的脑袋里半天回想不起来那些文字。
她明明背过的!
左右找不到,沈妙音越来越困。她喝了些小米粥,吃饱后困意更是席卷而来。
站在一边的司徒厌默不作声,只见她看书看得头微微点着桌面,一下、两下……
沈妙音终于是没能抵抗得过睡意,手上一松,她的书倒在了桌案上,她自己更是立刻沉沉睡去。
大概是因为没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睡着了以后眉头却还是微微皱起。
司徒厌这才慢慢走近她,他的视线落在了沈妙音熟睡的脸颊上,随后又转向那本他做满批注的书。
这书本应该存放在青离宫的书房之中,她却随身带在身边了。再看书封页脚,通通都保存得很好。
估计是害怕弄坏它,沈妙音还特地用灵叶做了一层书皮。
司徒厌心中微动,他微微俯身,将目光停留在沈妙音身上片刻,随后勾了勾唇角。
接着他动作极轻地拿起毛笔。淡淡墨香之间,他重新将炼制护心丹的方法又为她默了一遍。
他的字迹一如既往地好,涉及到和古籍有关的事,他便会敛起散漫的神色。
司徒厌比任何修士都要敬重古籍和书本,比起依靠天材地宝,他更青睐于从书本里学到的咒书。无论咒术多么晦涩难懂,他都乐意去学。
他的发丝被微风撩起,撩到沈妙音的脸上。
睡梦中的沈妙音只觉得好痒,像是有人在用羽毛尖尖划过她的脸颊。
“嗯?”她迷迷糊糊地撑起身,有些茫然地看了一圈四周。
她撑着脑袋,在半梦半醒间揉了揉眼睛。
接着便是狠狠地揉搓了一顿自己的脸,随后又开始专心地翻找批注。
不远处的人缓缓看了她一眼,稍稍动了动手指。接着一阵微风袭来,她的书哗啦啦地不知被风翻到了第多少页。
“诶?!”沈妙音原本还苦恼自己不记得页数,可是她再定睛一看,这不正是她要找的护心丹炼制方法吗!
她的眼睛立刻亮了。
她眼里神采半点不假,眼里的喜悦也是那般真切。
“我找到了!”沈妙音高高举起书本,亲了一下那行墨香四溢的字迹。
司徒厌微微一怔。
“我就说我背过。”沈妙音只看了前两行字,便能把后面的批注大段大段地背出来。
一字不差。
司徒厌的眼中稍稍溢出了些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喜悦。见沈妙音这么开心,他心下的阴霾被她的笑意冲淡了不少,“仙子为何要背瑾阳仙君的批注?”
毕竟他做下的批注大都很晦涩难懂,他写下它们的时候,就未曾想过会有第二个人肯耐着心思去翻看他的批注。
现在的仙界勤勤恳恳修炼的人屈指可数,像她这样不仅看书还背注释的,打着灯笼也难找。
沈妙音看着他明晃晃的笑意顿觉晃眼,她可没忘记燕癸小心思。就现在!她务必要让燕癸对她死心!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当然是因为喜欢他。”沈妙音不假思索。
“喜欢他?”司徒厌挑了挑眉,走近她身侧,一双眼里盛着明晰可见的笑意,“有多喜欢?我也想知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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