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星历 3109年

    地点：天女座φ星系外野星域时间暗流区

    坐标 2234-2112-2-30°-9° 30000

    杰克·科里斯坐在一艘小鹰级别的K59款巡察舰里开始了第一百七十四……或者是一百八十次例行巡逻。

    通过装在巡察舰周身无数个检查仪，这片漆黑而寂静的星海在他面前一览无余。

    这里是如此荒凉，如此贫瘠，如此无趣。

    每当杰克凝视着屏幕看着那片漆黑，心底都会涌现出一种怪异的心情。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在人类世界里那包裹着传说与光辉的传奇战区，实际上竟然会是这样的光景。

    这里非常危险，所有人都知道这点。

    这里是传奇之地，这一点更不用说。

    有时候，杰克甚至会与当初在“弑君之战”中留下来的舰艇残骸擦肩而过，而天女座第三人造殖民地的碎片，更是宛若星辰一般至今散落在这片致命的虚空之中。

    甚至，连那些战死的士兵：人类的，亦或者是纳迦人的……它们的尸骸偶尔也宛若深海中的水母一般自杰克的舷窗外一闪而过。

    在最开始，这一切都让刚来到天女座战区的杰克无比激动。

    毕竟，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他——这里是“弑君之战”的主战场，是全体人类命运得到转折的关键之处。

    当时的杰克光是想到这里，就会激动得全身发抖。

    是的，弑君之战——虽然在官方的记录中，那一次战争被命名为“暗刃行动”。

    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当时的太阳系太空军并没有打算与纳迦人硬碰硬，他们只打算来一场闪电突袭，就像是弑君之战之前所有的战斗一样。

    这听上去似乎有些窝囊和憋屈，但在当时，人类并没有太多选择。

    纳迦人……

    那些忽然出现在人类太空领地边缘的怪物们实在是太过于诡异和强大。

    它们的存在完全颠覆了三十个世纪以来人类对外星人的所有认知。

    它们明明拥有智慧和文明，却像是最低级的星虫一般贪婪而暴虐，它们的外形诡异，看上去几乎难以被认为是同一物种，却拥有着堪比蜂群般的统一意志，它们似乎永远不害怕衰老，事实上，它们的力量与它们的年龄成正比，而它们可以无限制地活下去……

    最糟糕的是，人类的武器对于它们来说，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只能被描述为“有一定程度的杀伤力”。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与纳迦人的“第一战争”结束后，人类虽然侥幸保住了自己的领地和联合政府的完整性，却再也无力对纳迦人发起任何正面进攻。

    直到……直到那场常规突袭战“暗刃行动”在阴差阳错间变成了“弑君之战”。

    人类杀死了纳迦人的皇帝——“黑鸟”舰队在与纳迦人的“白皇帝”进行战斗的时候，他们恰好闯入了天女座φ星系的时间暗流区。

    他们非常倒霉地遇到了时间空洞，或者说，时间黑洞，又或者说，时间井……

    杰克从来都没有听懂过课堂上对时间空洞的科学定义，但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任何宇宙生物一旦被拉入时间空洞，就将彻底困在无限循环的次级时间流之中，再也无法回到上层宇宙。

    相信“黑鸟”舰队上的全体成员也跟杰克有着同样的认知，所以他们做出了一个惨烈却无比英勇的举动：他们强行撞击了“白皇帝”的座驾，并且挟裹着那邪恶的外星人首领，一同坠入了时间空洞之中。

    “白皇帝”死了。

    而这对于有着类蜂群意志的纳迦人来说，是格外致命的打击。

    自那以后，三年来那些贪婪且凶残的纳迦人一直龟缩在天女座外野空间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企图进入人类领地的举动。

    人类终于得到了长久以来奢望的平静。

    在弑君之战后，天女座外野区再也没有任何纳迦人的踪迹。根据司令部那群精英智囊团的分析，这恐怕与纳迦人的某些特殊习性有关。

    也许是因为“皇帝”之死对于它们的精神来说是异常巨大而惨烈的伤痛，它们至今还惧怕着这片死亡之地。

    一年，两年，三年……

    外野星域里再也没有任何异动。

    杰克在最开始还会仔仔细细地记下自己的每一次巡航，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还是无可避免地如同自己的同伴一样，开始变得疲倦和懈怠，甚至……

    “有点无聊，不是吗？”

    乔的声音猛然从杰克的身后传来。

    杰克被自己的同伴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不小心把心底的抱怨直接说出来了。

    “噗……”

    杰克这幅慌慌张张的样子显然逗乐了乔，后者甚至笑出了声。

    “别紧张，伙计。”

    乔冲着杰克说道。

    “乔？！”杰克忍下了心底涌起的那一股淡淡的不满，带着一丝无奈叹息道，“你不该在战区把那个单词说出来的。”

    作为军人，只要你还处于战区，那么你就永远不应该把类似于“无聊”“今天未免也太平静了”这种话说出口——这是在太空军中流传已久的老规矩了，有些时候这种规矩甚至能称得上迷信，但几乎所有人都在心底默默地遵守着类似的准则。

    当然，偶尔也会有像是乔这样的例外。

    “看在上帝的份上，杰克，你的反应也太夸张了……我只是说了无聊而已，你脸上都只差写着那个单词了。你不是beta吗？为什么有的时候我觉得你的反应比地球上那些哭哭啼啼的omega还纤细？”

    乔看了杰克一眼，随后理了理自己歪斜领口，他揉着眉心嘟囔道。

    “……别那样看着我，杰克，仔细想想吧，难不成就靠着一个单词，我们就能凭空这片宇宙沙漠中召唤出什么神奇外星人攻打我们？那未免也太好笑了。”

    乔的声音听上去很是不以为然。

    杰克克制住自己争辩的冲动，他抿住了嘴唇，沉默了下来。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被乔的胡说八道说服了，而是他已经放弃了与乔的沟通。

    乔是那种典型的Alpha，虽然这家伙已经努力掩饰了，但杰克很清楚，乔一点都看不起身为beta的自己。而这种该死的阿尔法沙文主义可不是通过讲道理就能消除的。

    “我一直都觉得你太紧绷了，杰克，虽然我也知道beta的体质比较弱，但你好歹也是军人，你应该更自信一些……”

    在杰克的旁边，乔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搭档的冷漠，他依然自顾自的说个不停，直到杰克不得不打断他。

    “乔，你看到了吗？”

    杰克直勾勾地看着探测屏幕，声音有些发抖。

    “要知道现在甚至脸omega都能够加入军队了，你——等等——”

    “……那……那……那是什么……”

    乔的视线无意中扫过了探测屏幕，原本的絮叨一瞬间变得结结巴巴。

    在看到那逐渐浮现出来的巨大暗影时，他原本松垮的身体因为本能中的某些感应而变得格外僵硬。

    那巨大的影子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自从这艘小鹰级巡察舰的上方缓缓出现。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声音，而且它出现的方式也完全颠覆了人类的想象。

    就像是在那无垠的黑暗中有一张看不见的巨口，正在一点一点将自己腹内的食物慢慢吐出。

    最开始是那鲸嘴一般光滑而庞大的舰头。

    然后是狰狞的，满是炮台的狰狞身体……

    而哪怕只有三分之一节身体，那艘战船也依然庞大得令人感到心惊胆战。

    小鹰型巡察舰在太空军中其实已属于中型舰艇，但在它们上方那只“怪物”的对比下，它们就宛若一只小小的竹筴鱼不小心闯入了鲸鱼的领地。

    而随着那艘战船最终完整地露出了自己的全貌，杰克也逐渐感觉到一种心悸似的熟悉感。

    这艘战船……

    看上去为何如此熟悉？熟悉得就像是他曾经看见过一千次，一万次？

    “黑……黑鹳……号……”

    直到听到含糊而沙哑的低语自干涩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涌出，杰克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开了口。他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很大，他被自己的认知吓到了。是啊，为什么会觉得熟悉？很简单，因为这艘战船实在是太有名了，有名到所有的宣传资料里都会有它那宏伟无比的身影。而作为“黑鸟”舰队的崇拜者，杰克早就把那些资料和宣传片看了一遍又一遍。

    “黑什么号？”

    听到杰克的声音，乔转过头来，用看疯子一般的眼神看着杰克。

    “你疯了吗？这怎么可能是黑——”

    下一秒，乔的声音戛然而止。

    忽然出现在他们头顶的巨型战船看上去一片漆黑，宛若尸骸，周身遍布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感，但即便是这样，那被安雅合金镶嵌在船体身上的巨大标示依然勉强可见。

    那确实就是黑鹳。

    黑鸟舰队最辉煌的成员，人类历史上最为庞大的全能型战船，将纳迦人的最高首领“白皇帝”一同拖往永恒地狱的英雄之船……黑鹳号……

    如今，却如此诡异地出现在了乔与杰克的头顶。

    在意识到那战船竟然真的就是黑鹳号的时候，乔和杰克的大脑都有了一瞬间的空白。最后，是巡察艇的系统那发了疯一般的警报声将他们两人的神智勉强拉了回来。

    “警告——舰距过近——警告——”

    “警告——”

    ……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乔的脸色惨白，声音微微发抖。

    “我不知道——"

    杰克几乎是无意识地回答道。

    而在他开口之前，他的手已经遵循着多年来在军队里的训练，无意识地按照流程开始向基地发出紧急联络的讯号。

    讯号似乎受到了干扰，变得非常弱，但谢天谢地，操作台上的通讯系统还能勉强工作。

    基地很快就给了杰克和乔回复，只不过从讯息上来看，杰克毫不怀疑指挥部的人大概觉得他和乔大概正处于某种太空疯病之中。

    杰克决定不去责怪那些人，毕竟如果换做是他，大概也会觉得自己勉强传回去的信息不过是疯子的胡言乱语。

    ……或者说，他和乔也许真的疯了。

    杰克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在摇摇欲坠，因为就在他驾驶着巡察艇与黑鹳号战船努力拉开距离的时候，他的通讯系统忽然收到了通讯请求。

    杰克可以感觉到自己颈根后面的头发正在一根一根地倒竖起来，细密的冷汗浸湿了他的鬓角。

    “哦，不——”

    他还可以听见乔的呻·吟，那家伙盯着屏幕上的那一行字看得是如此认真，认真到仿佛眼球都快从眼眶里突出来了。

    杰克慢慢地将自己的视线挪到了屏幕上。

    屏幕上明明还有很多其他字符，有些是正式通讯请求制式文档，有些却是难以理解的奇怪编码。

    但在那一片混乱的文字中，【黑鹳号请求通讯】一行字，却清晰得仿佛能在人的视网膜上烙下烙印。

    杰克又看了一眼他们上方的黑鹳号。

    那艘战船在资料片里看上去是那样鲜活，各种电子信号灯让它看上去就像是逡巡于永夜中的珠宝之城，但现在，它一片漆黑，哪怕只靠着肉眼观察也能看出来，这艘战船已经彻底地失去了所有的能源。

    如果机械也有生命的话……那么它已是彻底死去了。

    死得甚至比杰克曾经见到过的那些战舰残骸还要彻底。

    但现在，却有人在黑鹳号内部……向他们发起了通讯请求？

    杰克的身体僵硬得简直不像是他自己的，他不敢，也做不到去按下通讯许可。

    然而，就在下一秒……

    【通讯请求已接通】

    杰克无比震惊地听见巡查艇的电子系统发出了机械的声音。

    紧接着，他的通讯送音设施中爆发出一阵高分贝的嘈杂噪音。

    “滋滋——滋——”

    电流声。

    “嘶嘶……嘶……”

    太空噪音，或者是某种东西正在嘶鸣？

    “滋……烈焰……滋滋……白色的星……滋……”

    然后，那些奇怪的，几乎能把人吓疯的奇怪声音忽然间慢慢凝聚成了无比模糊且嘈杂，但却勉强能听清楚的声音。

    那是什么人……在歌唱……

    那歌声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加清晰。

    “请锁住我吧，用金与银锻造的鸟笼……”

    “请爱我吧，用钻石雕琢成花，用月光编成丝线……”

    “用烈焰灼烧我的心脏，我的灵魂终将变成白色的星星……”

    ……

    “永恒的爱。”

    杰克慢慢地念出了那首歌的名字。

    然后他转过头，与乔面面相觑，彼此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更深的忌惮与恐惧。

    在这一刻，巡察舰里的两个人类倒宁愿自己听到的是外星人的嘶鸣，而不是在距离地球几百万光年之外的黑暗宇宙中，在一艘本应永远消失于这个世界的“幽灵船”的阴影之下，听到一首很多年前流行过的老歌。

    一首来自于多年前红极一时的明星，艾伦·布雷斯维尔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