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易言真的管你结清辛苦费?!”
当天下午,在老式居民楼的公寓里,桑盛盛用震惊全家的语气跟她再三确认,然后伸手去扯了扯她身上这件黛绿色裙摆,继续八卦的问:“所以昨晚你在酒店夜不归宿,是他亲手给你洗的澡澡吗?”
阮皙奄奄一息地趴在沙发上,回来就这副跟宿醉没睡醒一样的状态。过了好半天,才抬起清透的脸,表情茫然又难以启齿地说:“我没刨根问底……”
当时她都尴尬到恨不得原地暴毙而亡了。
又怎么敢去问他昨晚的细枝末节,只能回来靠自己细品这个辛苦费,是指哪方面的。
桑盛盛挑挑精致的眉说:“段易言段家小公子啊,你没回国是不知道这位平时防女人就跟防有毒气体一样,深怕玷污了他的清白之身——”
“昨晚哦,他把你灌醉又带到酒店开房,我怎么一分析觉得他对你过分热情了?”
过分热情?
阮皙默了一会,才抱着靠枕坐直,摇着头也理智分析起来:“我没见过他对别的女人是什么态度,但是,对我还好吧……除了说话有点冷淡,从头到脚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圈内对他评价真的是太苛刻了。”
阮皙这在21年之前接触的不是大提琴,就是变相把自己“流放”到国外,生活中没真正去接触过几个国内男人,所以很容易就上当受骗,深以为然觉得段易言可能是外貌太出色,才被圈内的富家子群体针对!
“也不是他灌醉我,是我偷喝他的酒喝醉的。”
那半瓶段氏独家配方酿制的甜酒,在离开酒店时还被她记起,又“顺手”给拿回来了。
桑盛盛的目光被她引导着,看向了摆在桌上的一堆购物袋,都是阮皙拎回来的,用凡胎肉眼就能看出是奢饰品牌,不便宜。
“都破产了,还一点也不吝啬给你花钱,他要对你没点别的想法,我头都剁下来!”
阮皙:“……”
提到破产二字,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沙发爬起来去把手机拿过来。
段易言的微信是上好友了。
屏幕的聊天界面上,很简洁,就两段通俗易懂的文字——
段易言:【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阮皙:【我是阮皙。】
然后附带着一笔转账的金额。
——但是段易言到现在都没收,微信上没有动静。
阮皙犹豫要不要提醒一下,指尖无意识地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正当要下定决心时,另一通电话突然打进来,是阮家老宅的号码。
她指尖瞬间微僵两秒,被旁边涂指甲油的桑盛盛眼尖注意到,张了张口型问:“阮家找上门了?”
“应该是。”阮皙想自己昨晚出席了苏家地盘,提前回来的消息肯定会透露出去的。
*
公寓卧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阮皙单薄的身影走到窗户前,安静地接起这通电话。
是阮家的管家打来的,永远都是秉公办理的语气问她在哪儿。
阮皙将桑盛盛的公寓地址如实说了出来。
半个小时后,一辆豪华的私家车就停在楼下……
“你行李不拿走吗?”
桑盛盛腰细腿长的靠在卫生间门前,看着在里面梳妆打扮的女人。
阮皙没有换下这条黛绿色裙子,而是把长卷发绑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干干净净的脸蛋。
然后,她头也不回的说:“我还会再来的。”
主要是她不想留在阮家里生活,那里没有人情味的规矩让她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外界和豪门里光鲜亮丽外表下的职业名媛。她是首富的女儿,年轻漂亮,还拥有同龄人无法想象的财富地位,可她的世界也越来越像个冷冰冰精致的童话故事,仿佛一个被人提着线操控的洋娃娃般供人欣赏。
阮皙已经想好怎么找借口出来长时间借住了。
她走之前,连那瓶甜酒都没带走,仿佛在倔强地给自己留个念想回来……
阮家的老宅住址位于整个榕城最贵的富人区,因为不愿意和别人做邻居,连同旁边附近的别墅都一并大手笔的买了下来。
阮皙被管家派人接回来时,阮先生和阮夫人都没有在家。
只有照顾了她生活起居很多年的保姆张阿姨,看到她,便连忙跑过来问好:“小小姐终于回来了,这些年在国外生活的怎么样?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啊?!”
不等阮皙一一回答即便在国外留学,阮先生还是请了整个管家团队来照顾她生活。张阿姨又拉着她往楼上走,一路说了不少好话:“是先生亲自打电话回来的,让我把阁楼的房间打扫一遍。这几年大家都很想念小小姐。”
阮皙清秀的脸蛋上情绪平静,没有把这番话当真来听,
因为她至今没有忘记自己出国留学的前一个月里,就像个让人可怜同情的小疯子。
*
四年前。
在一场大提琴演奏会的舞台意外事故中,阮皙被砸伤了手,哪怕事后用最好的医疗条件治愈了表层,她还是没办法像从前那般去触碰琴弦了。
医生说这是她的心理病!
正处于十七岁青春期的女孩很容易钻牛角尖,那时整个阮家上上下下都怕她想不开,她也不负众望的割腕过一次。
而当天夜里就被抢救回来,再等经历了生死离别苏醒后,阮皙内心是充满了无助和恐惧的,她下意识的想去寻找父母的庇护。
二楼的灯光是暖黄色,走廊上也静悄悄的。
阮皙光着冰凉的脚,一路小跑到父母的主卧门口,当要推门时却听见她的母亲秦霜妍说的话。
“把阮皙送走吧,国外有所学校环境很适合她——”
“不行!”
另一道反对的男高音响起:“皙皙才多大你就放心让她独自在国外生活?她从小就没有离开过我们身边……”
面对丈夫的埋怨,秦霜妍精致妆容的表情很冷静,拿出做生意在谈判桌上那套跟丈夫说:“是!你女儿从小就是个撒谎精,六岁那年故意弄伤自己眼睛来想让我们一直天天陪着她,现在又整出不能弹提琴而闹死闹活的。阮正午!你惯,再惯下去她都要无法无天了!”
“什么叫我女儿,皙皙不是你生的?”
秦霜妍冷笑:“正因为是我亲生的,所以我才要好好教她像玥儿一样独立。”
阮正午脸色变得铁青,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个有主见的妻子。
他跟秦霜妍这十来年的婚姻是生意上的熟人牵线,刚认识的时候,就已经了解过出身中产阶级的秦霜妍惨遭过她曾经的初恋情人抛弃,未婚先孕生下一女儿。
后来几次相处下来。阮正午是很欣赏这个独立自信的女人,并大方接纳了她的私生女,冠上阮家的姓,当成亲生对待。
而没想到的是秦霜妍多年来顾念着大女儿出身可怜,有些事上做不到绝对公平,包括对待两个女儿的态度!
比起一出生就体弱多病,需要父母花尽心思呵护才能喂养长大的阮皙。
秦霜妍内心是更偏爱初中开始就留宿在校独立的女儿阮玥。
她在职场上强势惯了,但凡做任何事只会是赢家——
两个人争吵的声音越演越烈,隔着一扇房门的外面走廊,阮皙单薄的身影就站在壁灯下,原本就失去血色的脸蛋因为亲耳听见母亲尖锐又厌恶自己的语气,而显得一点气色都没有了。
她眼睫毛低垂下,心底涌起一丝难受。
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变得优秀乖巧,为什么母亲还是不喜欢自己?
——这个疑惑应该会困扰她很多年。
因为阮皙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人生轨道……
会在今晚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
阮皙回到了四年未住的阁楼,慢慢地从往事回忆中抽离出来。
当年她其实不排斥被送到国外留学,甚至是很愿意。
因为在逃离榕城,来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后,她就不再把自己当成阮家那个天才大提琴千金,而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孩,不交友,独自低调在国外生活了整整四年。
下午时分,阮皙先关在阁楼房间里睡了一会,醒来时窗外夜色已经全黑。
她睁着眼看天花板,足足三分钟后才伸手摸索着,将枕头下的手机拿过来。
点亮的屏幕显示时间是七点整,没有任何电话和消息。
阮皙浓翘的眼睫低垂,又点开段易言的微信。
上面他始终不接收转账,可能是不想收女人的钱。
“叩叩”两声。
外面房门被轻轻敲响,张阿姨的声音传来:“小小姐,先生回来了。”
阮皙的注意力瞬间被手机移走,她白皙的手慢慢放下,过了一会又抬起,不自觉梳理了下睡得都乱糟糟的长卷发。
现在的电脑手机,甚至想见任何人,只要有钱就能分分钟钟解决。
所以阮皙和父亲阮正午的联系还算频繁,父女二人除了极少面对面外,一天一个视频通话是要的。
楼下。
宽敞明亮的客厅里,阮正午大概是从某个正式场合回到家中,穿着名贵的经典西装,领带工整的打着,时间似乎在故意遗忘他,并没有在那张清俊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
其实阮皙长相随的是父亲,脸蛋扬起大大的笑容,软声软气的叫了声:“爸爸。”
阮正午原本是想故意摆着脸色,怪罪她回榕城了却不事先跟阮家汇报。
结果这一声爸爸叫的,瞬间就很没有立场的倒戈了:“你这没良心的,老子跟你还是亲生关系么?要不是苏沂说起你提早回榕城的事,你准备在外浪到什么时候?”
阮正午的性格和小白脸的长相完全不符,开朗又透着幽默感,向来和晚辈们很有话题。
所以当阮皙听见是苏沂出卖了自己,瞪圆了眼睛却不感到吃惊:“他,他说的呀——”
“知道错了?”
“知道了……”阮皙认错速度还是很快的,归功于阮正午教得好。
而阮正午今晚心情明显很好,就没有揪着这事为难。
用晚餐时,父女二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阮家另一位女主人。阮正午则是问了些她毕业的事情,包括回榕城后的安排。
阮皙不是经商的那块料,只能默默地听着爸爸说。
直到阮正午突然提起一句:“皙皙,爸爸也不指望你有能力继承阮家的企业,但是好歹得有能力给我们家找一个经商手段出色的女婿回来吧?”
“不管是金龟婿还是凤凰男,爸爸忍忍都可以接受的。”
阮皙:“……”
抱歉,是她不能忍,不能接受。
阮正午手指骨节敲了敲瓷碗,联想到最近报纸上段家的新闻,他突然拿出来聊了起来:“不过女婿的品行方面,你不能找像我们榕城段氏企业那种整个家族男人都很毒的人。这样的可是从基因里就坏出来了呢!”
段家的男人?
阮皙托着下巴瞧向父亲,自从她回国开始,好像遇见谁都会在她面前提上一句。
阮正午跟段家的企业是多年来的死对头,偶尔嘲笑对方的家族丑事,都是家常便饭的,他不知道女儿心中想什么,还很幸灾乐祸的说:“皙皙,爸爸跟你说个八卦!”
阮皙黑白分明的眼眸微睁,本能的觉得没什么好事:“啊?”
阮正午情绪亢奋的连晚饭也不吃,起身去书房拿了张报纸下楼,整齐叠好,放在桌面上,缓缓地推了过来。
朝上的那面,正印刷着大字号黑体的新闻标题:【被逐出家族企业的破产公子哥段易言,跌落神坛,究竟做错了什么……】
“……”
阮皙先是愣了两秒,蓦地轻咳起来。
什么啊,段易言要知道她爸爸把他被逐出家族破产的报纸这么完善保存着,估计会感动的午夜惊醒吧?
阮正午指了指报纸上的新闻,露出讥讽的表情:“这小子前两年阴过我一次,抢走了我们阮家几个亿的大生意,没想到他也有今天啊!”
阮皙殊不知她爸和段易言还有这么深的恩怨情仇,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阮正午略得意说:“爸爸我知道他被逐出家族的内情。”
“爸!”
阮皙饶是不好奇的性子,也被惊讶到了:“爸爸爸爸你是派间谍打入段家内部了吗,这样的家族内情你都能挖到?”
阮正午嘴角露出一丝神秘感,已年逾不惑却还对八卦新闻有着热情的追求,压低声告诉阮皙:“据小道消息……段易言是段家老太爷的私生子。”
“——”
静了两秒还是三秒,阮皙忍不住了:“爸,你就不怕段家爷爷棺材板压不住?”
“我私底下跟自己女儿八卦,有什么?”阮正午在笑话竞争对手方面没有原则可言,不忘记将阮皙手中的报纸收走,又妥善的整理起来。
阮皙没有父亲这么乐观看死对头笑话的心态,俏生生的脸蛋还有些茫然地说:“那段易言好可怜啊。”
从段老太爷在世时无人敢惹的尊贵小公子,就这样落魄成了……被几房的叔叔伯伯联合赶出家族的私生子。
阮正午没料到女儿是这样的反应,瞪眼说:“皙皙!那小子长得奇丑无比,个不高还小眼睛,一脸贼眉鼠相!爸爸已经就跟你说过,丑即原罪,我们不要可怜他知道吗!”
“……”阮皙见父亲说得理直气壮。
要不是事先就见过段易言那张脸,差点就真信了。
*
这顿饭,在阮正午长篇大论哔哔完段家的丑闻中结束。
阮皙怕被催着为阮家找联姻对象,所以全程没有打断一个字,安安静静的听着,直到阮正午还有一场重要的视频会议要开,耳根子才清净下来。
她泡了杯热牛奶,走到阁楼的露天阳台处,静静坐在椅子,边喝着边拿出手机。
微信聊天页面的第一还是段易言,只要点进去就能看见。
阮皙指尖慢了下来,脑海中又想到爸爸说起的段家八卦。
——他真的是私生子,还是段老太爷的私生子吗?
阮皙也不好直白去问,点进去看聊天记录里段易言还没收钱,内心还有一丝犹豫,几番纠结后,她像是下定决心般深呼吸,从表情包里找了个笑脸发送过去。
唉,他都破产了……
她不把钱结清这样占便宜,会良心不安的。
段易言没回复,他的微信都跟假号一样,没动静。
阮皙也不管了,她想起苏沂这个通风报信的家伙!
正准备找过去兴师问罪……
结果在微信上翻找了半天,都没找到。
阮皙抬起眼睫,茫然了几秒。
心想,难道苏沂把她给删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阮皙从三人的微信群里找到苏沂艾特:【苏三斤,你删我好友做什么?】
苏沂没回。
大概过了十分钟后,他开始狂刷屏,丢出了数条微信文章的链接到群里。
——【必看!为什么女孩晚上一定要有门禁?】
——【与陌生男人相处,要勇敢说不!!!】
——【深度好文:中年女人告诉你,没钱和缺爱,哪个更痛苦……】
——【非常精辟:这样的男人穷困潦倒时不能嫁,富时更不能嫁。】
——【男人有了这些表现,女人就别再联系了,不值得。】
……
阮皙微抵着脸,风吹乱了她的及腰长卷发,手指漫不经心地拂开,等扫完这些文章标题后,她突然呼吸一滞,有点担心苏沂的精神状况。
苏沂刷屏完就神隐了。
任她怎么艾特也不出来。
冷场的群里,直到桑盛盛突然冒出的一句话说出了她此刻心声:【@苏三斤,你疯啦?】
*
苏沂可能是真疯了。
阮皙以为那晚他刷屏几条土味心灵鸡汤,兴许是喝高了。
结果第二天又是这样,苏沂继续在群里发些乱七八糟的文章。
发给她,还同时转发到阮正午的微信上看。
有什么——【美女深夜外出遭到神秘男子持刀拦路,被打晕后带上面包车。】
此处艾特:阮皙
还有什么——【妙龄少女被变态狂魔诱骗,深夜频繁外出,家人得知真相当场崩溃!】
此处继续艾特:阮皙
这种标题的杀伤力足够能把阮正午老父亲的心给看碎了。
当天在饭桌上时,心惊胆战地跟阮皙说:“皙皙啊,爸爸心脏不好,这几天你就别出门了吧,下周!下周爸爸带你出门去参加个局。”
被莫名其妙限制人身自由的阮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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