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夷的最后一缕魂魄也从妖境消失了。
那一刻他从心底生出一种解脱、畅快之感。
当初与纯阳仙君决一死战之际，他就没有想过要活下去。好不容易修仙界出了个能与他势均力敌的人,
他巴不得于纯阳仙君战个痛快、更巴不得对方用灵剑将他斩杀。
这样的日子太痛苦了。
司徒夷想着。
他每每想到涟漪, 心中便生出一股蚀骨锥心之痛。
即便是他身为魔尊, 即便是他找到了再多与涟漪相似的美人。可这些根本就不管用, 只要他想起涟漪，他就会心绞痛，痛到根本克制不住。
司徒夷憎恨涟漪、憎恨涟漪到底是用了什么仙术, 即便她已经不在他身侧了, 都能让他心里如此不好受。
这么想来……
她可真是个坏到极点的仙子！
接下来的每一天里, 司徒夷都将自己身上的这种倦怠又痛苦的感觉归罪到涟漪身上。
他魔宫里的女人那么多, 每一个都像她，可是每一个都不是她。
他当初与纯阳仙君决战时，莫名其妙地被敞开的妖界大门吸收了进去, 又莫名其妙地躲过了纯阳仙君的致命一击。他起初还觉得欣喜，可是接下来的百年时光无比孤寂又难挨，他后来在妖界的每一天都想着，早知道现在会这样，那还不如当时和纯阳仙君同归于尽呢。
所以司徒厌焚灭妖境界时, 他不觉得惶恐。
他只觉得, 他终于解脱了。
当初那个被他关在地牢种的小孩子, 已经在青风的培养下变成了一个少年。司徒厌身上那种清风朗月的气质, 是他这辈子也没拥有过的东西。
那大概是仙子和仙君才会有的，不是他这种魔修能拥有的东西。
司徒厌已然成了仙君，司徒夷也并不不意外。
毕竟司徒厌的容貌和性格都与涟漪很相似, 他与涟漪一样，有时候真是让人觉得干净得一尘不染。即便身处魔宫，周遭全是森森白骨，但是他似乎真的心有明镜台。
司徒夷在妖境中的时候，他看到司徒厌身边有个小姑娘陪着。他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只是觉得司徒厌很幸运。
至此，妖境被焚灭，他的漫长一生终于结束。
司徒夷重入轮回。
在进入轮回之前，他好巧不巧地遇到了青风道人。
青风认出了他，却没有与他说话。司徒夷自然也认得青风道人，他也没搭理他。
只不过两人即将各自踏上新的征途时，司徒夷淡淡地说了句，“你徒弟很好，可以让你引以为傲了。”
“呵呵。”青风笑着捋了捋胡须，“彼此彼此。”
司徒夷虽然与青风同入轮回，但是他和青风道人终归是不一样的。
青风的魂魄碎片是全的，而他的是碎得稀烂的。
青风是老好人，做了一辈子好事，功德无量。而他是初代魔尊，没做过几件好事，恶贯满盈。
于是司徒夷就被转生到了人界，被罚要做十世最低贱的人等。
做最低贱的人并不可怕，毕竟他是初代魔尊，他从没觉得自己高贵过。只是他转生的每一世，他的记忆都不会消除。
无论他受到什么样的折磨，他都会记得涟漪，而且这样的记忆会随着时间越来越深刻。
他看着人家喝汤时，他的脑海中会突然冒出来一段记忆——
涟漪双手端着热气腾腾的汤向他走来，温声细语地唤他‘夫君，来尝尝？’
他看着人家穿着华贵的衣裳时，他会想起涟漪曾经也熬夜给他缝补过衣服。明明是仙子，但是她却执拗地说——
‘我夫君贴身的衣物，我自然要亲手做。’
司徒夷几乎快被这些记忆逼疯。
他在魔界那么久，已经有意去忘掉涟漪的事。
可是她说的那些话，她做的那些事，就像刀凿斧刻一样戳进了他的心里。
她怎么那么好……
司徒夷并不羡慕别人锦衣玉食，也不羡慕别人能够通宵达旦地欢饮作乐，他只是因为重重相似的处境，总会重新想念涟漪。
他原来还说司徒厌幸运，因为有个小凤凰陪在身边。
可是转念一想，他自己曾经也是个幸运的人啊。
九重天上的仙子青睐他，明知道他是凡人还愿意嫁给他。
她怎么那么好啊。
司徒厌第十世转生的时候，已经彻底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了。
在这几世的转生经历中，他转生成为过沿街乞讨的叫花子，成为过眼盲耳聋的老和尚，成为过双腿残疾的侍从，他每一辈子都是横死，从没有一次落得过寿终正寝的好结局。
此时他才整整意识到：
其实并不是涟漪给他下了什么咒术让他寝食难安，而是她对他太好了。
好到他根本就忘不了这个人，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于是第十世的时候，司徒夷转生成了一个僧人。
他每日日日吃斋念佛，隐遁在一间小小的寺庙。
平时闲暇时光他就喜欢发呆看着天上，仿佛涟漪依旧是那个九重天上的仙子一样。
这次也不例外，他死于五雷轰顶。他的小小寺庙在一处电闪雷鸣的夜晚被闪电击中，小寺庙顿时着火，而他没能逃出去。
第十世过完，司徒夷按部就班地准备第十一世的转生。
他都开始接受次次横死的结局了。
他作恶太多，以至于十世轮回都带着记忆。每一世的记忆都会叠加在他身上，各种悲惨的死法会不断地在午夜梦回时冲击他的神思。
不过即便这样，在第十一世的时候，他仍旧带着前面那么多次的记忆。
看来老天并不打算放过他。
不过这次他的境遇稍微好了一点，他这回转生成为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
但是好在他有灵根。
以至于后来在灵山挑选弟子的大会上，他居然也被选上了。
虽然他自己这一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三灵根弟子，但是万幸他又重回仙门了。
应该不用再承受那么些痛苦了吧……
司徒夷想着。
但这个喜悦并能没持续多久，他片刻后又恢复平静。
司徒夷说不上是开心还是激动，他淡然地看着着一切。十世经历已经足够他变得淡漠沉稳，以至于在后来他无论做什么，都仿佛是看别人做事一样。就像他只是一个局外人，这具身体只是他寄居在其中的一个壳子，没有什么再能牵动他的心神。
他本以为这辈子依旧是带着那些沉重的记忆活下去。不过老天可能还嫌他的心死得不够透彻，于是给他开了个大玩笑。
在弟子入门大会上，司徒夷看见了高座之上的涟漪仙子。
那是货真价实的涟漪仙子。
一双美目一尘不染，皮肤白皙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高座之上，目不斜视地看着下方的新来的弟子们，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和波澜。
如同画卷里的仙子。
一视同仁地看待所有人。
司徒夷心中那股火苗被点燃了，他怔怔地看着涟漪。木讷地过了这么久的人生，终于因为她的出现而泛起新的火光。
“诶，她就是涟漪仙子啊？好漂亮。”
“她是不是没有道侣？你说我有机会吗？”
“真的是仙女吧，辛苦她下凡一趟了。这也太美了，要我说，皇帝后宫里的娘娘们，都没她一半好看。”
“是啊，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哪个仙君？”
司徒夷耳听得和当初一模一样的话，心里那种叫嚣更甚。
最开始涟漪与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每天都能听到街坊邻居的这种评语。涟漪美得众人皆知，不过大概是察觉到了司徒夷的心思，她后来都不怎么出门。即便偶尔出门，也会遮住半张脸庞，与他牵着手出去逛街。她都主动说明自己名花有主了，为的就是让司徒夷不要紧张。
只是当初他并不能懂涟漪的良苦用心罢了。
经历过了这么多磨难，司徒夷重新见到了她。
他心里又抑制不住的狂喜，也有惊慌失措地燥郁。
他想去靠近她，可是又担心自己会再此吓跑她。
几经纠结之后，司徒夷终于在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偶遇’了涟漪仙子。
他早就打听清楚了涟漪会每晚都练剑至深夜，也早就算准了她会从这条路回去。终于，在他苦苦等待了两个时辰后，终于见到涟漪从对面缓缓走来。
就是她。
就是她！
无论是举止还是形态，都与脑海里肖像了千万遍的那人一模一样。
司徒夷拿出自己攒下来的所有灵石，拦住她的去路，直接道，“送你。”
他此时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了，他比涟漪还要高一个头。
但是身高没什么用，在这个宗门里，涟漪的辈分极高。
她是宗门里的所有弟子的大师姐，却是这里掌门和所有宗主的亲传小徒弟。还是飞升过的某位仙君的小师妹，可以说是整个宗门都宠涟漪一个人。
司徒夷自然知道他送的这些灵石都入不了涟漪的眼。
她那么受宠，平时掌门和她的师兄们，有什么东西都往她那里送了，她怎么会看的过来他送的那几块小石头呢？
别说是这么点小东西，哪怕是北海的玉石山，南山的翡翠斧，只要涟漪想要，她的那些师兄们也会立刻将东西送到她跟前。
可越是这样……
司徒夷越不甘心。
涟漪本来就是他的，本来只用他一个人就可以对她好的，怎么现在轮到一帮人来宠她了？
司徒夷有些烦闷。
不过哪怕他再烦闷，他也不敢现在就在涟漪面前放肆。
“你是？”涟漪清冷的眸光并未有任何变化。
司徒夷内心一顿，暗道她果然不记得他了。
也对，涟漪转生自然不用记得往事。
那么痛苦的往事对她而言是种折磨，不记得也好。
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越来越烦躁。
涟漪见他不说话，她也就没再问名字了。毕竟这种事多得是，她也不会因为一袋子下品灵石去记住一个师弟的名字。
“涟漪仙子，我可不可以成为你……”司徒夷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她打断了。
“不用了，拿回去吧。”涟漪将那一袋子灵石扔给他，她的眼里无悲无喜，看任何人都是这样。看司徒夷也是这样，并不例外。也对，看他为什么要例外呢。她隔三岔五就会被各种师弟送礼物，有的送完就跑，有的还会站在这里和她说上两句话。
就像现在这样。
涟漪并没有被任何人打动过。
她一开始也会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
为什么她就是不能领会到师姐口中那种‘心动的感觉’。
后来问过师父后，她的师父说她的情根断了，感受不到人间的男女之情。
涟漪初次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懊恼了一番。
可是时间久了，她看到身边的师哥师姐们分分合合之后，她突然觉得断情绝爱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再受伤了。
“涟漪仙子，你收着吧！”司徒夷道，“算我补偿给你的，我现在只有这些东西，等我以后有了好东西，我绝对什么都给你！”
涟漪微微疑惑。
她不知道为何这个三灵根弟子会有这种幻想。
三灵根在宗门里只能当外门弟子，而且此生绝无飞升可能。涟漪并不是将人按照灵根分作三六九等的人，但是她并不想靠近面前这个过分热情的师弟。
“涟漪仙子，我说的都是……”司徒夷还要靠近她时，涟漪已经将长剑抽出，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剑刃闪光，冰凉刺骨。
司徒夷怎么会不认识剑气呢。
他当然知道，此时这种剑气代表她真的怒了。
“不用了，断了你的念想。”涟漪冷冷地说，“我修无情道，以后你有多远滚多远，再靠近我，我真的会下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和离前，道侣失忆了》]已经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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