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盆水来得猝不及防, 陆忻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从头到脚浇了个彻底，连带着身上身下的被褥都湿了个遍。
水虽是刚刚洗脸用的，可如今却只算得上温凉, 浇在身上转瞬之间便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就算是屋内有碳炉，也直叫人冻得瑟瑟发抖。
“啊！”陆忻没想到陆浅真能做出这种乡野村夫才有的行径，惊声尖叫着从床上爬起来。
脚刚一沾地从身上滴落的水渍便洇湿了一滩，由于刚才睡觉时脱了大部分衣物, 如今的中衣被水打湿贴着皮肤, 隐隐约约可以透出里面的春光来。虽说这屋子里的都是哥儿, 可是陆忻到底没了刚才的从容，手足无措显得狼狈极了。
还是一旁的观言反应过来，连忙从屋内的黄木衣架上拿下衣服给陆忻披上。
“你这是做什么？！”陆忻紧紧裹住衣服, 质问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这一幕的陆浅，“我不知哥哥怎么嫁了人还能做出这般粗鲁的行径来，与那乡野未读书识字的村夫又有何异！”
“我做什么？你还有脸质问我？”陆浅气极反笑，“自然是用水除除你这一身狐媚气，让你清醒清醒, 不是什么人你都能勾搭得上的，再说，就你这处事还真不如你口中的村夫磊落!”
陆忻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冷哼一声，“且不论我有没有那心思，但哥哥既然如此放心沈澄又何必来我这撒泼呢？”莫说陆家大大小小也算是个金玉其外的书香世家, 就是这镇上但凡有些家底的商户人家，家中子弟无论暗里怎么勾心斗角，明面上也要和和气气的才是。
陆忻狼狈如斯，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哥哥是怕再次失了那滔天的富贵权势，替别人做嫁衣所以惶惶不可终日，到我这宣泄来了不是？”陆忻理了理头发却也没理好，水滴湿漉漉地从头上滴落，接过观言递来的干净帕子擦了擦反而更乱了些，“这次哥哥做得倒是好极，总要死死扒住这富贵不放呢！”
陆忻今早爬起来给沈澄送糕点的的确确是带了点放弃的意味的，旁人也许还没瞧出来，可他却知晓沈澄如今倒像是真心喜欢他这哥哥了的。
他只可惜自己遇见沈澄太晚了，就是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又哪能不喜欢这样的人，可惜沈澄此时鬼迷了心窍喜欢上了陆浅，还是身份上始终要压他一头的哥哥。
尽管如此，他也想成全。
可是陆浅这一盆水来得及时，没浇灭他心中那点子不甘心的隐隐烛火，反而像是添了一把柴，浇了一桶油，烧得更旺了，熊熊火焰在心中一隅烧得他万分煎熬
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沈澄，他不甘心，就是别人倒也罢了，怎么偏偏是他呢！
陆忻回忆起沈澄上一世待陆浅不过冷若冰霜，全然没有这一世的体贴怜惜，怎么这一次陆浅就能得沈澄青眼？
怕不是陆浅也是重来一世了的，上辈子好歹和沈澄做了几年夫妻，所以知晓些讨好她的诀窍，知晓沈澄会出人头地，所以这辈子更要紧贴着不放。这些以前不过是猜测如今却是笃信了。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有这重来一世的机缘，徒增一辈子的苦楚呢？
陆忻好不甘心！
“哥哥这次倒是看紧了，可别只差一步，就再让人休回了家让陆家养着。”
陆浅没听不明白，为何陆忻如此笃定沈澄今后会有滔天的权势，可是这一开口就冷嘲热讽，现在倒咒起他和沈澄走不长远，陆浅又窜起火来，也不言语，慢慢走到陆忻面前。
观言见状不妙，连忙挡在陆忻前面，替陆忻辩解道，“我……我家公子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好意提醒，大公子息怒！”
一旁的小九也怕陆浅真下手，连忙小声劝陆浅，“公子，这是陆家，若是打了他，旁人也只道是我们理亏。”
陆浅冷笑一声，他倒是不知道他教训人还要看地点场合不成，可如今还没有想过要打他，反而一字一句地朝陆忻问话，“你且说说，刚才那话，是个什么意思？”
陆忻如今在陆浅面前再无半分所谓愧疚，一来，沈澄上辈子是休弃了他的，二来，他又在陆浅身上看不见所谓的兄弟情谊。虽未想通关节，索性自认是破罐破摔的那个罐，反而无所畏惧，伤痕累累，如今定也是要摔个响出来。
重新整理好了狼狈，陆忻还真不怕他动手，不过还未开口，便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连同刘氏的高声祈求，“陆浅，你莫要再欺负我家忻儿！”声音凄厉，活像是陆忻压迫他们父子俩许久，如今非要争个鱼死网破一般。
“你若是再欺负我家忻儿，我刘氏今天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替他讨回公道。”
陆浅不理，依旧想问陆忻刚才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陆忻知晓是自家爹爹来了，更加不怵陆浅，“我是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门清，何必和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自己非要我点明作甚。”
刚才太过冲动，可他发觉如今陆浅像是在试探自己是不是也知道一般，反而小心了起来。
陆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无论是陆忻还是沈澄，所以才想追根究底，可还未来得及回话，便听“砰”的一声，屋外有人撞开了门。
刘氏身后带着几个面生的粗壮婆子冲了进来，瞧见自家儿子浑身湿透，裹着件外裳的样子好不狼狈，再反观陆浅好好地站在那里，刘氏立马扑到陆忻身旁，紧紧抱住他，泫然欲泣的模样分外做作，
“我可怜的儿啊，瞧这做哥哥的嫁了人也不放过我们，如今反而还想欺负我们父子！”
陆浅问不出个所以然，又看不惯刘氏矫揉造作的模样抬脚就打算走，没成想刘氏声音尖锐地朝陆浅喊道，“站住，欺负了我家忻儿这就想走？”
刘氏这么一喊，刚才带来的几个婆子就想动手，似乎是要擒拿住陆浅。
“住手！”陆浅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到自家爹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看谁敢动他。”爹爹是孟叔搀扶着的，刚才陆浅来找陆忻麻烦的时候，院子里的下人就去找刘氏了，机灵点的还顺道去了陆主夫的院子。
“爹爹，你怎么来了？”爹爹身子不好，陆浅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劳烦爹爹。
陆浅瞧见爹爹面露不虞，也没有回他的话，而是径直望向身后的□□，“怎么，还想支使婆子教训一顿陆浅不成，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主夫放在眼里？!”
“教训他一顿又有何妨，你们把我儿欺负成这样还不许我带他到当家的面前讨个说法！”刘氏眼泪扑簌簌地掉，可是面目狰狞半分美感也无，陆母今天不在家，这样也不知想演给谁看。
“我今天非要让外人瞧瞧，这陆家主夫是如何仗势欺人，这府中嫡子又是如何欺辱庶弟的！”
爹爹刚刚说完话又重重咳了两声，陆浅连忙走到旁边想要扶着爹爹，可是爹爹却没有理他，继续朝着□□道，“陆浅教训庶弟本就天经地义，再说，你自己儿子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非扯上我们父子闹到人尽皆知是吗？”
刘氏正欲再说，反而被身后的陆忻拉住了袖子。
“陆浅，扶我出去，我瞧谁敢拦你！”陆浅连忙扶住爹爹。
孟叔跟在陆浅身后，走的时候敲敲院子门，朝着院子里的下人不紧不慢地提醒道，“这嘴都闭紧点，若是传出去了这陆家你们也待不下去了。”
“你今日不早就该回沈家了吗？”
陆浅这一路扶着爹爹，小声说话安抚着，无奈爹爹似乎置了气并不想理他，走回了自己的院子里才如此问道。
“想来爹爹应该知道了？如此，又何必再问我？”陆浅陪笑道，说话分外小心，可如此爹爹还是面无表情。
“所以你就冲到陆忻的院子里，搅得他一院子的人不得安宁？”爹爹慢慢丢开陆浅的手，“你瞧瞧自己有没有个嫁了人的样子？若是让沈澄知道，哪里还会那你当个能当家掌事的主夫看？”
“爹爹，你大抵是不知道陆忻今早做了什么。”
“我知道的，可你如果放心沈澄，就是他再做什么也是无用功，若是不放心你是放也防不住的，再者说，是我身子不好，没把你教好？你既嫁了人，就该知道，妒，为其乱家也。沈澄是个有本事的，日后参加科举，就是再不济，也不会比你那母亲差，她要再纳你当如何？”
陆浅被爹爹这番疾言厉色问得哑口无言，当真心口一紧，可是又想到沈澄说过的话慢慢放松了心神，“不会的，妻主说过，日后只娶我一个。”
听陆浅如此说，爹爹忽然一笑，就像是在看一个傻孩子，又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这种话你母亲以前也说过，可如今是什么光景？她纳了多少侍君又有多少侍我都数不清。”
爹爹瞧见陆浅脸上的不忿，深深叹了口气，又接着说，“别替爹爹委屈，她还让我当的这府里的主夫，还认我家浅儿是这府里的嫡子，我已经万分感激她了。”
“爹爹，妻主，她……不一样的。”
“我当年又何尝不是这么想你母亲的？”爹爹反问道，“再者说，日后沈澄或与还想遵循着你们的约定，可这世上也有不少聚散是利益权衡过的结果，若是于沈澄仕途有利，便是她再不喜，若要新娶你也不能说个不字。”
陆浅脸上露出怔然之色。
“浅浅，爹爹当年知晓你真心喜欢沈澄，所以让你嫁给沈澄，可是也想你收住心，有些事情你拦不住的。就像今天，你这样闯到陆忻院子里，若是让沈澄知道了会厌弃你的。”
“不会的……”陆浅嚅嗫，偏偏想要反驳爹爹。
爹爹似乎是累极，用手捏了捏眉心，并不想再听，“我以为你嫁给沈澄之前就懂了的，是我没教好你，你把《男则》抄写一遍写上心得体会，我五日后让孟叔派人去沈家拿。”
陆浅还欲再说，爹爹摇摇头，便回屋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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